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松瑞 周润人 席天扬
以城市治理绩效为主要内容的评比表彰是我国公共治理的重要手段(周晔, 2014)。目前,在不同的治理领域,存在国家卫生城市、全国文明城市、国家生态园林城市、国家森林城市、国家食品安全示范城市等诸多评比活动。研究者将这一模式总结为“行政竞标制”(刘松瑞等, 2020),其特征为:中央针对特定领域的治理目标制定标准,鼓励地方按照自身条件参与评比竞争,并在中央部门评比认定后,对达标城市进行表彰。
已有研究发现,对于城市治理绩效的评比表彰有利于强化中央权威,提升城市的治理效能(刘思宇, 2019;徐换歌,2020;徐换歌、蒋硕亮,2020)。同时,评比表彰具有空间外溢性,能够“树立典型、榜样与标杆”,并且“刺激同级别地方政府之间不断比较、竞争,相互追赶、超越”(刘思宇, 2019;周晔,2014)。然而,评比表彰对于城市治理模式和官员激励的影响机制仍有待进一步厘清。由于同一省份内部不同城市之间经济发展水平具有差异,欠发达城市参与竞争的动机可能不足(杨其静、杨婧然, 2019)。
不同于锦标赛体制和行政发包制(周黎安, 2014),在以创建国家卫生城市(以下简称“创卫”)为代表的行政竞标制下,中央政府对于特定的治理领域不搞“一刀切”,而是设置标准,鼓励地方按照自身条件和比较优势,通过自愿参与、评比竞争的方式分阶段实现治理目标,并对通过评比的城市予以表彰。各城市对于创卫榜样的学习和响应是实现治理绩效提升的重要途径。整体治理绩效的提升取决于评比表彰模式能否树立治理模式的标杆,产生持续和显著的外溢性。
本文基于官僚激励和组织理论提出行政竞标制下的两种不同的空间扩散模式:引领效应与同侪效应。本文将来自省会城市的影响定义为引领效应(leading effect),将非省会城市之间的相互影响定义为同侪效应(peer effect)。省会城市作为省内政治中心具有信息和网络优势,其政策和治理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省级政府的偏好。省会城市率先创卫降低了非省会城市获得治理绩效认可的不确定性,促进其他城市开展创卫。同侪效应反映了地方政府之间的学习与竞争。基于这种定义,本文实证分析了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的差异化影响,并展示了引领效应如何随省会城市经济地位的差异而变化。
本文采用空间自回归模型(Spatial Autoregressive Model, SAR)和空间杜宾模型(Spatial Dubin Model, SDM),对2005—2017年的地级市样本进行了统计回归分析。分析表明,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在创卫的空间扩散中同时存在。当省会的城市为全省经济中心(GDP居全省首位)时,创卫的空间扩散模式以引领效应为主。当省会的经济体量并未处在全省城市首位时,创卫的空间扩散模式以非省会城市的同侪效应为主。此外,与同侪效应的逻辑一致,我们发现,城市创卫对于同侪城市的环境改善具有正向的溢出效应,省内经济规模排名相近的城市成功创卫有助于增加本城市的绿化面积、园林面积、公园数量,并改善本城市的空气质量。
本研究对于文献有三点贡献。首先,本文为创卫扩散和治理绩效外溢性提供了实证证据。已有研究发现,成功获得卫生城市等荣誉称号能够改善治理绩效(刘松瑞等, 2020;徐换歌、蒋硕亮, 2020),促进城市发展与产业升级(刘哲、刘传明, 2021;吴海民等, 2015;姚鹏等, 2021)。周晔(2014)区分了评比表彰模式的激励效应(以评比促竞争)和示范效应(树立典型、榜样与标杆)。然而,尚无研究对上述两种效应进行系统性的实证分析。本文为理解评比表彰模式的溢出效应提供了系统性证据。
其次,本文区分了创卫外溢性中的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在官员激励的研究中纳入了组织理论视角。本文指出,一方面,创卫的动员模式及其对经济增长的潜在影响增加了实施难度,官员能否获得创卫的绩效认可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由于省会城市具有信息和政治地位的独特优势,由省会城市引领创卫,降低了绩效认可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城市间因学习和竞争而导致的同侪效应,促进了发展水平相似城市治理绩效的改善。
