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
虚无的顿悟,夹杂火药味的记忆
所引发的莫名的恐惧感
对于一个生性怯懦的儿童的困扰
并没有伴随一团烟雾彻底散去
正如旧院落里的钻天杨树
被电锯齐腰斩断后留下庞大的根系
我和父亲用尽整整一天的力气
将主根移除。剩余的根须仍在延伸、盘踞
一棵杨树重获新生,不断增高
只有在爆竹炸响的一刻
才化为满地纸屑,并附赠一个清扫者
有一些时候,躺在床上的不是我
是一颗躲避火种的“钻天猴”
另有一些时候,行走在街上的确实是我
一个拔掉引信的“二踢脚”
一声令下,众人四散
各自寻找隐身处
按照既定规则,搜寻者必须找到
一个替身,才能转换身份
他在简略搜寻无果后,直接回家了
那天下午,所有潜藏者主动暴露
像一次集体缴械,在面面相觑中
他们一边自我俘虏,一边自我解放
违反规则的人已提前长大
提前陷入孤独。他希望找到
一个为他打开世界的人
他希望被全世界找到
他照镜子,用右手中指捋了捋眉毛
又后退两步,回转身,看看自己的轮廓
一把明晃晃的钥匙
此刻的模糊唯有在照镜子的时候
才能破除。用自己的嘴说出自己的名字
咒语短暂失效,封印的白色毛边
清晰可见
我为什么突然停顿在这里?
我看到了什么?一场大雪
融化的过程,还是一场雾
被阳光刺穿?能见度内
我卸下行囊的左肩
仍显略高一些
是什么原因,让我不得不
零点出发,穿正定、走高邑、过邢台
向东,从“京港澳”平移到“大广”
跨内黄、越馆陶、奔封丘
要在天亮之前抵达黄河南岸?
出发一刻,明月正高悬
几点开始转阴?穿过团雾的时候
战栗产生了怎样的幻觉?沿着
高速公路上的一条虚线行驶
将要抵达的目的地
是否真实、可靠,仍在有效期?
“从婚纱照的表情和手势
能判断两个人婚姻的持久度”
“切!还不都是摄影师的操控。”
“摄影师无法操控爱”
在大量婚纱照对比中
总有一些忧郁的眼神
仔细勘验面部,能发现泪痕
还有一部分没心没肺地笑
和得到一块糖果的欣喜并无二致
摄影师的惊诧在于,经他手的新人
一半已分手,另一半已渐达成某种默契
摄影师无辜地说:“这不能怪我。”
能连续吃一个月方便面的人
一定靠谱,一定会尽量给人行方便
昨日午餐剩余,今天吃干净的人
一定不是剩男,一定有更多爱,想要表达
用送外卖挣来的钱,烧拼多多“直通车”的人
一定有大野心,给他十个机會
也不够用。像这样的人
来到世上,难道仅仅为了
让命运捉弄一番?像这样的人
放进人群里,你能认出几个
天地之间有平衡,和不紧不慢
正等你来寻找、发现
也有确切的、并非宿命论的轮回
譬如三十年前,每一辆自行车必须有
一道少年的裆不足以跨越的横梁
铭牌是“飞鸽”或“永久”
和必要的膝盖擦伤,现在
这些你都不须遭遇
骑吧!平衡即是幸福
所有的不对称都应该有一个对称轴
骆驼是沙漠的对称轴,马是草原的对称轴
骑上自行车,你就是一条对称轴
去承载不对称的两边,你会摇晃
车筐和后座先空着
爱情和嫁妆先等着
我羞于用相同的文字祝福不同的人
羞于简单、直白,经不起咀嚼回味
羞于违心,人世无常,不可能万事如意
更不可能心想事成,需要忍耐、苦守、熬
身不由己,聚散如朝露夕阳
年岁渐高,耳鸣顽固,坐骨神经痛反复
健康是痴人说梦。也不好忤逆
不疼不痒的话语是一个人
对自己命运最大的粉饰
如果世间还有阴谋,都藏在祝福语中
他们竟公开说出,在微信群
在朋友圈,言之凿凿
比刻在石头上的铭文还硬气
比写在黄纸上的符 还蛊惑人心
一切旋转的事物都能扭曲时间
柴油机需要一只摇把,顺时针引导
脱粒机需要两根皮带,同步牵引
入口处暴露森然的牙齿
如此这般,果实便复原成种子
一年的时光,轰隆隆重置
恍惚中,儿子又高一寸
父母又老一龄
谷堆灿灿,后土以百倍赠我
白发苍苍,皇天以百岁限我
我有何恨?我有何怨?
我有何伤?我有何惧?
摇动手臂画零
——一粒跳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