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光 李兵
政策社会学已经成为“一门独特的学科”(Thibodeaux,2016;Graizbord,2019)。就其当代形式而言,政策社会学既是一门学问,又是一门新兴的职业。从政策社会学的起源来说,它的创始人构想他们的学科作为一种智力事业,将有广泛的影响人类的行为。自从法国哲学家孟德斯鸠(Montesquieu,1745)时代以来,就指出了政策与社会在概念上的联系与区别。之后,在德国哲学家黑格尔(Hegel)的《权利哲学纲要》(1821年)中得到了清晰的表述,“政策”和“社会”作为两个联系的领域首次出现在这里,这两个领域之间的关系成为政策社会学研究的根本问题。许多社会学家有意识地强调自己也是政策学家,比如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和埃米尔·迪尔凯姆(Émile Durkheim)(在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都认为做社会学研究是政策体系的一部分——用科学和理性改善社会。著名社会学家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和帕森斯(Talcott Parsons)都认为,通过使用跨国家和历史的比较,他们已经开始理解“社会进化的规律”,因此可以告诉政府管理社会变化的适当政策是什么。在20世纪30年代,卡尔·曼海姆(Karl Mannheim)的著作推动了对社会学知识和政策行动之间联系的理性分析,为政策社会学的学科建设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Janowitz,1976)。这些早期思想家以及芝加哥经验主义社会学学派的创始人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和威廉·托马斯(William Thomas),对于“理论与实践”之间的关系,即社会学家的政策角色形成了良好的观念。社会启蒙运动的提倡者甚至认为,社会知识是政策和专业实践所能产生的社会科学的一个方面,也是政策所需要的唯一一类知识(Janowitz,1976)。
“政策社会学”的专有名词其正式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Ozga(1987)最早在教育学著作中引入了“Policy Sociology”的概念,其含义是“根植于社会科学的系统中,依据历史、定性和启发技术研究政策”。McPherson and Raab(1988)的著作《Governing Education:A Sociology of Policy Since 1945》首次使用了“Sociology of Policy”一词。1990年Ball出版了《Politics and Policy Making in Education——Explorations in Policy Sociology》一书,该书继承了“Policy Sociology”的使用传统,也成为后续“政策社会学”的统一名词。之后政策社会学被应用于各种环境,从项目评估到服务规划、政府研究、企业营销、刑事司法、卫生管理、教育医疗、老龄化、城市不平等、住房和环境等等(Finkelstein,2009)。
政策社会学应用的例子还包括杜兰大学社会学系与住房和城市发展部以及新奥尔良住房管理局合作(Arena,2010);哥伦比亚大学应用社会研究局以及社会学家为加拿大监狱改革所做的工作(Helmes-Hayes,2014)。也还包括芭芭拉·瑞斯曼呼吁成立“社会科学顾问委员会”,为政府政策提供社会学分析(Risman,2009);以及在疾病控制中心从事青年和家庭暴力研究的社会学家(Brady,2004)。
政策社会学在犯罪领域的应用为:谢尔曼及其同事对刑事司法系统的有效分类,坎贝尔合作组织评估犯罪和惩罚的实验证据以及美国犯罪学学会期刊《犯罪学与公共政策》(Uggen& Inderbitzin,2010)。此外,在公共卫生领域政策社会学家被称为“新公共卫生医生”,也反映出了社会学家在公共卫生政策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Goraya & Scambler,1998)。其他重要领域还有:社会交往(Cohen, 2019;Healy,2017;Stein & Daniels, 2017)、社会情感(Clough& Halley,2007;McKenzie,2017)、社会流动(Peck& Theodore,2010;Lubienski,2018)、拓扑关系(Lewis et al.,2016;Lury et al.,2012)、大数据(Grek, 2009;Williamson, 2017)等。正如创始人Ozga(2019)谨慎指出的,政策社会学的理论驱动本质要求它不断容纳这些不同的理论资源,并研究它们如何影响政策生产过程。