最后,本文对空间溢出效应的估计拓展了政策扩散文献中基于事件史分析模型的研究(Berry & Berry, 1990)。在事件史分析模型中,对同侪效应的检验大多通过 “某省采纳政策的城市数量”等变量加以实现(马亮, 2015;吴建南等, 2014;朱多刚、郭俊华, 2016;朱旭峰、张友浪,2015;朱旭峰、赵慧, 2016)。然而,政策扩散还受到地理距离、发展水平差距等结构性因素的影响(Baybeck et al., 2011)。考虑上述因素的空间计量模型能够更准确地揭示区域间相互影响的机制(李会平、郑旭, 2020;刘蕾、陈灿, 2020;徐换歌、蒋硕亮, 2020;张振波, 2020;赵志荣, 2018;Lee & Yu, 2010;Shi & Xi, 2018)。本文构建基于“省内经济距离”的空间权重矩阵,处理了空间自相关导致的偏误,该方法适用于一般意义上的政府创新与政策扩散的定量研究(赵琦、顾昕, 2022)。
创卫既是地方政府实现治理模式创新的途径,亦是地方官员的政绩。然而,实施创卫同样有其成本与风险。首先,创卫是对城市环境治理水平的一场“大考”。为了达到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所制定的评选标准,需要在环境监察、市容整顿、垃圾处理、城市绿化、公共卫生等领域执行一整套政策,提升相应领域治理绩效;全面动员市民,努力通过中央政府验收。在创卫过程中,城市不仅需要切实改善城市环境,还需要应对检查。如有懈怠,不仅会导致创卫失败,还会招致“大搞形式主义”等批评的风险(1)对于创卫过程中的形式主义的批评屡见报端。如“创卫要少一些形式主义”,详见http://sd.ifeng.com/a/20160805/4837382_0.shtml;“创文创卫,别被形式主义搞变味了” 详见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6624057956171485 & wfr=spider & for=pc。(徐岩等, 2015)。创卫对于包括投资在内的经济增速也有一定影响(刘松瑞等,2020)。因此,创卫能否成为被省委和省政府认可的政绩尚具有不确定性。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政府的创卫活动容易表现出空间相关和集聚的特征。一方面,地区之间存在知识外溢和信息分享(Shipan & Volden, 2008,2012)。兄弟城市创卫有利于本城市降低学习成本、提升治理经验。另一方面,地方政府的绩效竞争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根据晋升锦标赛理论,地方政府主政官员的激励来自于上级政府的相对绩效考核以及官员晋升体系(周黎安, 2007)。上级政府通过晋升来激励地方在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等维度展开竞争(唐曼、王刚,2021;王程伟、马亮, 2021;赵金旭、孟天广, 2021),这种绩效竞争对于创卫模式有两点影响。
第一,在锦标赛竞争中,竞争排名是决定晋升的重要指标(Lazear & Rosen, 1981),排名接近的地区之间竞争更加激烈。同省内部经济排名居首位的城市难以对经济排名居末位的城市的发展带来压力,经济差距大的地区之间同侪压力更弱(李学文等, 2020)。
第二,在面临多任务(multi-task)竞争模式时,如果首要任务上的绩效变动较小,次要任务上的竞争就变得更加激烈(Holmstrom & Milgrom, 1991;List & Sturm, 2006)。因此,城市环境等治理领域的同侪效应在经济排名接近的地区之间具有更显著的指标性意义。创卫作为改善城市卫生环境的重要抓手,也是城市环境领域的重要赛道,对于同省内部的其他城市具有绩效的外溢性。
除同侪效应外,省会和非省会城市的地位差异带来了引领效应。作为省委和省政府的所在地,省会城市在信息获取、资源分配和政策支持上享有优势(段巍等,2020;谢小平等,2017),经常扮演政策试验田的角色(周靖祥,2014)。以城市的发展规划为例,目前国务院批复的10个国家级城市群几乎全部以省会为中心布局,《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培育发展现代化都市圈的指导意见》(发改规划〔2019〕328号)明确指出要形成“城市群内部以超大特大城市或辐射带动功能强的大城市为中心、以1小时通勤圈为基本范围”的都市圈,加强城市分工协作。
