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儿子订了一条烤鱼。在快递小哥送来的一大袋东西里,除了温热的烤鱼,还有长方形不锈钢支架,一次性桌布,以及一个精致小盒。我好奇地打开盒子,里边竟是整整齐齐一撮火柴,令人眼前一亮。我抽出一根火柴,“哧”一声擦出火苗,点燃尘封已久的记忆。
我已二三十年没见过火柴了。在农村,火柴曾是家家户户不可缺少的东西。小时候家里不通电,一天三顿饭,晚上点煤油灯都离不开火柴。人们习惯上把火柴叫“洋火”,把装火柴的盒子叫“洋火匣匣”。那时许多东西的名字带一个“洋”字,糖叫“洋糖”,毛巾叫“洋肚手巾”,搪瓷碗叫“洋瓷碗”,西红柿叫“洋柿子”,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漂洋过海进口来的。
“洋火匣匣”是一个空心长方体,长约5厘米,宽约3厘米,高约2厘米,一侧贴有红色硝纸,几十根火柴棒像长有圆圆脑袋的娃娃,挨挨挤挤里面。火柴头是红色的,靠摩擦生火,用火时,从“洋火匣匣”里取一根火柴棒,把火柴头倾斜向下,在帖有硝纸的侧面一擦,“哧”一声就冒出火苗,同时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味,让人感到莫名亲切。“洋火匣匣”不能受潮,更不能见水,不然就报废了。
小时候没电视,更别说手机了,孩子们只能自寻乐趣。我们一群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丢沙包,抓石子,猜谜语。那些口语化的谜语耳熟能详,一口气可以说出许多:“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住着一群兵,头戴小红帽,人人性子火。”“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个白胖子。”“兄弟六七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裳全扯破。”关于火柴、花生、大蒜的谜语我至今记得。
人们的日常生活离不开火柴,我们小孩子也稀罕它,时常把火柴棒摆成各种形状,虽叫不出图形的名堂,但也乐在其中。还有一些男娃竟敢“玩火”,点燃一根火柴塞嘴里又随即抽出,像在玩魔术,看得我们女孩子目瞪口呆,觉得他们很了不起。我也想体验一下,点燃一根火柴却不敢往嘴里放,火柴快燃到手捏处时,我如同握的是一枚手榴弹,赶紧扔掉。
小小的火柴带给我们许多欢乐时光,同时我们还经常玩拍火柴盒游戏,把火柴盒印字的两个面剪下来收藏着,玩时和小伙伴一人一张放地上,两个人轮着在旁边拍,翻过来就归自己,谁拍过来的多谁就赢,时常把手拍得又脏又疼,把人拍得灰头土脸,却乐在其中。夏天晚上,我们有时偷偷从家里拿一盒火柴,点燃后左右划动,空中便出现一道道美丽的火苗弧线,像仙女散花。倘若被大人发现,定会训斥一顿,说我们浪费,还会引起火灾。其实我们虽然贪玩,还是懂得分寸的,从来不会在柴禾堆前玩火。
大姐年少时,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晚上在村里的教室上夜校。仅有的三间教室门前有一块空地,没围墙,严格说算不上学校。有一天晚上,我跟大姐去夜校,提一盏煤油灯,带一盒火柴,大姐在厚厚的水泥台课桌上写字,教室里微光闪闪,一群少年如饥似渴学习文化知识。那一幕,至今仍印在我心里。
那时的农户,家家院里院外堆满柴禾。柴禾分蘘柴和硬柴,麦秸、树叶是蘘柴,软和,火大易燃,火候容易把握,但不经烧,做一顿饭要烧一大抱,一般堆在离家不远的打麦场,便于烙馍、打搅团、熬稀饭。玉米秆、树枝等硬柴比较珍贵,一般留着办事待客或蒸馒头时烧,堆院子里。