在过去十多年中,许多国家和地区对“政策社会学”的重视程度一直在稳定增长(Brewer,2011;Clarke,2010),特别是澳大利亚(Donovan,2008;Chubb & Watermeyer,2016),加 拿 大(CAHS,2009),荷兰(Mostert et al.,2010)和美国(Grant et al.,2010)。但在英国尤为明显,可以看作是研究“政策社会学”的先驱(Bornmann,2013;Grant et al.,2010)。目前,英国的社会科学家有两个主要的诱因来推动他们的研究去影响政策:首先,用于评估大学研究的国家评估机制划分出了20%的分值用于评价研究机构的政策影响;其次,能否从国家资助委员会获得资金和资助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人员能否充分回应其研究的政策影响(Smith& Stewart,2016)。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学者们对“政策社会学”的概念越来越感兴趣。然而,当代学术还没有完全解决一系列有关政策社会学的逻辑、概念和含义问题。本文认为,政策社会学(Policy Sociology)是政策学和社会学的交叉学科,是把政策看作一种特定的社会现象,运用社会学的理论、方法和技术,研究政策与社会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学科。有什么理由可以认为政策社会学是一门有别于其他政策科学的学科?社会学家凯·琼斯曾经把政策体系称为“社会学的问题终结者”(Spicker,2014),从政策社会学的学科角度来看,社会和社区中更根本的变化引起了政策体系的历程(Pinker,1979;De Swaan,1988)。换言之,政策社会学应用社会学研究解决政策问题,提供了独特的视角、思维、逻辑和方法,因此是一门有别于其他政策科学的学科(具体分析将在下一节研究框架和分析逻辑中展开)。社会学与政策学的关系,就如同物理学与工程的关系,生理学和解剖学与医学的关系,三角学和天文学与航海的关系,法学与法律的关系。政策社会学是一门独立的科学,虽然它与许多其他类型的研究有共同的主题,但与其他学科的分析相比,它的方法是科学的、独立的、系统的、完整的。辩证法、信仰、神秘主义、权威、推测、道德偏好、文学见解,甚至常识都不能代替研究政策的社会学。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所有知识都是由暂时真实的命题构成的,而这种知识边界与单纯意见的唯一区别在于,它是通过一致而系统地应用科学方法而获得和发现的,一个事实确凿、理论健全的政策社会学是以科学的方式发展的。
今天,“社会政策”是一个在全球广泛使用的表达方式,用来表示广泛的问题,如养老保障、教育、医疗、健康、住房等(Kaufmann,2013)。从国际上看,社会政策的兴起通常被视为对工业化和资本主义市场化的反应,这在政治经济学中也是有理论依据的(Esping-Andersen,1990)。现代“社会政策”概念为德国人首创,在德文文献中,对应英文词汇“Social Policy” 的“Sozialpolitik”。1872 年德国的一批经济学教授基于德国严重的劳资冲突、工人运动的快速发展而提出成立德国社会政策协会,它是要通过政府制定政策对工人施惠,从而减少工人的反抗情绪,实现社会公平和社会稳定。可见,社会政策概念从诞生之日起,就与社会结构、社会资源分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社会政策是一门跨学科的应用学科,主要研究政策对社会需求的反应,关注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社会、经济和政策的各个方面,以及如何提供这些方面(陈振明,1997;杨团,2000;关信平,2017;林闽钢,2019;王思斌,2019;李强,2019)。
政策社会学和社会政策这两个学科之间的重叠得到了承认,两个概念之间的共同点包括:
政策社会学和社会政策都依赖于社会学方法,不仅都与社会学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都是基础社会学的广泛应用之一。都利用社会学理论和观点,理解社会政策产生、实施和“接受”的过程和语境。
政策社会学和社会政策两门学科都关注生育、教育、就业、住房、医疗、养老等社会方面的政策,都致力于加强社会保障,改善社会福利,稳定社会秩序,使社会各组成部分之间协调发展,促进社会进步。
对于功能主义者和实证主义者来说,政策社会学和社会政策的目的都是为国家和社会提供客观的、有价值的分析和判断,可以用来揭示社会中社会问题的根源,提供一系列社会问题的“治疗方法”。
政策社会学和社会政策也存在差异性,研究不同类型的问题,寻求不同类型的知识:
哲学基础不同。政策社会学的哲学视野更为理性,社会政策的哲学视野更为感性。政策社会学是以认识、人文、批判、解释等为主导的哲学基础;社会政策是以建构、参与、经验、渐进等为主导的哲学基础。
研究逻辑不同。政策社会学更强调用理论方式,从理论领域出发探讨政策体系的社会基础;社会政策则是用实践方式,从社会生活实践出发探讨社会政策并致力于改善人民生活。政策社会学更强调知识“驱动”政策,贡献了许多知识利用的“工具性”模型;社会政策更强调政策问题“刺激”学术知识,以提供直接解决方案。
