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华
中国自古便重视诗教,而诗最初是用来歌唱的,有唱必有乐,也自然需要乐器伴奏。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曾盛行一时的乐器逐渐消失于历史长河之中,终至失传。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缶、筑、尺八、箜篌……这些备受古人青睐的乐器在诗文典籍、石窟壁画、陶俑雕塑中多有出现,现在却只能借助文献记载和出土文物对它们进行考证和研究。
缶:形似覆盆
《墨子·三辩》云:“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大夫倦于听治,息于竽瑟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瓴缶之乐。”在古代,乐器、音乐与礼制紧密联系在一起,不仅被赋予了一定的等级色彩,还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等级不同,乐器不同;地域不同,乐器也不同。
春秋战国时期,缶既是盛酒浆或打水用的瓦器,又是用于击打节拍的陶制乐器。古籍还将缶称为“缻”“盆”“瓴”。缶属“八音”中的土类乐器,历史悠久,堪称中华音乐史上的源头乐器,但它无法区分音高声调,只能产生鲜明的节奏感,这或许就是后来缶逐渐失传的原因。
缶是古老的民间乐器。在民间宴会上,人们一边饮酒一边击缶而歌;在宛丘之道上,人们在“坎坎”的击缶声中载歌载舞。《庄子·至乐》记载,庄子丧妻后“鼓盆而歌”,“鼓盆”即击缶,可见缶在先秦时已流行。
《史记》《汉书》等史籍也可见“击缶”“叩缶”“拊缶”等词。《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前279年渑池之会上,秦王在强迫赵王鼓瑟后被反逼击缶,赵史官留下“秦王为赵王击缶”的记录。因为在当时,缶是民间乐器,故让秦王击缶不仅是在降低对方的身份和地位,也是在嘲讽秦人文化落后,难为正统高雅之音,只会以击缶这样低档次的形式娱乐。在这一历史故事中,作为乐器的缶充当了政治抗衡和外交博弈的道具。
由于陶缶易碎,如今已基本不见完整的原始陶缶,只出土有青铜和青瓷材质的缶。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春秋时期栾书缶青铜乐器,高40.5厘米,口径16.5厘米,小口短颈,溜肩圆腹,矮圈足,弧形盖,环形耳,纽作斜角云纹,腹表嵌金铭文中有“缶”字。2004年,江苏无锡鸿山越国贵族墓出土有一件青瓷三足缶,高24.2厘米,口径40厘米,釉色青黄,饰以细蟠虺纹,两宽耳形似兽首,口沿有两蜥蜴造型对称匍匐,造型夸张而生动。
筑:似琴有弦
筑是中国古代传统丝类乐器,形状像琴瑟,用兽皮或兽筋作弦,弦下有柱。演奏时,将筑身中空的共鸣箱端放置在地上,用左手执柄控弦,右手拿竹尺并通过弹、拨、擦、敲、拢和压等动作达到不同的音乐效果。
筑出现并普及于周代,据说起源于楚地,后兴盛于秦汉。现代人对筑的了解可能大多来自《史记》中“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在从燕国出发前往咸阳的路上,高渐离击筑从“变徵之声”到“慷慨羽声”,荆轲义无反顾高唱《易水歌》。
当然,作为曾流行千百年的乐器,史料关于筑的记载还有很多。在战国时期齐国临淄城内,富足殷实的百姓普遍以“击筑”等形式娱乐。在燕市之中,善击筑者当众伴奏,歌者时而喜乐时而涕泣,观者情绪受到极大感染。在率军路过家乡沛县时,汉高祖刘邦借着酒兴击筑吟唱《大风歌》。在李白、高适等唐代诗人的笔下,筑被赋予豪迈、悲壮和苍凉的意境。
从秦汉至唐代,筑不仅一直流行,还实现了从民间向宫廷、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的地位改变。《魏书》《隋书》均记载,筑被编入宫廷乐队序列,唐代仍作为“华夏正乐”跻身于宫廷雅乐之中。但是,宋以后,筑淡出音乐舞台并逐渐失传。
1993年,位于湖南省长沙市的西汉长沙王后渔阳墓出土了一件乐器,长93.5厘米,宽5.1—8.4厘米,高13厘米。此乐器由整木剜雕制成,大头部分中空,底部嵌有薄板,两侧微微鼓出;侧面刻有盤绕的飞龙,施以朱红色;细长端为桃形手柄,上有弦槽、弦孔及蘑菇状弦桩。
长沙渔阳墓出土的这件乐器被音乐界和文物界公认为汉代流行的筑。因其保存完整、文物艺术价值高,还赢得“天下第一筑”的美誉,现陈列于长沙简牍博物馆。这一国宝级文物与马王堆漆棺画“神兽击筑图”、河南新野汉画像砖“击筑图”、江苏连云港西汉侍其繇墓出土漆器所绘“击筑图”相互参照佐证,还原了千年前筑的真容。
尺八:箫管之制
