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骁
十年前,爺爷准备好了棺材
十年来,爷爷缝了寿衣,照了老人像
去年冬天,他选了一片松林
做他百年归山之地
松树茂盛,松针柔软
是理想的歇息地
需要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他的一生已经交代清楚
现在他养着一只羊,放羊去松林边
偶尔砍柴烧炭,柴是松林的栗树和枞树
小羊长大了,松林里
只剩下松树,爷爷还活着
村里有红白喜事,他去坐席
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他邀请他们参加他的葬礼
[三姑石赏评] 进入这首诗并不难,此中诗意也似一目了然,因此似做实,此诗并非多精巧、多精致,一首可感之诗罢了。
然而,三番五次与这首诗撞见,每次都没有着急走过,而是凝神注视许久,似不上下打量一下就对不起观感,像极了邂逅似曾相识的美女,不回头观望一下,便是对美的不尊重,嘻嘻……
约瑟夫·布罗茨基说,一首诗只有被记忆后方能留存于世,那么,我为什么似要记住这首诗?
人是感情动物,因写至情,很容易触动读者的感情线。“十年前,爷爷准备好了棺材/十年来,爷爷缝了寿衣,照了老人像”。诗人应该是在想家的时候,想起爷爷,想起爷爷之老迈,想起爷爷在为自己准备后事。后事,常理都是别人准备,而爷爷一反常态,自己动手,使诗之开始便暗生陡峭。
可以说,诗人很会煽情,一下让与众不同的爷爷形象呼之欲出——
“去年冬天,他选了一片松林
做他百年归山之地
松树茂盛,松针柔软
是理想的歇息地”
爷爷淡然、达观、视死如归的精神品质跃然纸上,我们甚至会问,这是爷爷吗?是普通的爷爷吗?是诗人回望故乡时从内心的软弱处站起来的爷爷吗?
这是“需要他做的已经不多了/他的一生已经交代清楚”的爷爷,是明白的爷爷,也是诗人心中的神。
在此,诗人似有欣幸,也有饮泣。他在武汉的纸上建筑了一座高铁站,属于他的列车终点设在他的家乡恩施。
诗歌是语言的声音,有我们熟知的节奏或灵感。这首诗的声音沉稳、智性,很能拿住人。
“现在他养着一只羊,放羊去松林边
偶尔砍柴烧炭,柴是松林的栗树和枞树”
那些栗树和枞树,都没挨过牧着一只羊的爷爷。只有爷爷还在,望着松林,但他应该为砍什么柴发愁吧?
那一抹愁绪里是窃喜还是悲凉,我不知道,却隐隐感到有什么弥漫到一张静谧的纸张上。
忽然顿悟“百年归山”这一诗题亦是隐喻。“小羊长大了,松林里/只剩下松树,爷爷还活着”。一个“归”字指示许多,小羊、松林、爷爷……一定还有鸟语、花香、淙淙的溪水,还有……纯纯一幅大美图景。这图景是生命的旷达与大自在,是人与自然的相栖相生,是慨叹,也是赞美。
“嘈嘈切切错杂谈”,许多好听的声音从一首诗的抑扬间生发出来,不能不说,诗人弹奏的手指有独特的迷人之处。
我不仅读到,而且看到——
“村里有红白喜事,他去坐席
遇到的都是熟悉的人
他邀请他们参加他的葬礼”
人活至此境,怎么说呢?
如此荡气回肠、余音绕梁的诗之喧响,不能不说被震撼到了,仰天,可大笑;俯地,可击掌。
这等百年,可憧憬之。
读此诗,亦有放下之惬意徐徐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