分析范围不同。政策社会学是社会学和政策学的交叉学科,并不仅仅研究社会政策,还关注用社会学的逻辑和方法去研究经济政策、生态政策、科技政策甚至国防政策;社会政策主要关注社会方面的政策,但并不仅仅使用社会学的研究方法,还可以使用哲学方法、自然科学的方法、实验的方法等等。
政策社会学是一门复杂的学科,分析它需要一定的科学规律和方法。如图1所示,政策社会学主要是研究社会系统和政策系统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学科。但政策社会学不是独立于其他系统之外、自成一个小天地;社会与政策的相互作用受到政治系统、经济系统、法律系统、生态系统等的引导和调节,共同构成一个复杂、动态的体系。但本文研究政策社会学,重点在于分析社会系统与政策系统的协同机制和逻辑路径,尤其是关心社会体系对政策体系的影响方向和影响程度。社会体系包含很多子系统,但最为重要、最为关键是五个因素:社会制度、社会结构、社会运行、社会行为与社会价值。一个完整的政策周期也包括很多步骤,主要的程序包括:政策制定、政策执行、政策监控、政策评估、政策调整、政策终结。社会体系能够引导规范政策环境、确立决定政策主体、定义设置政策客体、配套落实政策手段、规划评估政策目标。而政策系统也能够适应社会系统,改造社会系统。
着重说明的是,现实中社会系统对政策系统的影响是一个复杂、动态、多维的作用体系,并不只是图1所示的单线条路径,也不是只有这些组成元素。但为了逻辑清晰和简明,本文重点分析以下几个方面:
图1 政策社会学的研究框架
1.社会制度与政策系统
社会制度(Social Institution)是指制约和影响人们社会行动选择的规范系统,是提供社会互动的相互影响框架和构成社会秩序的复杂规则体系(郑杭生,2013)。不同国家在相同或不同时期社会制度的方式常常是不同的,因而形成了各自不同的政策模式。20世纪60 年代,美国学者哈罗德·威伦斯基(Harold Wilensky)和查尔斯·勒博克斯(Charles Lebeaux)在对社会制度和政策建设两者之间关系的研究中,提出了福利体制的“二模式说”:“剩余模式”和“制度化模式”。在两分法基础上,英国学者理查德·蒂特姆斯(Richard Titmuss)以三分法提出了福利体制的“三模式说”:“剩余模式”“工业成就表现模式”和“制度化再分配模式”(张佳华,2013)。而新中国成立后我国的政策体系建设是也受到社会体制改革的影响和作用的,以改革开放为分界点,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政策体系和市场经济体制下的政策体系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吕朝华,2019)。从强调保障人民基本权利,到提高市场效率、激发市场活力,再到缩小贫富差距、追求社会公正。在改革开放以前,受计划经济体制平均分配的影响,这时的政策目标特别关注避免不同人群之间收入水平的扩大,并且在政策执行的过程中,对人民基本权利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对生产生活效率与效能的需求,因此,受到社会制度影响的政策体系更加注重绝对平均而不是相对的公平公正。例如,从1949年至1978年,我国城镇住房保障制度是一种以国家和企事业单位统包、低租金为特点的绝对平均主义的分房制度。这种住房制度就有以下的特征:一是住房投资建设的公共性,二是住房分配的实物福利性,三是住房经营的非营利性,四是住房管理的行政化(宋士云,2009)。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经济体制逐渐确立,受经济制度“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要求,各种政策体系事实上更为注重效率,对公平公正有所忽略(吕朝华,2019)。以住房政策为例,1980年6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在批转《全国基本建设工作会议汇报提纲》中提出:“准许私人建房、私人买房,准许私人拥有自己的住房”,正式宣布实行住房商品化的政策,自此拉开了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序幕。但党的十八大以后,中国特色的经济社会制度开始进一步确立,住房政策对应地更加重视公平公正。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坚持多元主体供给、多渠道保障、租购并举的住房制度,让全体人民住有所居(李宏、闫坤如,2019)。
2.社会结构与政策系统
