“社恐”与“社牛”:社会变迁中的怕与爱

2022-07-09 13:43仇广宇
党员文摘 2022年13期
关键词:酒局社恐社交

仇广宇

“有一段时间,我根本不想要别人看到我,也不想跟外人说话。我连出门买奶茶都要穿戴好口罩、围巾和帽子,全副武装,要点什么饮料也是提前在手机备忘录上写好。”25岁的留学生Sammi这样形容她人生中最“社恐”时的状态。

“社恐”是“社交恐惧症”的简称。如今,“社恐”已经不仅仅是心理学上的名词,它早已变得更加泛化,成为网络上的年轻人对自己逃避社交的一种状态的调侃。

与“社恐”这个现象相对的是,从2021年夏天开始,一个名为“社牛”的互联网新词流行起来。

“社牛”和“社恐”仿佛当今社会的一体两面,它镜像般地折射出当今的社会生活。在80后到00后的中青年人中间,之所以会有 “社恐”和“社牛”现象,与经济、社会的变迁密切相关。

1991年出生的山东姑娘张泽泽是名公务员。2022年2月底,她在网上叙述了自己12年的“社恐”体验,得到了不少人的回复和共鸣。

从张泽泽的个案中,可以窥见“社恐”的年轻人究竟在害怕什么。在日常社交中,最困扰她的其实只有两件事:一是参加单位组织的知识竞赛和演讲比赛时,需要抛头露面;二是她的生活中充满了那些必须出席的酒局、饭局,在这种场合她会如坐针毡。

生活在北京的新媒体平面设计师、38岁的阿庄也有着类似的烦恼,他在二次元世界里有多种多样的爱好,却不喜欢聚会,最多只和关系紧密的老友吃饭。他自称,在生活中最让他有“社恐”感的一件事,就是和一些中年男性共处一个空间——尽管从年龄上看,他自己也算人到中年。“他们的话题充满了炫耀、油腻、自以为是的感觉,我很讨厌这种氛围。”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王水雄用“文化堕距”这个社会学上的概念,来概括年轻人中的“社恐”现象,尤其是他们在职场中对传统“酒局文化”的反叛与恐惧。

“文化堕距”指的是在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经济和科技的发展速度在前,文化习惯和社会传统跟不上,造成二者相割裂的现象。“酒局文化”就是一个例子。对80后、90后甚至00后而言,他们多数成长于独生子女家庭,交流的方式也与上一辈有很大不同,“酒局文化”原本在他们中间已经慢慢消淡。当这些青年人出了校园步入职场,会发现社会中还是存在着他们原本的生活经验中接触不多的“酒局文化”,这就造成了他们内心和外部世界的矛盾。

虽然“社恐”已经上升为心理问题,甚至为此去医院开过药,但很多人还是看不出张泽泽内心的恐惧。她在生活中是个活泼、健谈,富有亲和力的女性,哪怕和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聊天,或者电话联系业务,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这种一对一交流反而是我很擅长的。”只要不用去公开场合展示自己,她简直是“社牛”一样的存在。阿庄也有自己“社牛”的一面,在为数不多的熟人面前,他就会像被喷了“社牛喷雾”一样好起来,可以聊天,搞怪,讲冷笑话,毫无顾忌。

杭州的自媒体创作者、95后唐雪也是“社恐”人士。几年前,她开始制作视频,在公众号上写文章,讲述自己如何突破这种心理障碍。在她建的几个交流群里,自认为“社恐”的年轻人争相留下自己的经历,天南海北的网友们和陌生人分享工作状态、玩游戏和读书的心得,也会有人向她倾诉“一个人待着内耗严重”“长时间独处的孤独”。通过网上交流后,有人反馈说“感觉自己(症状)减轻多了”。在这种交流中,唐雪帮助了别人,也治愈了自己。

从聊天记录看,这些“社恐”在网上其实都是“话痨”,语言还很流畅甚至俏皮。可以说,在这些微信、QQ群组,抱团取暖的豆瓣小組中,他们尽情释放着“社牛”的一面。

华中科技大学教授郑丹丹对“社恐”现象一直有观察。她注意到,一些人在高度竞争的职场上遇到心理困难后,会选择一种“退缩”行为保护自己,主动退出社会竞争,不让他人评价自己,这就引发了一系列现象。

郑丹丹举了一个例子,作为70后,在她成长的那个年代,如果一个女性不结婚也不爱社交,那她面对的不仅仅是社会压力,更重要的是,在现实中她的生活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比如扛煤球、安装灯泡这些粗活,对单身女性而言都会造成生活难题。但是现在,有了各种社会服务类软件和社交软件,此类事项几乎都可以外包,当人们发现这些生活琐事通过技术手段能够解决,就会对不爱社交的人有了更多的宽容。

郑丹丹觉得,如今人们能够大声说出自己是“社恐”是件好事,给自己贴上泛化了的“社恐”标签,反而是社会进步给个人带来的一种解脱和自由。

拒绝无效社交,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95后甚至00后,其实表现得比80后和90后更适应,更加自洽。

“社恐”状态对他们而言其实是家常便饭。他们甚至可以自己创造一些喜欢的场景:通过电子游戏、二次元活动等,自由自在地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不用理会上一代的要求与规则。

Sammi觉得自己从小内向,是天生的“社恐”,在成长过程中为了良好的教育环境又经常转学,出国留学等,身边的伙伴总是不断变化,无法形成稳定的朋友关系。她身边的很多同龄人也有类似的问题。成年后,她开发了一些拓展社交圈子的办法。比如,她成功组织了几个并不相熟的女孩进行“剧本杀”活动,参与者的反应都非常热烈。

像著名科幻电影《她》中描写的,未来世界中人类和AI谈恋爱,和真人难牵手的故事,也正在“社恐”人群中发生着。

设计师阿庄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目前单身的他对恋爱这件事是积极的,也接触过几个姑娘,但他一直懒得见面,只喜欢“网聊”。

如何在这种虚拟交往中注入现实性,防止人们在现实和虚拟的情感之间来回切换,造成更大的不适应?王水雄建议,最好还是要在这些活动中进行一些“情感摄入”,想办法为他们注入真实的情感能量,把他们和人类的真实情感联系起来。

一些年轻人确实也在真实交流中逐渐走出“社恐”。过去的Sammi,会用“社恐”作为面具去抵挡长辈的“社交饭局”,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发现这种饭局也有好处,它是一种真正的交流信息的过程,渐渐不再排斥这种场合。

张泽泽也开始努力克服自己的“社恐”,事实上她不是完全不能适应社交,她刚工作时曾经到基层乡镇锻炼,当时与人的沟通能力提高了很多。

(摘自七一网 七一客户端/《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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