主政官员的行政级别也决定了省会城市的政治优势。大多数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位列省委常委。许多省会城市为副省级城市,在行政级别上高于地级市。省会城市的治理动向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省级政府的偏好与导向。无论是基于信息优势、资源优势还是政治优势,省会城市率先创卫降低了治理绩效认可的不确定性,增强了对其他城市创卫的激励。
从上文的讨论可以看出,省会城市和非省会城市创卫外溢性的形成机制存在差异。其中,非省会城市创卫的外溢性主要来自于同侪效应,表现为经济发展水平接近的城市之间的趋同。而省会城市创卫的外溢性同时来自于同侪效应和其作为省内标杆城市的引领效应,后者来自于城市间的地位差异,对同省内各地区具有更广泛的辐射效应。基于上述分析得到假设1及其分假设。
假设1:创卫的政策扩散同时受到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的驱动。
假设1a:省会城市成功创卫将显著增加省内其他地级市创卫的概率(引领效应)。
假设1b:省内地级市成功创卫将显著增加经济发展水平较为接近的城市创卫的概率(同侪效应)。
假设1认为,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在创卫扩散中同时存在。然而,已有研究尚未清楚地表明在何种条件下引领效应或同侪效应将发挥主要作用。一个地区的政策影响力往往与其经济地位相关。由于并非所有省会城市都是全省经济中心——在形成双中心城市或多中心城市格局的省份,省会城市对其他城市的政策影响力较弱。基于此,我们认为省会城市经济规模越大,引领效应越显著。一方面,经济规模更大的城市对于其他地区有着更强的经济溢出效应。另一方面,城市在公共政策上与省内大城市保持一致有利于加快融入中心城市经济圈,提升发展效能。对于创卫的空间扩散机制而言,省会城市的引领效应和非省会城市间的同侪效应具有一定替代性。当省会城市也是全省经济中心时,引领效应占据主导地位,反之则同侪效应占据主导地位。根据以上分析,本文得到假设2及其分假设。
假设2:省会城市的经济体量会影响省份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空间扩散模式。
假设2a:省会城市经济体量居全省首位的省份,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扩散由引领效应主导。
假设2b:省会城市经济体量未居全省首位的省份,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扩散由同侪效应主导。
此外,非省会城市对于是否学习省会城市的治理模式具有灵活空间。城市间的地位差异决定了省会城市创卫一般不会对非省会城市产生绩效改进的压力。反之,同侪效应来源于地方竞争,这意味着省内经济规模相近的城市之间的绩效竞争压力更大。在治理压力的推动下,即使城市短时间内不具备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条件,仍会效法已创卫的城市推动环境改善。根据这一分析,假设3认为,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对于省内其他地级市的治理绩效具有正向外溢性。
假设3: 成功创卫的城市对于同省内经济发展水平相近城市的环境质量具有正面的溢出效应(spillover effect)。
国家卫生城市评比由副国级机构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主导,开始时间较早,影响广泛。自1990年山东省威海市首度获得国家卫生城市称号以来,截至2017年,获评国家卫生城市的地级市共有157个,占全部294个地级市的53.4%。从国家卫生城市的考核内容来看,创卫不啻为城市公共卫生环境治理能力的全方位“大考”。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颁布的考核标准囊括了市容绿化、环境保护、公共卫生、健康教育等众多领域,既包括城市绿化覆盖率、空气质量优良天数等客观指标,也有群众满意率等主观指标。
需要强调的是,创卫的考核严格,其评定标准和评选过程始终由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以下简称“全国爱卫会”)主导。该荣誉称号由城市自主申报,在正式申请后,城市需要经过一年的“暗访—技术评估考核鉴定—公示”流程,之后从动员准备至向全国爱卫会提出考核申请还需若干年的努力。即使创卫成功,城市仍需要面对三年一度的复审和评选专家组的随机暗访,复审不合格者,其荣誉称号可能被撤销(刘松瑞等, 2020)。
