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未来大学模式再探索

武建鑫,赵亚丽

(1.陕西科技大学 教育学院,西安 710021;2.中国人民大学 教育学院,北京 100872)

当前,新一轮工业革命正在推动整个人类社会的转型,世界各国无不为重构国家竞争力而酝酿政治、经济、社会等系统的重大变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中指出:“世界在变,教育亦然。国际社会都在经历重大变革,新的教育形式自然呼之欲出,需要培养的是社会和经济所需之人的竞争力,不为今日,也为明天。”[1]当然,高等教育也不例外,其以知识生产和传递为核心的使命正在被加速颠覆,新型高等教育理念、未来大学模式、大学治理体系的理论和实践探索已成为常态性话语。一方面,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推动下,为适应国家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需求,学术界提出了新型高等教育理念及其应对方式与组织,比如美国克莱蒙研究大学的达里尔·史密斯教授在其著作《多样性对高等教育的承诺:促进成功》中提出多样性的高等教育理念有助于培养今天和未来的公民[2]。另一方面,鉴于传统高等教育组织改革之艰难,世界各国产生了一批新兴大学,在办学理念、培养目标、学校空间、育人方式、管理制度等方面均表现出新特征,比如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密涅瓦大学”,因其“没有校园、没有入门课、没有讲授式教学、全部小班在线研讨、学生四年全球七座城市游学”的特征而被视为颠覆传统教育的典型代表。

值得注意的是,新型高等教育理念及其组织创新与高等教育实践并非同步进行,相反,由众多有识之士发起的有关未来大学模式的改革与实践一直走在理论创新的前面。继斯坦福大学科斯林教授等人创办密涅瓦大学、中国科学院院士施一公教授等人创办西湖大学之后,时任麻省理工学院(MIT)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克里斯汀·奥尔蒂斯教授手执接力棒继续前行,于2016年辞去任职长达7年的MIT 研究生学院院长职务,筹备创建一所被称之为“第一站”(station1)的新型寄宿制研究型大学[3]。或许是她在现有高等教育体制内执教并担任重要管理工作多年,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目前高等教育机构积重难返的弊病,她不再将新型高等教育机构称之为大学,而是以新的理念和方式来勾勒她对未来大学的激情畅想。那么,“第一站”的创建究竟基于何种背景? 它所描述的未来大学模式图景将会怎样呈现? 又如何引领未来大学模式持续创新? 系统回答上述问题,对于我们理解未来大学的前瞻性设想,以及建构多元一体的未来大学形态有着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一、“第一站”旨在回应大学的宗旨危机

谈到MIT,其社会声誉之于当今世界是无以复加的,它不仅在科技创新和学术研究领域获得全球首屈一指的地位,而且成为了高等教育思想和组织创新的策源地。从思想传播发展的现象看,一般来说,学术思想、文化传统、工艺技术和社会组织的发源地,往往更容易保持变革与创新的内生动力,更容易产生颠覆性想象的信心与冲动。毫无疑问,“第一站”的诞生离不开MIT 开放包容的创新氛围,特别是克里斯汀·奥尔蒂斯教授对新型高等教育机构的大胆设想,但从其形成背景来看,主要是为了回应当代大学的宗旨危机。

