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
十多年后,这片被悄然打开的秘境不再是传说中难以企及的远方,在远离国道之处,一片片原始森林依旧幽深茂密,人迹罕至。从地理上来看,广袤草原、高山峻岭或宽广的江河被视为一个个地区辽阔的边界线,在静谧之谷生活的人们不再固守那片千百年不曾翻越的山脊。尽管各自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但是我和他们一样,脚下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远。
我们从格尔木开始反向穿行青海川西高原地带,这是一条不同常规的路线。在我们离开城市后海拔一路拔升,迎着正午阳光,燥热和黄土的洗礼愈演愈烈。我们毫不迟疑地朝可可西里方向驶去,沿路山脉的轮廓线起起伏伏,在来往运输车辆扬起的尘土里隐去,成了一幅幅笔法苍劲的速写画。在近处平缓的棕褐色山坡上,我们看不到除矮灌木以外的植被。酷热难耐的旅程让人分外怀念印象中川西的雪山所带来的清冽空气。
平均海拔在4000米之上的玉树是我们踏入川西的最后一道关卡。从曲麻莱开始,沿途的景色渐渐朝着雪山草甸靠拢。层叠的群山被绿色植被覆盖,波光闪闪的河流穿行其间,将沿着河谷攀升的山体雕琢得平滑优美,连山间沟壑之处也不经意地散布着松树和灌木,在山脊之上隐入远处的云层间,偶尔出现几座闪烁不定的雪峰。
这条路上出入青海的车辆并不多,大部分时候我们只能通过瞬间闪现的车牌对过路者进行分辨,猜测刚刚开过去的那辆面包车里装载的可能是牧民转场需要的物资和寝具,或者装着这户人家准备去县城拜访亲戚的礼物。当地人常年遵循极为简单的生活轨迹,让我们这一路的判断显得草率但又十分合理。
大约五万年前,四川甘孜一带就有古人类活动。到春秋战国时期,川西北地区才开始出现一定规模的游牧活动和相应的游牧文明。从三江源头分流而下的水系沿着一路的山脊和平原前往各自奔腾的方向,牧场犹如零星的孤岛,四散其间。每每到了季节,河岸两侧的人们都会经历重复的迁徙和安顿。与漂泊于生活之外的人不同,他们深知自己的归处,悉知身边有关岩石、溪流、高山、树木的传说,并在基因深处刻下了这样一幅无法磨灭的地图:无数牦牛往复踩过的步道、不能再深入前往的危险沼泽、马匹可以顺从攀登的山壁,以及只有在他们放牧时偶尔闪现的白唇鹿。
彼时正值夏天雨季。在抵达马尼干戈前,我们早早就收到了来自藏族朋友亚麻不停的催问:“哪里到了朋友?”“快来哦朋友,过两天赛马节我们有。”他亲切又可爱,说话时带着熟悉的、有点乱的语法。前年我们偶然与亚麻相识后,马尼干戈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离开青海到达四川的第一个家。
我们跟随亚麻拐进一条小道,寻觅藏身在海拔4500米处的高山湖泊,满怀渴望与山中的精灵来一次正面相会。在雨季的山林,一阵阵的水雾降临在高山针葉林和灌木丛间,不断有枝干冲出丛林冠盖,恣意伸展,纤细的松针和硕大的球果铺成了美丽的厚垫。我们漫游其间,身后陆续有牧民们骑着摩托车,鸣笛声由远至近地来到我们身边停下。亚麻颇为老练地不停跟人打着招呼,并转头告诉我们:“他们上山捡贝母。”“什么东西?”“贝母。”说罢,他从上衣兜里掏出几粒白色的小小果实。“吃的。”他怕我们不明白,又伸手往嘴里放,示意了一下。
这里的人们期盼着夏季的丰收,贝母、虫草、林间被雨水灌溉后疯狂冒出头的野生菌子,这些自然宝藏藏匿在土地间,山脉和溪流和谐共存。
我们的临时营地藏身在国道背后的湖泊旁边,我们需要在马路尽头下车徒步,附近牧民的毡房还没撤走,这个时候正是夏季牧场的尾声。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往远处可望见几座雪峰,其轮廓在蓝天的衬托下格外清晰。