国家卫生城市的评比体现了公共治理的中国特色。已有研究发现,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可以改善当地的城市环境,并提高地方主政官员的晋升概率约8.8个百分点(刘松瑞等, 2020)。中央的表彰和荣誉称号的授予能否树立标杆并引发其他城市效仿追赶?不同省份之间有无差别?本节通过四川省和江苏省两个典型案例,管窥创卫扩散的差异化特征。
在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具体政策上,成都市对省内其他城市的影响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成都市的发展模式、政策是其他城市学习的对象(3)例如,自贡市认为要在转型升级方面“对标先进勇争一流……全市上下要近学成都、远学苏州、对标昆山”,在卫生健康方面也“主动对标成都”(详见《自贡日报》2019年8月13日第5版和2021年2月26日第1版)。阿坝州则“学习借鉴成都、遂宁经验……提高开展城乡环境综合治理工作水平”(详见《阿坝日报》2009年8月17日第1版)。。其次,成都一枝独秀的经济实力使得其他众多城市将融入成都经济圈作为目标,并将创卫视作融入成都经济圈这一工作的组成部分。(4)例如,雅安市在布置创卫工作时指出,“将创建国家卫生城市与建设成都都市圈重要功能协作基地……统一部署、统筹推进”(详见《雅安日报》2020年11月28日第1版)。眉山市期望“让‘双创’工作为眉山建设‘环成都经济圈开放发展示范市’注入强劲动力”(详见《四川科技报》2018年12月28日第8版)。乐山市则认为“争创卫生城市,正是融入成都一小时经济圈……的关键一步”(详见《乐山日报》2006年9月8日第1版)。此外,成都创卫的过程为其他城市提供了可供参考的经验方法,降低了其他城市的试错成本(5)内江市和南充市都明确表示要借鉴成都规范店外饮食摊点、店招管理等方面的经验(详见《内江日报》2015年10月14日第8版,《南充日报》2009年5月11日第1版和2011年11月29日第5版)。。
截至2017年,四川省18个地级市中已有12个成功创卫。根据表1的结果,四川省省内城市创卫的顺序与其当年GDP排名并未呈现出明显的关系。而已有文献基于同侪效应的研究,往往发现“是否采用某种治理模式”与城市的相对经济绩效排名有一定关联性(李欢欢、顾丽梅,2020;刘松瑞等,2020;马亮, 2015;朱旭峰、张友浪,2015)。这显示省会城市的引领效应在创卫扩散中发挥了主要作用。
表1 四川省各地级市创卫时间
与四川省相比,江苏省的创卫扩散呈现出另一种模式。以2017年为例,其省会南京市的GDP为11894亿元,为GDP排名首位的苏州市的70%。从中心性类型指数看,南京市得分为31.6。南京市经济体量相对省内其他城市没有绝对优势,对省内城市的影响力较为有限。
将100 g的垃圾飞灰放入反应釜中,分别取0、5、10、15、20、25 g针铁矿与40 mL纯净水混合后倒入反应釜,设置反应温度20 ℃,搅拌速度100 r/min,反应15 min后取出,倒入模具中,在自然条件下固化3 d后脱模破碎,于40 ℃下烘干后待检。毒性浸出后测定浸出液中Cu2+、Pb2+浓度,浸出结果如图4。结果显示,两种离子的浸出浓度均随针铁矿添加量的增加而降低,铜离子浸出浓度下降更快,在针铁矿用量为15 g后达到反应平衡,且最终Cu2+浓度小于Pb2+浓度。
从创卫的结果看,江苏省有3个城市先于省会南京创卫。同时,创卫在江苏省呈现出自南向北的趋势——苏锡常都市圈率先发力,南京都市圈快速跟上,最后扩展到以徐州为中心的苏北地区。此外,不同于四川省的情况,江苏省各城市在涉及创卫的报纸报道中鲜见关于“对标”“学习”“跟随”省会南京的相关表述,而类似表述在四川省的城市中屡见不鲜。
截至2017年,江苏省全省13个地级市均已成功创卫。表2的结果显示,创卫时间邻近的城市往往在GDP排名上较为接近,例如苏州和无锡,扬州与镇江,泰州与淮安,颇有一番齐头并进的阵势,也似乎表明了同侪效应在创卫扩散中的影响。
表2 江苏省各地级市创卫时间