(一)大学宗旨危机指向大学未来的重构

大学既是历史的产物,也同样参与历史的变迁。正是因为大学的特殊性,不同时代都有知识分子阐述其使命和理念,比如英国红衣主教纽曼依托劳动分工理论构建了大学机构分离论哲学,使“大学的归大学,宗教的归宗教,科学院的归科学院”,在《大学的理念》一书中明确提出大学是教授全面知识的地方,且教学是其唯一职能[4]。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工业革命的兴起,德国哲学家洪堡在创建柏林大学之时进一步丰富了大学的使命,提出“希望能够保持大学的古老形式,而将其作为研究和教学并重的独立的科学机构”。再后来,布鲁贝克借用高等教育的概念重构了大学的使命,提出“在20世纪,大学确立它地位的主要途径有两种,一种是以认识论为基础,大学是以‘闲逸的好奇’精神追求知识为目的;另一种是以政治论为基础,大学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的知识之翼’,知识作为服务国家的手段得到了肯定”[5]。总的来说,过往时代的大学都能被我们非常清晰地确定其宗旨,但进入21世纪之后,信息技术革命裹挟着人类社会进入了“加速时代”,知识、经济与技术范式随之发生深刻变革[6]。与此同时,学校在公开声明中的用语也体现了大学宗旨的变迁,越来越多的办学者专注于战略规划、基准、品牌化、知名度、排名、生产力指数、质量保障体系、学生顾客以及可量化的成果[7]。至此,大学越来越偏向市场逻辑,其行动导向并不取决于大学自身的理念,而是用企业生存之道来彰显知识资本的效用。然而,这种知识资本取向的大学宗旨只能进一步削弱大学存在的认识论和社会学基础,从而导致大学根本无法承受全球可持续发展需求之重,比如学科专业和组织机构该如何转变,才能满足知识经济不断变化的教育需求? 包括全球化、技术的迅速发展、人口的多样化和老龄化,以及以新需求和新范式为特征的市场演变[8]。

(二)“第一站”赋予未来大学新内涵

1.大学存在方式再界定。“第一站”并未沿用“university”的名称,而是取名为“station1”,完全颠覆了大学框架下的未来蓝图。在创始人克里斯汀·奥尔蒂斯看来,“station1”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包容性的教育场所——处于科学、技术和社会的十字路口,同时移动、突破界限和建立联系,但也有坚实的基础[9]。“第一站”的命名汇集了我们已经知道的多种“station”的品质,它是一个汇聚点,一个便于向外运动的地方,一个在危急时刻能够灵活应对的地方,一个多元化团队共同探索未知的地方。由于学校名称不再沿用“大学”这一称谓,因而,这所高等教育机构官方网站的域名后缀也没有沿用“edu”,而是“org”,学校网址为:www.station1.org[10]。尽管机构名称并不直接影响组织使命乃至内部的运行机制,但“org”这一别具一格的命名足以表明创办者对塑造未来大学的决心。“第一站”不再延续“大学”规定框架下的改良式创新,而是另起炉灶,以独特的命名为起点赋予未来时代的“大学”新的内涵及其存在方式。一方面,创始人通过重申“第一站”办学宗旨的方式来阐明未来大学愿景,将其表述为“用科学技术与人类的前沿性学习与研究,铺就通向未来的机遇之路”。另一方面,“第一站”也暗含着将来可能会有更多的站点(比如station2、station3)来丰富未来大学模式,在不断扩展、复制、修正新的大学理念过程中与现有高等教育机构进行合作,建立全球的“站”网络,重新塑造引领未来时代的大学和高等教育体系。

2.“第一站”的基础性原则。创建“第一站”不再是为了仅仅满足当下社会实践需求,而是将新型大学模式作为引领未来社会公平、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组织。克里斯汀·奥尔蒂斯提出,“第一站”的教育愿景是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人都有机会追求科学和技术,都能够在整合性的探究框架中发展公平、创新、繁荣和可持续的世界[11]。为此,“第一站”正在倡导一种新的教育模式来实现此愿景,该模式整合了三项基本原则——探究、影响和包容。(1)探究指向科学和技术的前沿学习,“第一站”开发了一个学习框架和混合(物理和虚拟)方法,通过基于项目的学习来支持学生探究和研究性学习,使他们能够创造新知识和技术,以产生积极的社会影响。(2)包容指向通过教育促进公平,“第一站”旨在让每个学生都能充分利用各自的差异和最大的潜力,能够实现他们的学术、个人和职业目标。包容不仅体现在不同背景学生入学、学习机会的平等,也体现在“第一站”教育模式中能兼顾和利用学生的差异,做到因材施教,在以项目为基础的调查和研究中引入包容性和公平性,借助科技体现并实现自由发展。(3)影响指向社会视角和行动,“第一站”以探究为基础,将前沿科技与社会视角和影响整合在一起,从项目的选择,到我们在探究过程中处理、整合科技和人文概念的方式,为学生提供一个终身学习的框架。