正午前后,营地上方出现了壮观的积云。牧场的年轻主人从毡房里钻出来,跟随其后的是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一家六七口人非常默契地各自朝着山间不同的方向走去。我们看见远处成群的黑影子在缓慢移动,猜测他们准备在风雨来临前把散落的牛群赶回家。几个人的脚步很快,仿佛早就悉知每一次落脚点的正确位置,在乱石堆上安然前行,偶尔有几声呼喊对话在山谷里传开,但他们的速度丝毫不减,很快走远,成了我们眼中的星星点点。
一时间,成片的云朵堆积成一个个穹顶和尖峰。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这片云雨也会留下痕迹,不仅赋予花草树木生机,为溪流湖泊补充水量,还滋养这片大地上成千上万的生灵。
对于我们来说,自然风雨的洗礼一直是家常便饭。如果对自然有所期待,首先要心怀诚意地走向它。过去,人们常携带行囊徒步或骑马旅行,时间就是一个密织交错的道路之网。我们如同小孩一样,通过旅行和想象来了解一个地方,了解如何构思空间关系,地点和空间尺度必须以我们的身体及能力来衡量。
亚麻十分利索地和我们一起搭好帐篷,三个人席地而坐。而此刻,在旁边的毡房里,几缕白色炊烟升起了。
2022年春节前,我们的一趟出行是前往阿坝州,在距离成都市区300多公里的位置。有别于往常驾车出游的形式,这一次我们选择了徒步加上 Bushcraft(译为丛林生活技能)。
从云南出发,乘坐飞机前往集合点成都,考虑到部分户外装备不适宜航空运输,所以我们也放弃了除必要炊具以外的部分金属材质装备。建议把帐杆和地钉与帐篷一起收纳,如果分开携带,极有可能会被拒绝登机。
既然是徒步,那这一路上将所有装备收纳到背包里是最合理的随行方式。打包前,需要严格区分各类装备的属性和重量,再结合各人的使用习惯,将应急和常用的物品放置在外层,炊具、帐篷和睡袋放置在包底(提前做好防水),让背包的重心偏下,最重处刚好贴合下背部与腰部之间,这样在长途行走时才能有足够的承托。
抵达成都后,按照出行习惯,我们会在出发前再次盘点装备,同时结合软件查看目的地的海拔、日间与夜间温度、风向、日出时间等气象情况,这是选择保暖类装备的决定性因素。接下来是最让人期待的食品采买环节。徒步旅行不同于休闲的自驾旅行,没有太多可以肆意购买的空间,但食品作为必需的能量补给,与装备的重要性不相上下。由于此行的数日间我们都将处于低温高海拔山区,保证身体热量是首要考虑。肉、蛋、奶及碳水和维生素是必选项,还有少量饮用水(抵达目的地之后的饮用水都来自雪山融化的山泉)。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再次确认徒步线路的离线文件已完整保存(全程无手机信号)。
我们原计划在天亮后驱车出发,但一个小插曲让我们改变了本有的想法,对此次出行无比激动的心情让我们与同行的小伙伴越聊越兴奋,甚至打动了在场的另外一位朋友。就这样一拍即合,几个人当即决定摸黑上山。这样的举措是带有一些风险性的,好在同行的朋友对目的地的情况非常熟悉,在把所有的风险因素排除后,一趟夜间出游就正式开启了。
安全到达目的地驻车后,夜色依旧没有消退。在短短几小时内,我们从繁华嘈杂的都市一脚迈进了深山,感官上巨大的反差让大家都在原地默默沉浸了一会儿。迎面而来的风在讲述高山上的故事,低地的尘霾被我们踩在脚下,高原的星辰就像夜空中不败的烟火,分外璀璨。
从驻车道路离开后,我们进入徒步的前半程。在头灯射程范围内,目光所及之处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它们看起来像是雨季从山坡上被冲落的石块,大小不一。我们估摸走三五步就能够攀升一米的高度。抛开自身体力而言,在高原负重徒步是一个逐渐适应海拔的过程,夜间行走更需要花费额外的专注度去判断每一步下脚的位置。出发的这一路上,我们走得并不轻松,大概每行走三五百米就需要停顿一两分钟,小歇一次。