社会结构(Social Structure)是指社会体系各组成部分或诸要素之间比较持久、稳定的相互联系模式(邓伟志,2009)。Porpora(1989)指出,社会结构包含四种特征:历久亦稳的累积性行动的模式;能够掌控社会事实式行为的法则式常规性;依于社会位置中人类关系所构成的系统;能够使行为得以结构化的集体规则与资源。社会结构的这些特征决定了社会结构是社会政策制定、执行、评估、调整最重要、最基本的背景和影响因素,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例如:人口结构对生育政策的影响与作用。1953年我国第一次人口普查,“点名报数”,我国人口数量6亿零193万人,刷新了当时人们以为的“四万万同胞”的低估数字。其中男子为2.98亿人,占51.82%;女子为2.77亿人,占48.18%。年龄不满18岁的占41.08%。18岁和18岁以上的,占58.92%。出生率上升到37‰,死亡率下降到14‰,自然增长率创下23‰的新高。著名人口学家、经济学家马寅初分析了人口结构过于年轻化,人口增长过快同经济社会发展的矛盾,主张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质量。1971年,国务院批转《关于做好计划生育工作的报告》;1980年党中央向党员团员发公开信提倡“只生育一个孩子”;1982年党的十二大把计划生育定为基本国策。这反映出了社会结构影响政策制定、政策执行的全过程。进而,随着人口结构的剧烈变化,生育政策也进行了显著的调整。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老龄化进程加快。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表明,当时0-14岁人口占16.60%,比2000年人口普查下降6.29个百分点;60岁及以上人口占13.26%,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2.93个百分点,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占8.87%,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1.91个百分点。人口结构呈现出了少子化、老龄化的趋势。为应对这样的社会结构,2011年中国各地全面实施双独二孩政策;2013年实施单独二孩政策;2015年实施全面二孩政策。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并决定,为进一步优化生育政策,实施一对夫妻可以生育三个子女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
3.社会运行与政策系统
社会运行 (Social Operation)是指社会有机体自身的运动、变化和发展,表现为社会多种要素和多层次子系统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它们多方面功能的发挥(郑杭生,2013)。社会学家对于社会运行早已有所研究,通常划分为社会良性运行、社会中性运行、社会恶性运行等(郑杭生,2013)。应该说,1949年建国以前中国社会处于恶性运行状态,在新中国成立以后一直处于社会良性运行阶段。但社会良性运行也会由于经济发展程度、物质供应层次的不同而划分为不同的运行阶段。以我国的社会运行与医疗保险政策为例来看,1978年以前,由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低,社会处于低水平良性运行阶段,中国城乡卫生筹资体系以强制为主,根据编制、所有制和户口等社会身份来识别和吸纳人群,低水平覆盖大多数城乡人口(张国英、吴少龙,2015)。1978年以后,随着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逐步提高,社会运行的层次不断提高,医疗保障的层次和人群也随之不断发展:1998年《国务院关于建立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决定》发布,标志着中国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制度的建立;200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的决定》明确指出要逐步建立以大病统筹为主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2007年《国务院关于开展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试点的指导意见》发布,标志着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开始着手建立。总而言之,基于现实情况,低水平的社会运行状态决定了低水平的医疗保障层次,高水平的社会运行状况支撑了高水平的医疗保障局面。
4.社会行为与政策系统