本文使用的经济数据来自CEIC中国经济数据库、《中国区域经济统计年鉴》和《中国城市统计年鉴》,官员数据来自北京大学CCER官员数据库(姚洋等, 2020),城市建设和环境方面的数据来自《中国城市建设统计年鉴》。空气质量指数数据来自中国环境监测总站;PM2.5数据来自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6)该数据源来自卫星反演数据,详见https://sites.wustl.edu/acag/datasets/surface-pm2-5/。。省级政府报告数据来自各省省政府官方网站和各省日报,并由作者手工整理而成。
卫生城市信息由作者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提供的公文整理而成。国家卫生城镇评比分为“城市”和“县城乡镇”,其中“城市”又分为“地级市”“县级市”和“直辖市辖区”,本文研究聚焦于“地级市”。值得注意的是,国家卫生城市的参评单位只能为城市,因此“自治州”“地区”“盟”等地级行政单位无法直接参评,也无法列入样本单位。另外,截至2017年,河北省尚未有地级市成功创卫。为此,本文删去了云南省、青海省、西藏自治区和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这4个包含了绝大多数“自治州”和“地区”的省区的观测值以及河北省的观测值,保留284个地级(及副省级)市2005—2017年的数据作为回归的基础数据集(7)限于篇幅原因,数据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未在正文中列出,感兴趣的读者可联系作者索取。。
我们采用如下空间自回归模型(SAR)分析国家卫生城市的空间扩散模式:
(1)
(2)
因此,本文关心的另外一个核心系数,空间滞后项的系数ρ代表控制了其他相关因素后,省内其他城市的成功创卫对本城市创卫的影响,即同侪效应。
xi,t-2β为一系列城市i的控制变量,包括真实GDP、人均真实GDP、城市i所在省的GDP和人均GDP、固定资产投资、第二产业占比、人口、政府财政支出占GDP的比例、污水排放总量、垃圾清运量、主政官员年龄及其平方项,以上变量均取对数且滞后2年。由于整个创卫周期一般为2-3年,即若在t年创卫成功,则说明该城市在t-2年做出了创卫的决策,而城市和官员的相关变量主要影响的是创卫决策的做出而非创卫的完成;若不滞后,则经济和环境变量可能会受到城市创卫的影响,导致反向因果关系的估计偏误。φt为时间固定效应,λi为城市固定效应,uit为误差项。
表3 省会城市的引领效应与省内其他城市的同侪效应(SAR)
除已有控制变量外,重要控制变量的遗漏很可能对研究结果的可信度产生较大影响。首先,创建国家卫生城市需要满足一些硬性环境指标的要求,如绿化率和空气质量的要求。为了应对这一可能的遗漏变量问题,本文利用《城市建设统计年鉴》中的绿化覆盖面积计算出城市的绿化覆盖率;利用中国环境监测总站发布的空气质量指数和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发布的PM2.5数据(9)PM2.5原始数据为全球栅格数据,本文使用ArcGIS 10.6中的区域统计工具,计算了各个地级市范围内的PM2.5浓度。空气质量指数2014年后覆盖了全部地级市,2014年前通过公开途径仅可查询到定期发布的74个重点城市环境空气质量的日度数据。对于缺失数据,我们利用了一些方法进行插补,首先在加入城市和年份固定效应的前提下,利用未缺失数据年度空气质量指数均值对年度PM2.5均值做回归。并用上述预测模型对缺失年度空气质量指数的城市进行预测。度量空气质量。
其次,虽然是否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由城市自身决定,但是在申请环节需要省级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向中央推荐。因此,省级政府扮演的角色同样不可忽视。为了应对这一可能的遗漏变量问题,本文手工搜集了样本期内的省级政府工作报告,并分别统计某年某省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是否提到了“城市环境”“卫生城市”“公共卫生”“爱国卫生”4个关键词,生成相应哑变量。本文利用前述4个哑变量度量省级政府对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重视程度。
在此基础上,本文进行了一系列稳健性检验。首先,将前述两组控制变量加入模型中,力图减少因遗漏变量问题带来的影响,结果仍然稳健。其次,本文还将河北省纳入分析样本中,结果仍然稳健。最后,本文将省会城市是否创卫更换为“省会或副省级城市是否创卫”,结果同样稳健(10)限于篇幅原因,稳健性检验的结果未在文中列出,感兴趣的读者可联系作者索取。。
