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述,江 敏,潘延宾
(武汉唯美生态景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湖北 武汉 430050)
近年来,在国家“长江大保护”一系列相关政策的影响下,尤其是2018年12月生态环境部、发展改革委员会联合印发了《长江保护修复攻坚行动计划》,要求对长江沿岸实施生态保护修复[1],武汉市也先后启动了一系列长江沿线生态保护的措施。龟山作为武汉沿江第一山,也是武汉城市中心的标志性景观节点,其生态保护和形象的提升自然箭在弦上。
龟山在战国时期称大别山,是从沔水(汉江)进入郢都的门户所在。东汉建安初年,戴监军在龟山之侧月湖之畔筑却月城,江夏太守黄祖驻守于此以拒东吴,多次与孙策、孙权激战。这成为武汉城市发展历史的里程碑,也是武汉最初出现城市的雏形[2]。三国时期,孙权为拱卫武昌(今鄂州),以夏水(今汉江)对岸的江夏山(今蛇山)为中心筑夏口城,城外立烽火台用以瞭望敌情,正对龟山与夏水。该烽火台历经南北朝和隋唐的发展,逐渐演变为著名的观景圣地“黄鹤楼”[3]。据考证,唐崔颢所谓“晴川历历汉阳树”就是远眺龟山之上郁郁葱葱的山林时有感而发。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在龟山北麓建“汉阳铁厂”,以发展民族工业和军事制造业,龟山北麓所产“汉阳造”成为清末国产步枪的代表[4]。民国26年(1937年),汉阳与武昌合并称武昌市,龟山遂从汉阳城的中心,与蛇山一起成为武昌市的中心。加之后来汉口的并入成立武汉市,长江大桥的修建使龟蛇二山相连,龟山南路一度成为三镇连接的主要通道,龟山则成为三镇真正的中心。
时至今日,龟山脚下的晴川阁、铁门关,龟山之上的电视塔,加上对岸蛇山上的黄鹤楼、白云阁与连接它们的长江一桥仍然是武汉城市中心的地标性景观,是武汉对外展示城市形象的窗口。许多慕名而来参观黄鹤楼和古琴台的游客,都把游览黄鹤楼后,拾级而下寻找知音佳处,步行通过长江大桥,眺望龟山蓊蓊郁郁的自然风光和汉口沿江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象作为武汉游览的最佳方式。
历史上的龟山,东到长江,北至汉水,西临月湖,南麓接莲花湖和汉阳公园。铁门关偎依在山脚之下,晴川阁则立于山水相接的禹功矶之上,与位于对岸黄鹄矶上的黄鹤楼遥相对望。自黄鹤楼登高远眺,浩渺江水,一山高耸。
随着两江三岸的城市开发建设,与龟山山麓山水相接的较平缓地带现在基本都变成了建设用地,尤其是龟山北路和龟山南路将大片的山麓割离出去,使其有效面积大为减少。山北半山腰以下为体量巨大的厂房和住宅楼(工厂职工宿舍)所占据。长江大桥使龟山南路从山腰穿过,不仅使其面积大为减少,还使其视觉形象严重受损,原来在江边壁立千尺的感受完全消失,加之周边如晴川饭店之类的高楼林立,使山体如今只是城市高楼夹缝中较大的凸起绿岛而已,其占地面积的变化如图1所示。
1986年武汉市规划局划定的龟山公园面积为35.4 hm2。2020年整治前,实际红线约46 hm2,规划设计保护目标为65.72 hm2。2020年龟山景区整治,对其中18.6 hm2的面积进行了景观改造,主要是拆除了几处较为影响视线的建筑和大体量停车场,并进行复绿,同时对部分节点进行了改造和视觉提升,大面积补栽了地被植物。目前,除了龟山电视塔作为城市地标之外,遗留的全景画馆和三国城计谋殿是对山体植被的完整性影响较大的建筑。
图1 龟山历史占地面积与现状占地面积对比示意(作者自绘)