二、“第一站”所呈现的未来大学新模式

作为一种依靠多人互动的复杂机构,大学相比于企业更加容易满足现状,一般都不愿意主动去改变,特别是当这种改变有可能意味着个人角色及利益会发生颠覆性的变革时。很显然,“第一站”的创建正是基于“颠覆性变革”的方向叩开了未来大学的一扇窗户,本文以克里斯汀·奥尔蒂斯教授描绘的“第一站”文本、新闻稿、讲话内容、创始人传记等材料为分析对象,全景式呈现“第一站”的教育理念、学习和研究框架、基本设想及其初步尝试。

(一)核心理念:以社会为导向的科学技术整合观

“第一站”的理念设计和计划活动是以社会系统的整体变化为指导的。在创始人看来,我们生活在一个激动人心的科技变革时代,全球联系日益紧密,这既为解决人类可持续发展相关问题奠定了合作基础和潜力,也在责任分担与利益归属上充满了伦理和社会风险。对于未来大学而言,我们的经济、社会、文化生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植根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探究、包容和公平的科学技术教育和研究。一方面,“第一站”具有独特的能力,可以通过扎实的专业知识整合以及与现有高等教育机构的合作来促进系统性和公平的变革,从而推动包容性的创新生态系统。另一方面,“第一站”可以有效地扩大不同群体的教育机会,为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的优秀学生提供变革性的STEM(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教育、研究和实习经验。基于此,创始人在其规划文本中提出了一个基于综合价值观的知识基础,即“社会导向的科学和技术”[12],这种知识基础的构建自然就需要不同学科间的融合与整合,需要在时间维度上,放更长远的眼光,在空间维度上,运用不同学科的视角去看待和思考研究问题。比如环境不公平问题,不仅在发达国家往发展中国家转移高污染产业时存在,在一个国家内发达省份与不发达省份之间也存在,同时,过去促进经济增长的产业,现在加入不同的视角和评估维度去审视,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在对问题的探究过程中,纳入时间维度从历史发展的方向去思考,则有助于理解社会技术系统中的歧义、权衡、激励结构、期望的结果和意想不到的结果,以及与公平的关系[13]。

(二)教育模型:基于STEM 调查与研究项目开展学习

基于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伦理准则,创始人着眼于未来大学的社会责任和担当,将“社会导向的科学和技术”基本理念融入教育模型,如图1 所示。“第一站”最初的静态教育模型框架,是以STEM 调查与研究项目探究作为主框架,包括科学方法、工程设计、技术创新等探究方式。人文理念归纳分为九个不同的主题,分别为“随着时间思考:过去、现在、未来”“知识体系和科技文化”“公平和包容”“社会变革、创新和影响”“人性化设计、艺术、创意未来”“计算和数据的社会技术研究”“伦理推理和社会环境”“可持续性和矫正”“能动性和包容性的人际互动”。为了反复塑造和影响调查项目的每个阶段,上述主题分别被整合到STEM 调查与研究项目的七个进程中,分别为:批判性审查,提问/假设/定义,构思与计划,实施/测试与生成,分析与综合,解释与说明,传播与对话。同时,整个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利益相关者的参与,九个人文领域与STEM 项目的探究过程通过连接线保持相互连通和整合,实现人文与科技的交叉与融合,从而让学生深入理解STEM 与更广泛的社会结构和系统之间的相互联系,以促进深谋长远、负责任、有道德和公平的科学和技术的发展[14]。

