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精神,隐跃欲出

2022-06-23 02:50李菁华
中国美术 2022年3期
关键词:韩信涂抹画作

李菁华

“涂涂抹抹”是韩羽绘画时的一种状态,看似随便,其实是对自我思考的提炼。按他所说,写字、画画就是随性而至、画蚓涂鸦。他的《涂涂抹抹 · 韩羽集》共收录了73幅画作和51幅书作。这些经过反复甄选后出版的作品皆是其得意之作。

时人大多以为韩羽是漫画大家和戏画大家。他的画似乎兼具了文人画与漫画的多种气质,做到了文学、书法、绘画的融会贯通。其文、其字、其画总是能跳出惯常,觅得新意。韩羽形象地把这种有意思的创作自诩为“逢场作戏”,但实则这种创作是不拘一格、随机应变、触景生情、突破时空的体现,是为了表现自我。他在画作《冷月葬诗魂》中,将不调和的矿物色与白粉直接在纸面上渐次涂抹,任其渗透,形成浑然一体、单一冷寂的色调,营造出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在《关公战秦琼》《失街亭》中,画家恣肆涂抹的明艳而又浓重的色墨几欲涨出画纸,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画作《狮子楼》表现了两人较着劲儿地在一张方桌上扭打较量的场景,画面充满着戏谑气氛。而在《三岔口》《打渔杀家》两幅画中,则充斥着一种暗藏玄机的韩氏幽默。

宗白华说,中国舞台表演方式和中国独特的绘画艺术在意境上是相通的。韩羽多年来喜爱并痴迷京剧艺术。他将自己对京剧的理解用简洁的构图、朴拙的线条、斑斓的色彩和诙谐的款题描绘在“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有温度、鲜活的画面中。观者在欣赏韩羽的作品时,先是被吸引入戏,之后再与作画者产生共鸣,进而便跳进韩羽的画中之戏。这时,画中描绘的事物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使观者身临其境地走进自己的画中才是韩羽的创作意图,也是他致力于表达的一种情境。笔者认为,这和他一贯提倡的“艺术要为大众审美所接受”这一理念是高度契合的。

韩羽的作品呈现出了多种笔墨效果。他用笔或厚重或轻巧,构图或满铺或极简,色彩或浓艳或清冷,这和他多年深耕于绘画有很大关系。他自童年起便学习年画、门神画、木偶戏、剪纸,之后又吸收了油画、版画的绘画风格,在工作后又经历了编辑、教员、漫画家、杂文家等多种身份的衍变,这种多年的沉淀使其作品里永远透露出一份属于他的稚趣,后来更平添了一份属于老者的睿智与达观。《翘首以待》《放鸭图》《听雨图》等具有乡土气息的极稚拙、极朴素的乡村小品充满着鲜活的生机。

黄苗子曾用“土极而洋”来形容韩羽的绘画。韩羽是从日常生活中捕捉到有意味的细节,将之摘取入画。由此,他的画中才能展现出本真、质朴的力量。无论是他有意“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还是以“玩之以恭”的态度进行创作,其实都是遵循了艺术最本质的规律。他作画注重以形写神,将笔下人物的眼神和动态赋予了或朴拙或灵动的姿态。从“形”中解脱出来的线条在画面中任意游走,相互呼应,节奏韵律感强,表现出了写意之真谛,印证了王原祁在《麓台题画稿》中所说的“笔墨一道,用意为尚,而意之所至,一点精神在微茫些子间隐跃欲出,得力处全在于此”。他的《韩信月下追萧何》一画的内容出自典故萧何月下追韩信,可是他偏偏要变着法儿地别出心裁,于是画面变为韩信去追萧何,大有一股“讨债还债”的架势,正所谓“此追已不同于彼追,彼追是举荐,此追是索命”。该作品虽然荒诞,却蕴含深意,真正做到了“始而使人疑,又使人疑而悟之”。王朝闻曾对这幅作品给出了高度评价:“越出戏曲《萧何月下追韩信》的题目和情节,越看越觉得有新颖的画外之意的含蓄美。”再如韩羽的《叱咤风云》《闹元宵》《龙凤呈祥》等几幅作品,氛围热闹,画中虽然只有零星几人,但其表现出的气势却好像有千百人。韩羽说:“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外想象……戏曲如此,绘画亦如此。”他对艺术的体悟和经营由此可见一斑。

再看韩羽的画跋,不禁令人拍案叫绝。他的作品往往于细微处窥见堂奥,点出精髓,凸显学养。他的画与跋是现实中“我”与画中“我”的深度观照——画中体现了他内方外圆的人生智慧和处事态度,既显得机智风趣,又彰显出敢于表达自我的勇气。为此,他反复说:“跋与画结合是语言艺术与视觉艺术的杂交,如庄稼为改良品种而杂交一样,是互补不足,相得益彰。离之两伤,合则雙美。”

下面再来观韩羽之书法。一部分人认为他的字“丑”,他也自嘲“一贯写丑字”,然而如果细细端详其字,会发现煞是好看。其布局章法看似不甚考究,实则是“内醒一招一式”。其书作《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画〈红楼梦〉人物跋语》《题〈盗御马〉》的章法严密,犹如“珠之竞走于盘而不出于盘”,“丑”字中见法度。笔者深知韩羽在书法上甚为用功,如他常写四五十幅字,最终只选用其中一幅。他自撰书斋联为“两管毛笔一方砚,八千里路半橱书”。他曾说:“有人苦练书法是为表现自己,也有人苦练书法是为消灭自己。”此言虽然道出了他习书历程的艰辛,但其中也充满着喜悦。在书写规矩与巧变的问题上,他认为常人总是习惯既定模式的书写,忽略了汉字本来的特性。他曾引用张怀瓘的话:“深识书者,唯观神采,不见字形。”这句话的意思是书写时不要一味在乎字形,而是要见到字中所表露出的神采。有神采的字就是书者不落俗套、抒发情感的具体表现。

德国艺术史家潘诺夫斯基认为,作为人文科学的艺术存在的重要理由就是超越现在,发现存在背后的真实,予人以智慧的启发。通过探究《涂涂抹抹 · 韩羽集》,读者不仅要感受呈现于其作品表面的丰盈而亲切的作画风格,还要了解他个性化的技法、语言、图式和更多值得等待、挖掘的信息。一言以蔽之,便是“一点精神,隐跃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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