唐宋年间,龟山因其山石秀美、树木葱郁,开始成为游览胜地,文人骚客多有登临并留下许多吟游诗句和摩崖石刻。但近代的战争,使山上林木摧毁殆尽。目前山上的植物,绝大部分为人工林。据余开来《园林畅想曲》中记载,解放初武汉市绿化龟山,种植植物50多种,53800余株。其中雪松1000株,桂花3000株,黑松3000株,枫香500株,白皮松100株,梅花100株[5]。后来龟山经过多次的植被改造,植被结构与建国初期相比,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大体上以人工林为主,仅有少量的野生植物,部分地段群落处于半发育状态。以2021年12月周宇亭、付瀚森、潘延宾等对龟山植被所做的简要调查为例,珊瑚朴、榔榆、乌桕、黄连木、丝棉木等野生乡土物种占有一定的比例,并有少量的大树遗存,如表1和表2所示。其中表1调查地点为南坡,东经114°16′5″、北纬30°33′22″, 坡度26°~36°,样方中心海拔78 m;表2调查低点为北坡,东经114°15′39″、北纬30°33′42″, 坡度26°~36°,样方中心海拔54 m。
虽然较建国前的荒芜和建国初的单调而言,现在的植被情况有一定的发育,局部景观效果还较为不错,但仍存在不少问题,具体如下。
如前所述,龟山相较历史原有风貌,为城市建设割裂,损失了较多的山体面积,龟山以南的山麓虽有较高的绿化覆盖率,但规划定位为铁路的防护绿地,并不在现龟山公园的范围之内。历史上与其融为一体的莲花湖、月湖、南岸嘴、晴川阁、汉阳公园等都因为城市建设变成相对琐碎的绿地,在视觉上看都是飞地。历史上开山修路架桥也使局部山体受损,岩石裸露或者坡度过大,许多地段的植被缺失,经常出现滑坡,植被修复困难。
建国后为实现山体快速复绿,许多地段采取造林学方法,进行单一快速种植方式,缺乏对整体视觉效果的分析和生态学理论的应用,形成了多处单一物种种植的片林。就人工片林而言,因常绿树相对耐阴,种植密度高,且林下常年缺乏光照,对山体的植被发育演替是极为不利的[6]。
目前,南麓靠钟家村一带的复羽叶栾人工林,由于种植密度较低,林下光照较好,虽然坡度较陡峭但已出现一定程度的自我更新和群落演替,原来种植的刺槐和雪松已逐渐死亡,野生的三角枫、珊瑚朴、构树、丝棉木、黄连木、榔榆、威灵仙、何首乌、八角枫、扁担杆、夏天无、瓜蒌、络石、阔鳞鳞毛蕨、井栏边草、鸡矢藤等已大量出现[7]。
但是,北坡大面积的樟树林、女贞林,计谋殿长江大桥一带的女贞林,南坡中段的大面积桂花林,不仅物种单一,缺乏四季变化,且因郁闭度较高,不仅缺乏其他本地乔灌木植物的更新演替,甚至连地被层物种都较少,盖度极低,其中栖息和取食的鸟类也较为罕见。
山脊道路两侧种植的雪松行道树,树形色彩均与周边截然不同,将龟山生硬地割裂为南北两个部分。
笔者在龟山调研中发现,龟山因有较多的地方地形陡峭,水土流失和滑坡地段较多,有较多的地段已使用上了钢筋防护网防止落石砸到车辆和行人。即使较为舒缓的地方也是土石相间,许多乔木因土层较薄生长低矮。也因此对山体地形的凸显不够。还有一些因山体滑坡或者土壤不稳定倒伏死亡的情况,如靠近钟家村转盘的一棵高大臭椿树就因风力较大,下面土层不稳,倒伏死亡。2022年初的大雪,导致大量的雪松、樟树、刺槐等乔木倒伏,笔者现场勘察发现倒伏者多数是位于岩石上较薄的土层之中。
人为的干扰主要是公园管理中定期的清杂,清除落叶和管理者认为杂乱的野生地被植物,取而代之的是种植人工观赏地被。不仅提高了管理成本,还破坏了植物群落的自我修复和演替进程,同时对依赖灌丛和腐殖层的鸟类的栖息地造成破坏。如2020年的改造设计中,龟山北路野生的野芝麻、蒲儿根、金爪儿、扁担杆、何首乌等野生植物被清除,取而代之的是单一的园林植物锦绣杜鹃和山麦冬。山上的野花夏天误被管理者当做杂草定期清除。
表1 龟山南坡植被调查(记录人:周宇亭)
表2 龟山北坡植被调查(记录人:周宇亭)