图1 station1静态教育模型框架示意图

从初步规划来看,“第一站”教育模型框架融合了教育、研究和实习活动,具体包括: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促进学术成功、有意义的职业和终身学习;开展专门的高等教育和研究项目;与学术界、工业界和公共部门的伙伴合作,促进面向社会的科学和技术教育和研究的获取和进步[15]。通过上述一体化的活动设计,“第一站”教育模型专注于以下关键目标的实现:(1)通过超越流水线式的知识获取方式,以一种整体的、历史的项目重构,旨在发展和促进包容公平且负担得起的STEM 教育、研究和创新;(2)通过整合科学、技术、人文、艺术和社会科学,以促进包容、道德和可持续的科学和技术,以此为基础发展跨学科课程和研究,进而推动以社会为导向的科学和技术;(3)通过学习空间设计、包容性教学法和指导以及生活学习社区,在包容性和主动学习的界面上改进教育教学;(4)程序化、教学和数字化方法有助于提高基于工作场所体验式学习的质量、包容性和有效性,为STEM 工作动态变化的未来的终身专业和职业发展奠定基础;(5)通过数据分析、高等教育机构设计、合作伙伴关系和面向社会的科学技术,研究、理解和培育包容性创新生态系统[16]。对于图1所呈现的静态教育模型框架而言,上述教育活动的设计和目标指引将使其动态运行并展示其理念的前瞻性。

(三)“第一站”的基本设想及初步尝试

1.运用既有场所设计充满教育元素的教学空间。管理学家彼得·德鲁克在1997 年曾宣称:“三十年内,庞大的校园即将作古,大学将无法生存。”[17]或许当时少有人相信这位学者的预言,但如今越来越多的新兴大学正在有力地证实其判断的进步性。创始人希望第一个教学场所的设计理念不同于以往新大学的建立往往始于各种大兴土木的做法,“第一站”寻求利用已有的基础设施条件,并充分利用现有设施场所中所蕴含的教育价值,与自身所持有的教育理念相结合。正如创始人克里斯汀·奥尔蒂斯所言:“这所大学具有无传统专业、无学科教学、无固定教室等特点。”[18]“第一站”的初次实践将教学场所定位于马萨诸塞州劳伦斯市的河滨步道(River Walk),这个站点之前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纺织厂,它将为学生提供一个由经过翻新的旧工厂建筑所呈现的具有混合用途的综合教学场所。很显然,这里拥有独一无二的创新生态系统,包括工业(例如医疗、生命科学、制造、工程)、非营利组织和教育。为充分利用破旧纺织厂的教学元素,“第一站”的团队邀请国际领先的建筑设计公司对其进行设计改造,要求整个设计必须承认并尊重劳伦斯市复杂的历史和多元文化的社会结构,并将这一丰富的遗产与STEM 教育、混合学习、协作教学、空间体验等联系起来,以实现“第一站”教育模式的社会目标[19]。基于此,在2018年的招生公告中,将项目主题确定为“技术在劳伦斯市的城市规划、水电、制造业基础设施和移民历史中的独特作用”[20]。