北方人早晚要吃馒头,三天两头得蒸馍。硬柴不易引燃,但火力持久,耐烧。母亲蒸馍时,我坐在灶前烧锅。这需有一定技巧,不是谁都能轻易撑控的。顺利的话,一根火柴,点一把蘘柴作引子,一手拉风箱一手添硬柴,不一会儿灶膛里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干柴烈火越烧越旺,锅沿沿一团团白气蒸腾,满屋麦香。
有时烧火并不顺利。柴禾淋雨受潮,或者火柴质量不好,接连划几根火柴都点不着柴禾,母亲觉得我浪费火柴。我怕母亲批评,急得手忙脚乱。母亲放下手里的面团,一边教我生火,一边唠叨“连个火都点不着,要你能干啥,人家春红都会擀面打搅团了,以后到别人家咋办呢。”我默不作声,任凭母亲唠叨。这时母亲就会找来一团废纸用火柴点燃,再用点燃的纸引燃麦秸,再用麦秸引燃硬柴。那火柴到了母亲手中似有魔力,柴禾也挺配合的,呼呼呼就燃起来了。母亲的动作是那么麻利,一气呵成,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冬天里,灶膛的火烘得人全身暖暖的,比坐在热炕上还舒服。夏天就不同了,脸被烤得红堂堂的,像是刚吵过架,得尽量坐远些,添柴时得把头迈向一边,胳膊伸长拉风箱。
民以食为天,要是家里火柴用完了无法生火,一家人就得饿肚子。这时母亲便让我去邻居家借,以解燃眉之急。那年月,左邻右舍互借东西是家常便饭的事,借盐借醋借面习以为常,办红白喜事还得借碗借凳子。“借”是维系邻里关系的纽带之一,谁也不觉得借东西不好意思。谁家还没个急事呢?除做饭、点灯,冬天胤炕时也要用火柴,给炕洞里塞满玉米秆,划一根火柴往里一扔,用扇子不停扇,焰火呼呼往里钻,炕上的温度就越来越高,被窝里就越来越暖和。
父亲无论走到哪儿,旱烟袋、烟锅不离身,口袋里随时都装一盒火柴。劳动间隙,父亲搓搓手上的泥土,掏出烟锅装满旱烟,点火时小心翼翼用手拢住,生怕被风熄灭。吸几口烟,父亲看上去很享受,随后唱几句秦腔,干活更有劲了。旁边地里的叔伯,有时忘了带火柴,便走过去向父亲借火。他们将烟锅凑向父亲,父亲大方地再次点燃一根火柴,帮他们点燃烟锅里的烟,他们的身体离得很近,那场面很温暖。父辈们在一起“吧嗒吧嗒”地吸烟,谝闲传,无意中也许还会促成一桩儿女婚事。
那年月,无论日子多难,家家户户过年少不了买几捆鞭炮,哥哥先把买回的鞭炮放被窝里暖干。放炮时,炮摆在门楼外的大路上,划一根火柴迅速点燃引线,鞭炮便噼里啪啦响起来。鞭炮一响,新年便从硝烟里走来了。而在响声之前,我总是担心哥哥动作慢来不及躲开,还好,他很有经验,每年都顺顺利利放完鞭炮。
按年俗,年三十要上坟请先人,点蜡焚香,那火柴也是必不可少的。听说有的人家去请先人忘了带火柴,没办法点燃蜡烛香裱,无法唤醒先人,无论路途多远,都得返回去拿。
我上高中时住校,宿舍里少不了备一盒火柴,以防停电备用,就像现在走哪里都会带上充电宝或充电器。那时没有电子产品,生活单一,下了晚自习许多同学点着蜡烛继续学习,火柴便成了我们生活的必备品。
时过境迁,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农村陆续有了打火机,电子灶、自动打火燃气灶已走进千门万户,火柴悄无声息地退出市场,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似乎也带走了许多温暖的画面。
儿子划燃火柴,在香喷喷的烤鱼里,在城市的烟火气里。在我们家阳台上,看着小区里的万家灯火,那逝去的日子不再如火花消散,那些温暖的记忆仍在我心中闪烁不停。
【作者簡介】陈素云,深圳市作协会员。散文《从流水线走向讲台》获第四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铜奖;散文《被房号串起的日子》获2020年深圳“睦邻文学奖”年度十佳及第五届全国打工文学征文大赛金奖,已出版散文集《故乡云》。E073E634-09BB-4BC5-A392-66095A608BA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