近年来,龟山最为严重的人为破坏,是2019年在山体安装大量的人工景观照明灯杆。在施工过程中,埋置管线和灯杆混凝土基础,对龟山植被进行了大量地破坏,许多珍贵的野生植物受到砍伐损毁。同时,这些灯光给城市造成了大量的光污染,不仅景观效果不佳,受到市民的指责,还造成城市形象受损和植物生长紊乱,部分鸟类如红嘴相思、红角鸮等消失。
龟山作为历史名山和城市名片,在武汉的地位类似于京都的岚山。岚山位于京都近郊的桂川右岸,周边寺庙云集,山水相依,风景秀丽,尤其是秋季的枫叶为世人所称道[8],如图2所示。武汉龟山的改造可以借鉴岚山的经验。首先需恢复其历史上与长江和汉水的空间位置关系,彰显其巍峨壮观的体势和山水相依的风貌,这对营造武汉山水园林城市的形象和诗意栖居的感受至关重要。因此,植被改造整体策略应尽量恢复其历史风貌,强调与长江汉水及城市界面的视线关系,并适当借鉴岚山的风貌特点,恢复植物多样性并强化季相色彩[9]。
图2 京都岚山(作者拍摄)
龟山山体完整性最大的挑战是龟北路至汉江一带的山麓完全被城市建设侵占,其次是长江大桥和龟山南路沿山腰将山体切割。随着长江大桥使用年限逐渐临近,将其改为步行道或者城市绿道的可能性极大,车行功能的取消之后,将龟山南路两侧的路面变窄,并使用大型乔木形成林荫道,在视觉上将道路两侧的林地连接是较为可行的,从而缝合龟山南路给山体造成的伤痕。现在在某些视角,道路的曲线转折也可以掩盖道路对山体的割裂。龟北路至知音大道的厂房区,随着城市更新,在新一轮的建设中,建议规划若干条绿色廊道连接至汉江江滩,并在后期的厂房改造或者更新设计中,大量种植大型乔木,使山体在视觉上与厂房区和汉江江滩及南岸嘴融为一体。晴川阁和铁门关附近的晴川饭店,建于1984年,作为曾经的武汉第一座高层建筑,对于龟山的视线遮挡较为严重,一度为城市规划和园林学者们所诟病。笔者认为,为提升武汉的城市形象,应在其使用寿命到期后拆除,用地变更为城市绿地,划分归南岸嘴公园,并种植乡土乔木,在视觉上与龟山和汉阳长江江滩公园浑然一体[10]。
由于历史上多次的开山修路,目前龟山地形较为破碎,部分地段甚至有较为严重的水土流失和塌方情况。因此,对地形进行修补,并做好山体排水防止冲刷至关重要。
以往历次的改造中,对龟山山体也进行了一定的加固,并修建了部分的排水设施,但都不成体系。为彻底解决隐患,应使用数字化手段对地形进行整体的建模分析[11]。采取多种措施,如在特别陡峭的部分使用分级挡土墙,有条件的地方应采取地形恢复。在此基础上,系统地设置若干条平行于等高线的截水沟和垂直等高线的排水沟,排水沟末端使用消力设计,雨水可以经过多次的沉淀过滤后排入月湖。
在地形和排水设计的基础上,对有条件的地方使用有机质丰富的壤土覆盖,种植观赏价值较高且根系发达的本土植物。对土壤瘠薄的区域则采取种植耐干旱瘠薄的先锋植物以促进群落发育和土壤逐步的富积,并保护逐渐出现的野生植物,坚决杜绝不当的管理砍伐[12]。
选择重要节点,对山体植被视觉效果进行调整一直是林相改造的重要内容[13]。以目前龟山周边的空间格局而言,山体沿江一带离汉口和武昌较远,不易看到细部,而龟山南路和龟山北路为缺乏观赏视距的线性空间,人们也很难看到山麓的全貌。从武昌汉阳门及黄鹤楼一带远观龟山东侧的山体轮廓为第一重要视点;其次,是步行游览江城的行人能从大桥看到计谋殿一带的局部山体;再次,是从古琴台、月湖一带的开阔场地观赏西侧的山麓。
汉阳门江边距离龟山东侧1.3 km,黄鹤楼距离龟山2.2 km,以现在龟山区区几十米的高度,在视觉上较为低矮,因此对于武昌江边的观赏者而言,最主要是增大其体量,并合理控制季相变化。这需在东侧山头种植体量较大的乔木以拔高山体的体量和高度,以常绿大型乔木为主调,同时适当种植秋季色彩艳丽的大型落叶乔木,既能保证四季的覆盖性,也可产生秋冬季的色彩和荣枯变化[14]。观花小乔木和灌木因体量较小,不作为在东部山头改造的主要内容考虑。
