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雅康
我出身艺术世家。
我的祖父曾是西南美专的学生,后来成为一位颇有造诣的中国画家。虽然英年早逝,但他的艺术修养和理念却在我父亲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种子,深深地影响着父亲的人生观和艺术观。
父亲蔡建国继承了祖父的艺术气质,但他却选择了与中国画另成体系又相应相通的艺术门类——戏曲。作为川北一带小有名气的川剧演员,他的表演个性鲜明,唱腔韵味绵长,堪称独树一帜。他扮演的蒋世隆、梁山伯、王魁,主演的现代戏《山鹰》《沙家浜》,时隔多年仍常常为观众所称道。父亲常说,戏不能写的太满,功夫不能在一个戏里全亮出来,要留余地;演戏的关键是演人,要抓住最能表现人物性格的那一点进行放大,以最独特的技巧去呈现人物形象;要“扣腰子”,不能时时用力,要聚焦一点,点亮人物……这些理念应该都来源于中国画的留白、写意、传神、意境等美学精神,父亲自幼在祖父的画理中耳濡目染,让他对戏曲这种极富东方审美韵致的艺术有了更为独到的体悟和见解。
我至今还记得,儿时在营山老家看父亲演川剧、教川剧的场景。那时,常有川剧团的年轻演员到家里来找父亲“讨教”,我也在一旁“打耳边风”,听父亲给他们讲戏、教戏,这也是我最早接受的艺术启蒙教育。
赓续父亲的艺术血脉,我和哥哥蔡少波都走上了艺术道路。哥哥得到父亲的真传,唱做俱佳,尤其善于刻画人物,如今是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著名演员。我则专攻戏剧导演,成都市川剧研究院推出的川剧《落下闳》就是我们兄弟俩合作的作品,这部戏得到国家艺术基金的支持,在中央电视台反复播放,并获得四川文华表演奖。
在艺术创作上,我特别注重从生活中寻找能触动我的典型事件,然后进行创作提炼,并以诗意的方式去表达。我认为好的作品一定要观照现实生活,观照人物情感,深刻敏锐地反映现实,剖析人物心灵,揭示丰富而深邃的精神世界,并启发观众的哲学思考。戏剧属于文学范畴,而文学一定是人学。“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我也总是喜欢让剧中的主人公“备受折磨”,并通过这种“折磨”让人物的内心更丰富、性格更丰满、形象更鲜活。
当然,“受折磨”的不只是剧中的主人公,还有我自己。在实际创作中,剧团要排演一部戏,一般都是剧本已经写好,才请导演参与,因此导演的工作经常很被动。而我通常在剧本上花得工夫最多,总是力求深入体验题材,从不同维度切身体会,寻找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角度和样式进行创作。我的原则就是剧本不修改到满意绝不下排练场。为此我常常废寝忘食,也常常对编剧老师“软硬兼施”。有时我也直接上手修改剧本,大都得到编剧老师的认可。也有编剧老师对我修改的剧本不满意的,比如有一次导演张尚全老师的方言剧《粉祸》,我把他改为普通话版的话剧《毒殇》,由于少了原剧本的幽默和烟火气,张老师对此颇有微词。当然,我能把这事做出来,证明我俩早就“和解”了。“折磨”完自己和编剧,再“折磨”作曲、舞美设计、服装设计……力求在创作集体中达成一致,才开始排练。有人说舞蹈是一门残酷的艺术,或许在我看来:戏剧就是一门“折磨”的艺术。
我所导演的剧目,都是追求“诗意”的表达呈现。中国戏曲实际上也是诗剧或剧诗,而“诗”正是中国传统艺术中最重要的美学范式。不管是做戏曲还是话剧、音乐剧,都要尊重传统,敬畏传统,守住中国传统艺术的根。笔墨当随时代,我们的作品是给现代人观看的,因此剧目从内容到样式一定要契合现代审美观念,要回应现实生活的关切,要能吸引、影响直至引导观众。这也是我教育我子女的艺术理念。
儿子蔡正伦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学斯坦尼,也学迈斯纳、格洛托夫斯基。在他主演由胡宗琪导演的话剧《尘埃落定》时,我就让他在排练之余多看中国戏曲,多体会中国戏曲的写意性,多向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学习。
仔细想来,守正创新、诗意表达,不止是我的创作理念,更是我们这个家族的精神血脉和基因。从祖父、父亲,到我和哥哥,直至我的儿子,每一代人都延续了上一辈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又都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进行着新的探索和开拓,这就是我们的家学渊源。
传说中的愚公,“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誓將移走太行、王屋之山;而我愿做新时代的愚公,以一代又一代人的接续努力,累土为山,聚起一座艺术的高峰。
这个美好的寄望,且与爱子正伦共勉!E065518C-F213-46C2-89FE-2567D5D8FC7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