當我们快要行走到雪线的时候,天空逐渐亮起来。我们充满渴望地远眺,希望在微弱的天光里能够看到远一点儿的山峰和潺潺溪流。但山坳很深,仙雾般的云层一直在头顶处的山腰里盘绕,雾气也充斥在四周的灌木和松林里。
中午时分,旅途行进到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我们卸下装备,准备做午餐,顺便把随身的保温壶灌满热水,四周散落的不少桦树皮可以帮助我们升起一个小篝火。
午饭结束后,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留下几个队友在原地守护装备,其他人结伴前往更远、更高的位置探寻适合过夜的营地。放下背包后,我们的行进速度的确快了很多,这也是我们认为在深山徒步时比较稳妥的一种配合。下午的路线是按照前方采集回来的营地信息,将营地作为天黑前的目的地,然后结束今日的行程。
Bushcraft在户外是一项体验绝佳的露营方式,结合徒步更是痛快淋漓。
抵达“营地”后,首先需要观察周围的地貌,尤其是考察水源地的水源情况,以及周围的树木、石头是否在夜间遇到大风后会给帳篷带来隐患等。搭建好帐篷后,就开始四处拾柴,这是营地中非常关键的“物资”。可以说,一切食物都需要这些“物资”才能被烹饪熟并成为我们身体所需的养分,所以宁多勿少,并且在入夜前要把一部分干柴放进帐篷内,避免夜间被雨雪打湿而影响第二天一早的烹饪。条件优渥的自然营地里可取的可燃物非常丰富,也十分复杂,因此防火是 Bushcraft最核心的技能和素养。在明令禁止生火的林区内,一定不能贸然实施,最安全的时间是高海拔地带的雨季。
山泉距离营地差不多也就10多米,足够便利。虽然高海拔地区水的沸点不到100℃,但我们仍然要饮用沸腾后的水,这样才稳妥。夜间我们围着篝火一边吃着烤肉,一边喝着肉汤,听着烧柴产生的白噪声,每个人都把白天的疲惫释放干净了。为了确保帐篷内的温度,在熄灭篝火前,捡一些石头堆在篝火里烧透烧红,然后移到帐篷内提前布置好的一个小平台上,这样它们就像桑拿房的石块一样瞬间给帐篷内提升温度,入夜后既不会有失火的隐患,也不会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篝火架是就地取“柴”所制作的,小树杈和风绳绑制一个锅具的吊钩,这样我们就能很便利地烧水以及炖汤。在炉架不便使用的情形下,我们还可以将劈开的木柴充当烤架,烤好的肉还能充分吸取松木中的香味,增加了一种天然的风味。一些餐具也可以现场制作,比如简易的木叉、木勺、水杯和餐盘等。
我们已彻底置身于群山深处,在光影间仿佛真真切切地与自然融为一体,和空气、树木、岩石一同生机勃发。
乐于挑战的野营爱好者身在荒野还能喝上一杯热咖啡当然是不可省略的。意式咖啡、手冲咖啡、挂耳咖啡、胶囊咖啡等这些都已经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咖啡种类。即使在户外,我们也能有更多选择,比如速溶咖啡或是咖啡浸泡包等。
海拔对咖啡冲煮过程的影响很关键,在高海拔地区,水的沸点不到100°C,就需要添加更多的咖啡粉来萃取足够浓度的咖啡液。我们选择了一种看似极其“粗糙”的喝咖啡方式——“牛仔咖啡”。这不是一个品牌,而是起源于19世纪的一种咖啡萃取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地将咖啡粉放入水中,加热沸腾沉淀咖啡渣后就可以倒出饮用。这样做法的咖啡可能听上去会令人失望,有点儿类似于古代土耳其咖啡的做法。尽管没那么精致,但为了确保在饮用时减少一些残渣入口,我们会在壶里放一些新鲜松枝来过滤沉淀的咖啡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