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书里,发现教育的另一种可能

2022-06-16 05:52王妍妍
教育家 2022年21期
关键词:教养大人课程

王妍妍

大人没有耐心观察了解孩子的特质,总是抱怨他们“不听话”;对孩子的消极情绪不理不睬,说是“冷处理”;没有耐心倾听孩子讲述需求,却坚持要“延迟满足”;把表扬奖励孩子当作“赏识教育”……在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教师、21世纪教育研究院课程研究中心主任徐莉看来,在教养过程中,相对于各种教养技巧,理解孩子才是更艰难的功课,因为理解是帮助的前提。徐莉希望大人在探索什么是适合的教养方式时,保持平常心,相信某个年龄阶段的典型问题大多会随成长自然消失;希望大人在故事中重新看见并理解自己和孩子,与自己对话,也疗愈自己,开始自我超越之旅。

从故事中完成自我反思与建构

“课程设计师”是什么职位?初次听到这个称呼,很多人会感觉很陌生。而这,便是徐莉的专业身份。

1997年,刚刚毕业的徐莉入职湖北省武昌实验小学。两年多之后,她离开班主任岗位,成为学校中层、核心课题组的一员,开始尝试课程开发,探索课程整体改革。从被动到主动,之所以走上这条非典型专业发展道路,徐莉坦陈,是因为单一学科和学段无法容纳她对教育的好奇,“我希望,对某个学段、某个学科的理解和判断,建立在对整个课程系统如何运作的理解之上,建立在将0-18岁学习者的学习经历作为整体来规划设计之上”。别人认为的“跨界”,在她看来压根就不存在边界,“做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旁人看着千难万苦,她却甘之如饴。

近几年,徐莉仍在一线从事教学工作,但工作重点转到参与区域和学校的课程决策、提高课程的适应性、促进课程发展上。除了做课程规划和设计,她还承担着相应的教师培育、学生培育、社区共建和家校合作工作。

在长期接受家长和教师咨询的过程中,她发现一些重复率极高的问题:孩子不爱学习怎么办?孩子不听大人的话怎么办?孩子经常与家人、老师发生冲突怎么办?孩子撒谎、偷窃怎么办?……为了回应这些存在共性的“怎么办”,推动科学教养共识的形成,《童书里的教育学》一书付梓出版。徐莉希望针对父母和教师最爱问的10个问题,用讲故事的方式,增进大人对孩子的理解,为大人提供积极而正面的解决方案。

“大人和孩子一起读童书,不只是为了教孩子识字、阅读和写作,它还有更复杂的功能,比如治疗的作用。这种疗愈既是对孩子的,又是对大人的。”以徐莉喜欢的《女王吉瑟拉》为例,这本书是一个“故事中讲故事”的嵌套结构,讲述爸爸带女儿去海边度假,每天晚上都会给女儿讲睡前故事。睡前故事的主人公吉瑟拉懒惰、任性、蛮不讲理,对好心收留她的灰沼狸们提出的要求越来越过分,终于招致集体反抗,将她流放到海上。这本书最有意味的是故事外,听故事的小女孩家里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可以想象,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父母必定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弟弟们身上。小女孩一定有很多的困难、委屈,而发现这一切的父母,专门为她安排了这一次特别旅行。除了天高海阔,小女孩在吉瑟拉身上看到了自己,她离开日常的处境,度过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经由故事反省自己是否也一味要求别人,是否一样自私、无礼。旅行结束,她和爸爸一起回家,向主动迎接她的妈妈和弟弟们打招呼。这是这个家庭新的开始,也是好的开始。

故事的复杂功效在这本图画书里得到充分展现:这是一个多子女家庭中每个成员的生命故事,父母发现了小女孩的变化,为她安排一次特别旅行。小女孩经由吉瑟拉和自己对话,反思检讨自己,态度发生了改变。对于大人而言,可以在故事中重新理解,多子女家庭里,大一点的孩子面对家庭生活的剧变可能会出现的排斥心理。故事中的父母,把和孩子好好谈谈这件事做成“特别旅行+讲故事”,以正向和肯定的方式,暗示要更注重孩子情绪情感状态,“故事改变你的同时,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一定不是通过讲故事让孩子明白一个道理。”徐莉强调,讲故事也好,亲子共读也好,首先是大人和孩子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是生活方式。其次,故事是话题,不是大人单方面教育孩子,而是大人和孩子透过故事进行对话、交流,潜移默化,各自完成自我认知、自我反思、自我建构和自我修復。徐莉希望借助故事帮助父母和教师理解孩子的身心发展特点,进而愿意与孩子合作,成为孩子成长的支持者。

孩子需要被善待

演说家赫尔曼·谢勒说:“我们给孩子讲故事,是为了哄他们入睡;我们给大人讲故事,是为了让他们醒来。”