2依托多学科背景的师资团队实施跨学科教育。“第一站”的设计理念非常强调教学和研究的跨学科性,组织模式不再以系科为组成单元,教学不再以学科为基准,而是基于问题的解决和应用,根据项目工作所需组成不同的临时研究或相对固定的研究团队。“第一站”的教育模型是学科融合的直接体现,不同人文主题与STEM 的整合、人文与科技的融合,是“第一站”对科学与技术研究的范式突破,这也对教师团队的跨学科素养提出了较高的要求。从“第一站”官网上公布的跨学科教师团队来看,15名教师学历多元、职业经历丰富,且均任职于世界一流大学,在研究和开发中具有应用创造力、技术能力和领导力的丰富经验,这为跨学科教育的开展提供了坚强保障[21]。其中,“第一站”的共同创始人、首席课程官埃兰·斯佩罗,是一位拥有麻省理工学院5个不同学科博士学位(历史学、人类学、科学、技术和社会专业)的研究者,其学识跨越了人文学科、社会科学、工程技术、自然科学四大学科门类,这在一定程度上为组织教师队伍筹划整个课程设计奠定了良好的知识基础。从各位教师的自我展示中,我们发现,加入“第一站”的教师群体热衷于探索学习、生产、文化之间的联系,且能够自由地根据各自的研究主题,选择独特的项目开展跨学科教育。比如,作为“第一站”的客座讲师,同时任职于MIT 林肯实验室的系统工程师亚里金栗(Yari Golden-Castaño)则希望通过组织并举办实践研讨会向学生介绍工程学,并在即将开展的STEM 项目教学中谈论追随梦想、太空探索和火星一号项目的重要性[22]。显然,这样的师资队伍组建机制非常符合未来大学后现代知识生产模式的特点,以项目的方式组建暂时性的教师团队,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传统大学运营成本高昂的困境。

3.将STEM 教育、研究、实习融入课程体系。课程如何设计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确定的教育理念和教学目标。“第一站”秉承“社会导向的科学和技术”理念,依托前沿奖学金项目(Station1 Frontiers Fellowship,SFF)的全额资助,在为期十周的暑期寄宿制学习中接受最先进的研究、实习和共享资源,以期获得对前沿科学和技术、文化、历史、公平等社会整体的深刻理解。创始团队将STEM 教育、研究、实习有机融入课程体系,将课程分为三大部分:(1)基础课程包括由“领导力计划”提供的学时模块课程,这将有助于带领学员踏上自我发现的征程,其中包括文化意识与协作、工作身份、有效反馈策略、道德和价值观、权力和影响力的探索以及写作规范的共同创造[23]。同时,该模块还包括一项定制课程,它侧重于培养个人和专业进步的基础概念,以此作为学员正式参加前沿科技实习项目和学习完整的共享课程的桥梁。(2)主体课程包括两部分,一是正式的研究项目体验和实习,研究项目主要围绕生物技术、清洁技术、农业技术、民用技术、数字自动化与先进制造、航空和纳米级材料设计等领域参与研究。二是由跨学科导师团队提供的共享课程为学员提供综合知识、工具和方法,在更广泛的社会背景下构建他们在STEM 项目中研究领域的系统视图。在具体实施过程中,SFF 为学员提供在领先公司、初创企业和大学研究实验室进行虚拟带薪实习,并根据学员的职业兴趣提供新兴STEM 领域就业以及继续研究生教育所需要的准备。(3)附加课程专注于个人和职业进步,比如教会学生如何申请和使用系统的资源、准备面试、写作简历/求职信,以及实施主动展示策略。课程主题包括工作场所环境的人类学意义、包容性指导、科学和技术写作和演讲、职业关系及其网络、跨文化交流和协作、职业道德等[24]。

三、“第一站”何以引领未来时代的大学

“第一站”于2018年6月9日正式运行,至今已实施三年。毫无疑问,“第一站”是大学变革历程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举措,其价值和意义不再局限于自身所承载的社会功能,而是在较长时间内将引领未来时代的大学该如何存在。

