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将此诗献给保定学院2000年以来扎根祖国西部教书育人、无私奉献的毕业生们。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普通,它单薄,它甚至沧桑斑驳
但你不在乎,只有那些
日月照看过,风雨洗礼过的纹络你喜欢
只有那一圈圈代表岁月的同心圆你喜欢
你更喜欢,站在它前面的神圣感
那一束束投向你的纯净的眼神
让你心里,装着圣洁的雪山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算不上坚固,更谈不上美观
仅仅能驮起一盒粉笔、几本讲义
几十本个性飞扬的作业,以及
太阳从窗口射进来的金线
当然它上面还有,和你身上一样的
同一根粉笔撒下的小小的雪片
从你额上飘落的几滴汗
还有更多,来自你的师者的指纹
来自你的师者质朴的语言
我知道,在辽阔的西部
安放这样一张讲桌并不简单
那不是一时冲动,也不可能当机立断
你经过了几天几夜的深思熟虑
经过了与同学们的热烈讨论
与恩师的一次次长谈
最后才下了决心
因为——
你,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
“本乡本土,人熟地熟。那么多好工作你不选
去西部图啥,受那苦遭那难?”
哪个母亲不疼儿,哪个长者
不期盼家族兴旺,儿孙绕膝前
母亲先是苦口婆心,再是痛哭流涕
她是真的不愿意,儿子去往
那迢迢几千公里外的天边
你,最终没能说服父母
是流着泪走出家门的,你知道在你身后
他与她,一定也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你平生第一次没有听从他们的意见
没做乖乖女,没有随了他们的心愿
但你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理解你
所以,你默默留下一封长信,长得
像他们对你的爱,像未来回家的路
像一天一天经过的,岁月漫漫
你,决心下了,却突然间犹豫不前
母亲的突然去世,让你心疼碎、泪流干
你身背重孝,怎么好把失去亲人的痛苦
留给父亲一个人,留给那把一个家
扛了几十年,已不再强壮的双肩
但你还是踏上了西去的列车,父亲的话
一直回荡在耳边——
好男儿,要有去远方的志和胆
你,是懂得报恩的人
来自贫寒山村,读完大学靠的是助学贷款
西部对你来说,有着双重意义
既是梦想,也是回报
但这一走,家徒四壁的父母
生活靠谁改变?对他们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你的选择,无疑是种亏欠
但他们没有半句抱怨——去,一定要去
我们还不老,困难可以一点点扭转
你,是当年报名去西部的同学中
身材最瘦弱的女生,七十几斤
去往西部广袤的大地、苍茫的云天
不能不让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们
为你担着心,捏把汗
生活在缺氧的雪域高原,你行吗?
其实你也问过自己许多遍
终于,你没放弃,没有就此回避
青春和梦想的这次挑战
……
我知道,在辽阔的西部
安放这样一张講桌并非一个箭头
做做行进的姿势,在地图上蜿蜒
那是几昼夜的跋涉,火车换成汽车
那是车窗里渐渐酸痛的身躯
越来越疲倦的双眼
我知道,在辽阔的西部
安放这样一张讲桌并非一句誓言
那是不断变幻的景致
平原攀升海拔,河流寻根溯源
绿洲掩映黄沙,漫无边际的
是以“死亡之海”命名的戈壁滩
“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
这句话,被你郑重地刻在心里
一遍一遍给自己大声地念
我知道,在辽阔的西部
安放这样一张讲桌真的要直面艰难——
你,在到达新疆且末的第二天
就被来了个下马威——鼻子
不停地出血,身体首先要适应的
竟是以前从未在意的太阳给予的热和干
紧跟着的,是没完没了的尘沙
冲撞着窗,拍打着脸,你一下子理解了
什么才是肆无忌惮
你,在西藏南木林生活的最初几年
真是受了从未尝过的苦,经历了
从未遇过的难:几平米的小屋
是泥巴堆起的蜂巢,长长的铁索桥
荡着几个世纪不曾停下的秋千
烧牛粪,做饭取暖,没有电
当然更不敢奢望电视和网络
只有书籍是你忠实的伴
你,在西部什么都能适应,只是
有一个不争气的胃,娇弱难缠
每到吃饭时就痛苦不堪
一口也咽不下那粗糙的米饭
你一天天消瘦,直到另一个人的出现
每顿饭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刚刚
穿越了半个县城,也让那个人满头大汗
你甜蜜地说,是馒头牵的线
让你收获幸福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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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不是作秀的道具,也不是虚置的摆设
它有用上课铃刻画的年轮
它有用课程表填写的履历
它只有小小的不足一平米的平面
却足够抒写人生的伟大和平凡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不是名和利的梯子,但却是一架
货真价实的阶梯,无数的孩子
一级一级往上走,你扶着他们
去追寻云的洁白,霞的灿烂
你目送他们,幸福就在挥手之间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是连接昼夜的小小舢板
它是航过岁月的巨大轮船
“做个好老师很难,不是一天两天”
它累积着孩子们犯的小错
放在心里,就是他们成长青涩的案底
它见证着孩子们一次次进步
30分,60分,80分……
你从不担心超过了泄洪线
就讓孩子们的智慧猛烈地冲垮堤岸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是课堂上清澈的讲述,课下的嘘寒问暖
它是洒向每个孩子的亲切目光
它是孩子们齐刷刷举起的小手
多像助力成长的桅和帆
其实,它就是一张普通的桌子
有时被疯跑的孩子们撞得咣当当叫喊
其实,它就是个工作台,你的工作
不过是让孩子们平等地接受教育
但,那却是一条通向明天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没固定在教室,它可以任意延长白天
它可以帮你为维吾尔族孩子补课补到月亮升起
它可以被你搬到藏族家庭的窗前
它也可以支在沙漠边缘,听你讲
绿色、河流、生命,珍惜、环保、节俭
每个孩子的需要,就是它要找的位置
每次进步的推动,就是它价值的实现
它还可以,为一个即将辍学的孩子
陪你去一次次拜访家长——它一直想说
每个孩子都像你自己的孩子,他们的未来
被你视作头顶上的蓝天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它的存在,让你曾经抛下年迈的双亲
今天,甚至又令你无法把自己的孩子带在身边
它被深深铭刻着“牺牲”和“奉献”
一个十年过去了,又开始一个新的十年
青春就快用去了,又有青春抵达了
这并不喧嚣的西部小站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你是苏普,你是辛忠起,你是侯朝茹
你是岳刚,你是王建超,你是荀轶娜
你是2000年到达西部的十五人
你是2002年、2006年到达西部的更多的人
一个你,十个你,数百个你
是为“到西部教书去”的神圣使命组的团
那可不是到此一游,是为理想庄重地落下户口
漫长的二十多个春秋啊
你们的行者脚步遍布新疆西藏重庆四川
你们的师者之爱温暖着西部的雪域高原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讲桌上系着一根长长的丝线
另一头是你的母校,办学百年的保定学院
那是梦的原点,亲人们殷切的期盼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那是你深深扎下的根,那是你努力向上的干
那是你红柳的意志坚韧
那是你胡杨的精神伟岸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我知道,你真的
不平凡……
我知道,你在西部安放了一张讲桌
我知道,你追寻的梦想
很高,很远……
(米建军,笔名易州米,河北省保定学院教师,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民族文学》《诗刊》《回族文学》《诗林》《诗潮》《诗选刊》等,长篇报告文学《绽放西部的青春与梦想》获河北省第十二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著有诗集《易水的温度》。)
编辑:耿凤0B8B5975-20E4-4D4A-A812-F0D7F35EAAB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