社会行为(Social Behavior)是指人与人之间或群体与群体之间所表现的交互行为与共同行为(邓伟志,2009)。社会行为是构成社会中各种要素、理解社会政策目标的最基本单位,因此,被政策社会学作为研究各种政策现象的基础和依据。这是有传统的,整个社会学史上,不少社会学家都是以社会行为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的。如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认为,社会学就是研究共同行为的科学;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认为,社会学研究的主要任务就是理解人的社会行为;我国社会学家孙本文也把社会学定义为研究社会行为的科学。Staub(1978,1979)曾提出了一个社会行为理论来解释社会行为是怎样影响政策体系的。人类行为的发生过程以内外环境的刺激为基础,刺激人类行为产生的最重要的刺激源是与人的客观需求相联系的因素,而人类的社会行为又会进一步对所采取的政策和措施产生影响。关于具体社会行为如何影响政策的流行理论是由Weiss(1977,1979)提出的,他认为社会行为是通过各种相互重叠的网络的活动,通过分散的过程来塑造政策制定和执行的,这些行为导致广泛的、渐进的并且通常在很大程度上是概念上的改变(Hird,2005;Walt,1994)。Radaelli(1995)的“行为蠕变”理论是在此概念基础上的几种较新的解释之一,我们可以在政策变革的相关理论中找到类似的假设(Béland,2009;Hall,1993;Schmidt,2008)。
5.社会价值与政策系统
社会价值(Social Values)是指人们对于社会现象、社会事物的肯定或否定的态度,它涉及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影响到人们对事物和现象的判断和选择,并直接规定人们的行为(邓伟志,2009)。英国社会学家、社会政策研究大师蒂特姆斯(Richard Titmuss)揭示了价值选择在社会政策中的地位(杨团,2002)。国际经验也显示了社会价值对政策系统的意义,在丹麦、挪威、瑞典、芬兰等国家人们普遍追求“人民之家”这一价值理念,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整个社会所追求的总体目标。无论是哪个执政党上台,也无论经济状况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一价值导向一直引领着政策体系的建设(林卡、张佳华,2011)。再以我国农民工的流动管理政策为例来看,农民工流动既是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必然要求,也与社会价值、社会态度有密切关系。1949-1952年,国民经济百废俱兴,由于人民承认土地、资本、劳动力自由流动的社会价值,因此实施了农民工在乡-城之间相对自由流动的政策。1953-1978年,社会更认可固定职业、各司其职的社会价值体系,制定了《户口登记条例》《劝阻农民盲目外流》《户口迁移的规定》等政策措施,实施了城乡分割的二元户籍制度,限制与反对农村的农民流向集镇和城市,显著体现了社会价值对社会政策的影响与作用。1978-2001年,中共中央提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指导方针,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社会认可人民具有自由流动、自主择业的权利和价值,国务院发出《关于农民进入集镇落户问题的通知》,公安部颁发《关于城市暂住人口管理的暂行规定》,这些政策允许农民工进城落户,使农民工流动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农村劳动力开始大规模跨区域、跨城乡、跨职业转移。2002年以后社会突出强调公平公正的价值观和执政观,力争让农民工享受同城市居民完全平等的公共服务和市民权利。2002年党的十六大明确提出,统筹城乡发展,逐渐取消对农业转移人口进城务工和就业的不合理限制。2003年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以人为本”,2007年中共十七大提出了“科学发展观”。2019年12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促进劳动力和人才社会性流动体制机制改革的意见》,要求常住人口享有与户籍人口同等的教育、就业创业、社会保险、医疗卫生、住房保障等基本公共服务。
政策系统在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历史性地塑造不同社会里公民的生活(熊跃根,2020)。国际国内经验都表明,政策体系的发展可以具有多重政治、社会、经济影响,包括完善社会制度、改变社会结构、促进社会运行、刺激社会行为、重塑社会价值等。政策体系提供了一个战略性的宏观视角,其关注的焦点是社会与发展,突出的是有计划的控制,提倡的是动态的、互动的方法,能包容多种因素,顾及全民的利益。运用政策手段促进社会发展,就成为重构现代社会团结、增进社会福祉的重要途径。