(一)以知识、技术和社会的融合作为大学进步的原则

几乎所有人都不排斥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但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并不单纯依赖于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创新,而与社会生产进程中所有环节所持有的理念有关,比如道德、正义、责任、包容等。“第一站”给我们展示了一种进步的大学发展观,即面向人类福祉的知识、技术和社会的融合,不仅包括政府、社会和大学组成的创新联盟之间的互惠互利,也包括一个需要在跨越传统意义上独立的学科、相关领域,以及跨越空间和组织的多个层次之间建立更多联系的过程。研究表明:在高等教育中,人文艺术和STEM 领域的整合与积极的学习成果有关,一定程度上还有助于学生进入劳动力市场,丰富生活,并成为现代民主社会中活跃而见多识广的成员[25]。这一点在“第一站”的目标设计上也有所体现,比如要求参加学习的学员:(1)理解并获得科学技术探究、研究和开发作为从概念到知识生成再到传播的过程的经验。(2)获得STEM 方面的技术、概念和实践前沿知识和经验。(3)了解与社会相关的更广泛的科学和技术背景,获得有关积极的社会变革、创新和影响的机制、概念和方法,并提升促使有思想、有责任感、公平、道德和可持续的科学技术发展的承诺和能力。(4)获得社会导向的科学技术研究和开发所需的智力、个人和专业经验[26]。很显然,“第一站”贯彻了知识、技术和社会的融合,并将这一进步原则指向个人世界观的完善,最终体现为经济生产力、人类潜力、国家安全等方面的持续进步。这不仅证明了“第一站”独有的社会贡献,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为未来时代大学模式的创新提供了导向性原则。

(二)基于项目的STEM 学习弥合现代大学教育的缝隙

当前,在高等教育阶段实施STEM 教育不再稀奇,而是作为一种跨学科的学习文化已经渗透到大学的专业、课程、研究和实习等各个方面,系统构建了偏向理工科思维的学习系统,以及趋于能力和智慧叠加的行动学习态势[27]。然而,当代大学本科阶段的STEM 专业学习动机并不强,而且缺乏持续学习的动力,再加上教学模式改革相对滞后,致使STEM 学科的保有率较低[28]。仔细分析,我们可以发现,造成上述问题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现代大学教育及其组织的繁荣是学科分化的产物,它在成就工业文明和信息文明的同时,客观上与学科融合时代的STEM 教育形成了矛盾;其二,STEM 教育是应对复杂社会系统的前瞻性设计,或许只有通过崭新的大学理念及其组织才能有效推进,然而,我们采取的举措则是对当前大学进行修修补补。基于此,“第一站”的试运行阶段并没有完全承接传统大学的职能,而是面向在校本科生通过暑期奖学金项目的方式开展STEM 教育,显然是很有智慧的一种新型教育模式。这在某种程度上向世人说明“第一站”的存在方式的独一无二,它无意替代“传统大学”,而是与其协作完成大学本科生的学科学习与跨学科教育,特别是基于项目的体验式学习、社会探究、高质量的STEM 实习、跨学科参与、包容性领导等方面,从而有效弥补了现代大学教育的缝隙[29]。具体来说:(1)充分发挥了“站”的功能,以概念的先进性有机连接现代大学的师资和企业资源,为有效实施STEM 教育和实习破除组织壁垒。(2)通过暑期项目与当前高等教育有效衔接,有效嵌入综合性、系统性、前瞻性的“泛在教育”。(3)聚焦新兴生物技术、清洁技术、农业技术、公民技术、数字自动化、自主航空和纳米材料设计等领域设计STEM 教育主题,并辅以沉浸式的体验学习来提升探究和认知能力[30]。

(三)秉承“去学校化”的理念发掘潜在的“教学空间”