为了检验假设2a与假设2b,我们根据“省会GDP是否全省居首”(11)本文利用2017年的GDP数据进行界定区分,以样本期内任何一年的GDP数据进行界定均不会对结果造成影响。将样本按省份分为两组子样本,再次对式(1)进行估计。表4第(1)列的估计结果显示,省会城市GDP全省居首的子样本,δ1显著为正,这说明省会城市创卫对省内其他城市创卫有显著的引领效应。空间滞后项系数ρ反映了省内城市之间的相互影响,即同侪效应在统计意义上不显著。这一结果说明,在这些省份,创卫的空间扩散模式主要表现为非省会城市对省会城市的学习模仿,而不是省内城市之间的学习与绩效竞争。
表4 分样本估计:省会城市经济体量与引领效应和同侪效应(SAR)
表4第(2)列说明,在省会城市GDP占比未居首位的省份中,虽然省会城市创卫依然对省内其他城市创卫仍然具有一定的引领作用,但其作用效果低于GDP占比较高的省会城市。更重要的是,该子样本估计结果中的空间滞后项系数ρ显著为正,这说明当省会城市的经济体量未居首位时,同侪效应是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在省内扩散的重要途径,这一发现符合本文的假设2b。
创卫除打造城市品牌,彰显治理效能外,本身亦是政府着手改善城市环境卫生状况的重要抓手,在客观上改善了城市的环境卫生状况和市容市貌。在这一背景下,城市创卫会给周边城市带来双重压力:一方面来源于对城市荣誉称号的竞争,另一方面则来源于市容市貌的改善,即“可视性公共品”的提升(吴敏、周黎安,2018)。因此地方政府有动机对周边城市的创卫行为做出反应,其反应方式既包括直接推动创建国家卫生城市,也包括投入资源改善城市环境与市容市貌。下述模型为基于该逻辑的假设3提供了实证检验。
(3)
表5报告了对式(3)的估计结果。第(1)至(5)列中λ2的估计结果均为正向,这说明省内与本城市经济规模较为接近的地级市成功创卫对建成区绿化覆盖率、建成区园林覆盖率、公共绿地覆盖率、公园数量和公园面积具有正向影响。第(6)列中λ2的估计结果显著为负,由于空气质量指数越小,空气质量越高。这一结果同样说明了省内与本城市经济规模较为接近的地级市成功创卫对本市的环境质量具有积极影响。这证实了本文的假设3,即经济规模较为接近的本省其他城市创卫可能给城市带来较大的绩效压力,即使城市短时间内不具备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条件,仍然会采取相似的治理模式,改进治理绩效。(12)表5的结果还显示,省会的引领效应仅在公园面积和空气质量指数两个指标方面具有显著效果。其他指标则在统计上无显著结果。这或许揭示了,当城市尚不具备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条件时,基于竞争压力的同侪效应比向省会城市学习与模仿的引领效应效果更大。
表5 绩效压力下的溢出效应(SDM)
本文研究了评比表彰模式(行政竞标制)的空间扩散模式及其对治理绩效的空间溢出效应。以城市治理绩效为主要内容的评比表彰是我国当代城市治理的重要特色。这一治理模式具有两大优势:首先,体现了中央政府对治理模式和绩效目标的议程设置权,又发挥了地方政府官员的主观能动性,有助于地方按照自身条件选择差异化的发展模式,突出治理特色。其次,能够树立关键政策和治理领域的标杆,在各个城市和地区之间形成一种相互学习、模仿和竞赛的互动机制,最终达致良治善治。
本文利用2005—2017年23个省284个地级市和副省级城市的数据,采用空间计量模型分析了创卫扩散的特征和绩效外溢性。本文的理论框架基于官僚组织理论的视角,解释了上述现象的微观逻辑,区分了省会城市主导的引领效应和非省会城市之间同侪效应在创卫扩散中的影响。分析表明,在省会城市经济体量处在全省首位的省份,创卫扩散主要来自于引领效应;在省会城市经济体量未处在全省首位的省份,创卫扩散主要来自于同侪效应。同时,创卫对于省内经济排名相近的其他城市的环境治理具有正向外溢作用,促进了多项环境质量指标的提升。
本文对于公共治理实践亦有一定的政策启示。基于省会城市的引领效应,意味着由省会城市率先推动特定的治理模式有利于贯彻中央意图,加速实现治理目标。这一效应在省会城市的经济规模在省内占优时更为明显。同时,对于治理模式的优化需要不断试错和调整,对于风险较高、效果不确定的政策目标,更稳妥的方式是在非中心城市进行试点和改进,待时机成熟之后再通过省会城市和中心城市加以推广。此外,本文发现,创卫对其他城市环境质量具有正面外溢性,体现了评比表彰模式对于公共治理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