坚持资源集中配置的原则(Principle of Centralized–Disposition),通过政策体系的制定和实施,对全社会所拥有的资源在不同地区、不同部门、不同群体之间的配置进行调节,优先满足主导群体的利益,补偿强化受损群体的利益,满足多数人的普遍利益,降低社会冲突风险,促进社会和谐。
坚持公平公正的原则(Principle of Impartiality and Justice),通过政策体系的行动为社会公平正义提供政策导向,引导社会大众关注共同利益和公共福利,改善公众参与的社会治理结构。强调社会整合与平等化,避免社会分化和贫困的扩大;强调在社会公平原则下的民众参与和社会融入。
坚持完备原则(Principle of Perfected System),通过良好的政策体系保证所有人基本的社会和经济安全,满足人们生存的基本需要。一方面可增强社会的稳定,营造经济长期增长所必需的有利环境;另一方面它通过发展和释放人力潜能,提高创造力和创新性,降低社会工作风险,还可直接促进生产率的提高。
坚持预见性和激励性原则(Principle of Foresight and Incentive),公共政策通过正向提倡、激励的方式为有关法人、自然人指明行动方向,从而使政策对象朝决策者所希望的方向努力、以决策者期望的方式采取行为。
坚持延续性原则(Principle of Distributive Continuity)和一致性原则(Principle of Consistency),政策体系强化了社会的“非商品化”精神,培育了人们的社会公益心和公德心,倡导和谐态度,推动团结理念与共同体意识的形成,创造以人为本的社会环境与文化氛围。
“政策社会学”的正式诞生已经40多年,自Ozga(1987)的基础性贡献以来已经稳步发展,而关于社会与政策的研究已经有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研究。当前国际上政策社会学的发展还存在两点不足:其一,正式的政策社会学研究还主要集中在教育政策的范围内;其二,很多社会与政策的研究没有冠以政策社会学的正式名称。基于这两点,政策社会学要实现对社会学和政策学的历史继承,建立健全学科体系的独立发展。
许多人认为,社会学正面临着相关性危机,尤其令人担忧的是社会学无法影响政策。社会学家本应是保障、福利和不平等等重大政策问题的专家,但随着其他专家(从经济学家到设计师)承担起政策顾问的角色,他们似乎有被边缘化。而政治家被越来越多地告诫要确保他们的政策具有“专业影响力”,决策者热衷于“利用”社会科学知识来制定更“有效”的政策(Boswell & Smith,2018)。政策社会学致力于继承社会学和政策学的双重优点,采取更加“基于证据”的政策制定方法(Labour Party,1997),并对社会体系与政策体系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概念化和模型化(Cabinet Office,1999,2000;Blunkett,2000),正是这种思维方式对国际社会形成了有影响力的教育和指导(Smith,2013)。政策社会学依赖于社会学家与政策制定者共同设计和开展研究,分享重要的知识和专业的承诺。社会学家可以通过介入政策制定空间和直接干预政策制定过程来最大化他们的影响力。政策社会学的目标不是产生工具意义上的“有用”发现,而是改变政策制定者理解社会问题的方式,将公平和正义引入现有和新的政策过程,并改善公民实地体验政策的方式(Graizbord,2019)。
1.学科独立性。政策社会学在适应政策体系的动态发展中,不仅形成了独立的研究领域甚至一门综合性的学科,而且成为近现代社会中的重要部分,从他性走向自性,从边缘走向中心。今后要重视学科定位和学科建设方向,在一定研究领域生成专门的知识;抓好学科队伍建设和学科梯队建设,培养专业的人才队伍和研究生队伍。
2.学科理论性。政策社会学要研究政策体系的理论性、普适性、长效性。一方面,以国内外社会科学积累百年的理论和方法为基础,研究政策体系的主要概念、基本内涵、领域范畴、思维方法、发展规律、建设经验等,完善政策社会学的理论体系建设。另一方面,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为根基,研究政策制定、政策执行、政策评估、政策影响、政策调整、政策反馈等的理论逻辑和理论路径,完善政策社会学的学科体系建设。
3.学科实践性。政策社会学是最与老百姓直接相关的学科,重视政策实施的应用性、针对性、效率性,是最具实践性和应用性的学科。回顾以往70多年政策体系的建设和发展不难发现,凡是那些符合中国实践和基本国情,适合老百姓需要的政策和措施,就推行得快,效果好,群众欢迎。
现在,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又踏上了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新的赶考之路,赋予了政策社会学历史性的使命,政策社会学应该对时代呼唤、人民需求做出敏锐的回应。政策社会学应以学科独立性和完整性为前提,以理论性和实践性的结合为基础,以思维和方法创新为驱动,以为人民谋幸福为根本,以提高政策体系的效率为目标,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