如果不去特别强调大学的文化和历史意义,大多数人往往在谈到大学时,脑海中会不自觉产生一个实体的“组织”,慢慢地由图书馆、教学楼、办公楼、实验室等来填满整个画面。当然,这个画面主要建基于我们对过往时代大学形态的感官认知。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大学似乎仍然沿着组织实体的轨道在加速前行,试图通过“组织化”的建设与管理来承载更多的社会职能,无力地向政府和社会彰显大学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然而,负重前行绝非聪明之举,未来时代需要重新思考大学之于社会系统的存在方式。可行的思路不再是精心勾勒大学的“组织画面”,而是秉承“去学校化”的理念,充分发掘身边一切可以用来教学的空间,将其作为教育教学的“平台”,比如博物馆、旧工厂、图书馆、创客空间等。这一方案与美国学者戴维·斯特利构想的“平台大学”比较相似,只要向教师和学生开放,既有的实体空间就可以成为平台大学的场所[31]。正如保罗·古德曼所言:技术上,对于市区的地块,没理由认为实体建筑换成轻工制造厂之后就不能作为校园,换成电影院之后就不能作为图书馆[32]。显然,“第一站”在这个方向上做了重要的尝试,它渴望创建一个有教育意义的物理空间,以独特的方式将不同的人、想法和灵感聚集在一起,以促进学习、探究和协作创造力。2018年的首个站点就是通过改造劳伦斯市的一个旧纺织厂来实现的,并将SFF的项目主体设置为“技术在劳伦斯市的城市规划、水电、制造业基础设施和移民历史中的独特作用”。应该说,“第一站”的做法是理性的,也显得更有价值。一方面,它区别于密涅瓦大学、杨百翰大学依托互联网构建的“虚拟空间”的做法,在既定的教育目标指引下,为学生创建一个便于开展体验式学习的实体教学空间;另一方面,它区别于“平台”大学的“拿来主义”做法,选择充分利用既有实体组织及其教育元素(历史、建筑、设计、文化等),将其精心改造成符合既定教育目标的教学空间。当然,“第一站”的这种做法或许还不够成熟,但在一定程度上昭示着未来大学构建教学空间的可能性方案。

四、总结与展望

从2016年发起的理念设计到2018年正式招生,至今已稳步运行三年,“第一站”已然从“概念大学”成功落地,并在发展过程中逐渐丰富完善,以期充分定义未来大学的可能类型。根据2019年SFF的评估数据可知,“第一站”的经历对于所有参与者在思考和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学术、个人和专业方面得到了更为广泛、深刻的变化,他们将这次经历描述为一次惊人的、不可思议的、令人振奋的、有意义的、改变人生旅程的学习体验。其中有一位学员反映:“‘第一站’是一次改变生活的体验,多亏有这样的实习,我获得了大量的实践技能,这对我的职业道路至关重要。同时,这里提供的课程也让我开阔了视野,深入思考了技术和创新的全部内涵,我现在有信心抓住每一个机会。”[33]另一位学员说:“周围都是很棒的跨学科导师,我的实习让我如愿以偿地接触了真正的创业环境,实地感受到面临的困境并克服了挑战,这些挑战让我在未来的努力中建立了作为研究人员的信心。”[34]很显然,“第一站”的初期运行获得了学员们的高度认可,这样的学习是受欢迎的,学员情感很饱满、收获很丰富、认知很深刻,一定程度上确证了这种教育存在的重要价值。可以说,创始人克里斯汀·奥尔蒂斯对未来大学的大胆构想,不仅充分展示了个人的学识、素养和价值追求,也体现了世界一流大学的教师在高等教育变革中的使命担当。

尽管我们基于现有的文本资料初步勾勒了“第一站”的基本样态,阐释了它所赋予未来大学的理念、模式及其存在方式,但作为一种新型的“概念大学”,“第一站”的大学设计理念是开创性的、颠覆性的、系统化的,其价值不仅在于塑造了未来大学的一种可能类型,而且有望真正成为未来时代大学可替代模式的重要启蒙。其一,依托互联网构建的虚拟在线学习空间可能在育人方面不会完全成功,未来时代的大学尽管不需要花费巨资建立豪华的校园,但折中的选择还是必要的,比如“第一站”充分利用既有的实体组织,更为重要的是围绕既定的教育目标对其精心设计,以便营造全方位的育人空间。其二,“专业教育+项目学习”的混合式设计可能将导致传统大学负载过重,未来时代的大学需要分工,特别是邀请具备跨学科素养的导师团队,围绕特定的STEM 项目展开有意义的、更为深刻的、探究式的跨学科学习。其三,作为社会的“枢纽站”的大学观仍然是以大学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似乎无助于知识、技术、社会的融合创新,未来时代的大学需要主动融入整个社会系统,在与现代大学、企业、生态环境积极协作的过程中推动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