对于步行游览长江大桥两岸风光的游客,从汉阳桥头堡一带欣赏龟山旖旎的自然风光是其中很重要的内容。此时因龟山已近在咫尺,计谋殿一带的一草一木可尽收眼底,细节的设计变得较为重要。但是计谋殿硕大的体量和过于暴露的外观对山体的破坏极大。所以,建议尽量拆除计谋殿恢复为植被,并根据历史文献恢复原址上体量较小但形态轻盈的望江亭。若不能拆除,则应该使用常绿大型乔木遮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采取墙体的垂直绿化削弱其色彩,对于建筑暴露的墙裙部分,则可以适当种植色彩较为艳丽的开花和秋色叶乔木及小乔木,边沿种植山地野生的花灌木,都能为其添色不少,改造意向图如图3所示。
图3 计谋殿周边的植物改造意向图(江敏绘制)
西侧山体紧邻钟家村转盘,交通较为复杂,行人在山脚下也缺乏观赏山体的视距,加之地形过于陡峭且以石为主。采取措施对地面进行覆绿可满足行人的视线观赏需求。从古琴台和月湖一带的观赏者角度考虑,应去除寿命短或者生长不佳的刺槐、雪松等植物,种植适合龟山土壤情况的枫香、三角枫、青冈栎等。
龟山的生境较为独特,在自我演替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与其环境相适应的独特物种。如北坡的蒲儿根和银被粉蕨,是武汉其它城市山体所没有的,林间大面积生长的夏天无,春节能开出绚烂的花朵,为山林增色颇多。但总体上与其生境特点和历史文脉不相称的物种较多[15],如山脊附近的大量雪松,根系较浅抗风力差,并且是极为喜光的阳性植物,稍微密集种植就会产生大量枯枝,作为外来植物,与龟山的历史文脉也并无瓜葛。又如刺槐,为引入的速生荒山绿化植物,适合在透水较好的沙地生长,在武汉地区生长不良且寿命较短,现已大量衰老并接近死亡。还有山上大面积的人工樟树林、桂花林、女贞林,种植密度过大导致下层植物难以发育且季相单调。
因此,根据其历史文脉、生境、视觉等方面的需求,为丰富物种多样性,加入适合山地特点的多种乡土植物是非常必要的。
从群落生态学角度看,加入青冈栎、苦槠、石栎、冬青、樟叶槭、光叶白蜡、山矾、豆梨、迎春樱桃、华中樱桃、三角枫、无患子、珊瑚朴、柞树、紫弹树、油桐、枳椇、小叶栎、麻栎、白栎、栓皮栎、五裂槭、茶条槭等武汉乡土植物群落中的常见种类能优化植被结构,丰富物种多样性,并增强群落稳定性,促进群落向气候顶级群落演替[16]。
从季相优化的角度看,对原有常绿樟树林、女贞林、桂花林林地进行适当疏减,并加入飞蛾槭、枸骨、冬青、乌桕、枫香、无患子、三角枫、豆梨、黄连木、梧桐等,能丰富秋冬季的色彩,改变局部凝重而单一的视觉形象。
而龟山历史上人为营造的很多景点,都有较多的传统园林植物,如桂花、梅花林、蜡梅林、黑松、鸡爪槭、映山红、沿阶草、喷雪花等,则无需增加太多,只需根据景点的空间特点适当调整。
作为承载城市形象与历史的山体,龟山的植被改造不同于单纯以生态恢复为主的郊野山体,需要结合园林美学理论、群落生态学理论,同时参考历史文化加以综合研究,并提出切实可行的规划设计方案和管理维护措施。园林美学理论和历史文化的结合能保证其视觉效果和文化传承,彰显场所精神;而群落生态学的应用则能保持其植被结构的稳定性,并降低管养维护成本,减少水土流失和面源污染产生,为长江大保护贡献一份力量。
我国许多城市都存在着类似的城中山,体量不大但对城市发展和历史文脉而言地位极高,如杭州西湖孤山、洛阳龙门香山、北京颐和园万寿山、苏州虎丘山、武昌蛇山、长沙岳麓山等,在其植被恢复和景观风貌营造上都需要在以上诸多问题的分析基础上,加以综合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