尺八是边棱振动气鸣的竹类管乐,音调各异,长度同为一尺八寸,故而得名。尺八多由竹、玉、石等材质制成,管身有数音孔,双手持管竖吹。其音色圆润优美、深沉辽阔、空灵飘逸,可以独奏、合奏或伴奏,富有变化性和表现力。
尺八在东汉时流行于民间,隋唐时大盛于宫廷。在东汉陶俑、唐代陶俑、唐三彩骆驼载乐俑及敦煌莫高窟壁画中都有吹奏尺八的乐者造型。据五代王定保《唐摭言》记载,卢肇和姚岩杰二人曾在江亭上饮酒作乐,行“眼前事+乐器名”的酒令。卢肇遥指江面渔船先出一句“遥望渔舟,不盈尺八”,姚岩杰饮酒呕吐后以“凭栏一吐,已觉空喉”作对。其中“尺八”“空喉”(谐音后文所述的“箜篌”)均一语双关,足以证明唐代这两种乐器确实存在,且流行普及。
然而,不知何故,宋以后,尺八在我国逐渐销声匿迹。虽然北宋沈括《梦溪笔谈》、陈旸《乐书》及南宋洪迈《容斋随笔》等典籍均有关于尺八的记述,但宋人对尺八实物已所知甚少,甚至认为“箫、尺八、中管、笛实为一物”。
幸运的是,尺八虽在中国本土失传,却在日本发扬光大。日本学者木宫泰彦在《中日交通史》中记载,日本遣唐使吉备真备和藤原贞敏学成回国后把尺八传到日本。至今,位于日本奈良东大寺、以收藏唐代文物而著名的正仓院珍藏着材质不同的数件唐代尺八。其中一件竹尺八长43.7厘米,通体雕有花鸟纹和仕女像,仕女或执扇而立,或伸臂张袖,或俯身摘花,或坐弹琵琶,管身前后一共6孔,每孔边缘饰以圆形花纹。如今,尺八已成为日本的民族乐器之一。
20世纪90年代后,因一位日本僧人的拜访,国人重新认识了尺八,继而知晓了这一失传乐器的前世今生。此后,国人便有意识地通过向日本人学习尺八吹奏技艺迎回尺八。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尺八又将重回中国传统乐器之列。41AEED44-0B2C-47D0-8390-C2D5D14E4E96
箜篌:似瑟而小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唐代诗人李贺曾在《李凭箜篌引》中细致地描绘过一种盛行于唐代的乐器—箜篌的演奏情形。
箜篌,最初称“坎侯”或“空侯”,属于丝类弹拨乐器,形状如同半截弓背,向上弯曲的曲木上设有共鸣槽,音箱多用皮革制成,弦数从5根至25根不等,以竹木弹拨发音。
汉代张骞通西域后,箜篌从埃及、波斯和亚述等地经由丝绸之路传入我国。此后,箜篌融入中国传统民间音乐元素,既可独奏、重奏,也能为歌舞伴奏,音域宽广,音色柔美,表现力极强,这一点从李贺的诗中便可见一斑。
甘肃嘉峪关魏晋墓砖、敦煌壁画及宋代《乐书》中有多种形制的箜篌图像,主要有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三种。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十五弹箜篌”应属卧箜篌。竖箜篌是胡箜篌的别称,《续汉书》《隋书》均有记载。凤首箜篌因饰以凤首而得名,用于隋唐燕乐中的天竺乐。除李贺外,唐代诗人王维、岑参、顾况、孟郊、李商隐及宋代词人姜夔都曾将箜篌引用入诗词中。
然而,由于“在外不曾辄教人,内里声声不遣出”,箜篌难以普及、不接地气,宋之后便在民间逐渐失传,14世纪后退出历史舞台。
20世纪末以来,新疆且末扎滚鲁克古墓群、吐鲁番地区洋海古墓群、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先后发掘出土八件箜篌,均由坚硬的整块胡杨木刻挖制成,还包括弦杆、弦等附件,碳14测定距今约2500年。日本正仓院也保存着两件唐代箜篌残品。其中一件箜篌的槽、颈、脚柱系梧桐木材质,共鸣腔以黑漆为底色,以彩色花纹、山岳纹样和鸟兽纹为装饰。
令人欣慰的是,艺术家们复兴箜篌的工作从未停止。20世纪30年代,上海大同乐会的乐器制作师和器乐演奏家合作复制了一件竖箜篌。20世纪70年代,七种规格的箜篌先后问世,“全转调箜篌”研发试制成功,中央民族乐团也将箜篌声部纳入常规编制中。2013年,上海民族乐器一厂与演奏家合作研制出结构稳定、声学品质优良的专业级小型竖箜篌。
如今,国内有近十所综合性大学开设了箜篌专业。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国际箜篌协会成立,2019年首届敦煌箜篌文化创意论坛将11月16日确立为“国际箜篌日”。古老的箜篌正以全新的姿态走向世界。
“乐者,天地之和也”,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乐器,不同乐器能发出不同的音乐,不同音乐蕴含不同的精神。通过文献资料和出土文物,我们大致还原了一些失传乐器的真面目,仿佛听到各具特色的音声旋律。一些艺术家试图复制那些失传已久的乐器,让当代人领略古乐器的风采和音韵。
張小华,甘肃省白银市靖远一中历史教师。41AEED44-0B2C-47D0-8390-C2D5D14E4E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