当前,时时督促孩子的“直升机父母”和帮孩子排除万难的“铲雪机父母”比比皆是,他们对孩子的过度控制给孩子的成长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热播剧《小欢喜》里乔英子的妈妈宋倩就是典型的“直升机妈妈”,她为了女儿英子能考上清北,辞去工作一心扑在了女儿身上。以保护的名义毫无边界地侵入女儿的生活,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女儿头顶。

徐莉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直升机父母”和“铲雪机父母”是同一类型,都是在教育中有着更高期待,提供了高度支持的父母,严重的会涉嫌对孩子成长过度控制和过度干预。“父母对孩子有较高期待不是坏事,除了要有与之匹配的支持和帮助,更重要的是考究教养目标是否适合。”每个孩子的天性禀赋都不一样,较高的期待对孩子而言,往往意味着更高的外在标准、更多的规训。如果不恰当,父母和孩子都要承受过度的压力。压力超过了孩子的身心承受能力,就会导致孩子身心受伤。孩子一时的表现虽然不错,长期来看,隐患很多。当高度筹划的紧张导致当下家庭生活痛苦艰难、亲子关系恶劣,在徐莉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

“孩子不需要被教育,孩子需要被善待。”这是徐莉很赞同的一句话。在她看来,作为大人,应该不断审视自己与孩子的关系。“关系越好,孩子越信任大人,就越愿意与大人合作。”如果大人只关心自己教什么和怎么教,不关心孩子是如何学习的,不关心孩子的情绪情感,不关心孩子如何与他人建立良好关系,单方面输出知识、要求,希望孩子长成自己所期待的样子,却没有考虑孩子是独立个体,这样的高度支持就不是在为孩子的成长提供助力,而是过度控制。大人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教养,一旦违背成长规律,对孩子的成长发展就是干扰和破坏。父母重视与孩子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重视与各方共建支持性的成长环境,主动超越对知识技能的一味强求,才能让养育走向正常。

与繁复、过度相对的简约育儿近些年常被提及。这种育兒方式是为了帮助那些知道很多道理、却过不好自己人生的“教条主义者”。“过日子过于精细讲究就会折腾自己、折腾孩子、折腾全家,然后越折腾越焦虑,越折腾亲子关系越差。”徐莉认为,简约育儿并不是说父母要走到另一个极端彻底躺平。“不关注和支持孩子的成长发展,无视和忽略孩子的需求,严重的就涉嫌虐待了,要努力寻找一种平衡的状态。”

曾经有个五年级的孩子对她感慨:“我喜欢的,都是父母反对的。”徐莉说,相信他的父母在用心教养他,但这种教养却让孩子感到,不能在父母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家庭生活有一百种样子,父母有一百种样子,教养方式就有一百种样子,这世上不存在最佳教养方式。”徐莉一直提醒,父母容易用自己认为的正确来压制孩子的真实感受,让孩子感到不被理解和尊重,感到父母的爱是有条件的。她认为,父母给孩子最宝贵的,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安心回去的“家”,没有任何附加条件。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会让孩子拥有更多勇气,也更加坚毅。

徐莉的女儿曾向她抱怨,不想和某“学霸君”同桌,因为“学霸君”学习目标明确,学习节奏很快,坐一起感觉自己的学习节奏都被打乱了。徐莉说,非常理解,孩子选择伙伴,不是基于对方取得了什么样的学习成绩,而是基于对方和自己的关系以及彼此之间是否产生了美好的情感体验。“我们要理解孩子的选择,给予全然的信任。”20多年的实践和研究,带给徐莉的是广阔的视野、全面的知识结构和一份宝贵的从容。

教育不只有一条路

“我不想做教育家,我是人类学家。”徐莉常说她是在其中又在其外的观察者。她兴趣广泛,除了课程设计师的身份之外,还是作家、阅读推广人、策划人、特邀记者、观鸟爱好者……除了在学校教育内深耕,她还向外寻找异质经验,从国内到国外,她寻访各色各样的学校和机构,始终在关注业内具备创新精神的个人和组织,以及教育领域之外的各种社会力量。

只要有空闲时间,她便会给父母开设家教公益课,做家庭教育咨询。每年开展一次父母和教师共同参与的家教经验流转活动,让父母和教师坐到一起分享教育过程中的得失。“养育当然可以有技巧,但即使无数人点赞叫好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也未必适合自己的孩子。”教育实践中,徐莉强调条件性知识:相对于“照书养”,她更鼓励父母运用“既然……那么……”式的条件性思维,不断探索。

面对前来咨询的父母,徐莉会邀请他们和自己一起自省:“是为孩子不受教而感到焦虑,还是因为对当下和未来感到焦虑,所以把强烈的焦虑和担心转为对孩子的过度要求?”很多时候,父母并不是缺乏教养技巧,而是缺乏自我觉察。“孩子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做自己喜欢、擅长的事?”“父母扮演的是支持者还是破坏者?”通过带领父母复盘孩子生活和学习的细节,徐莉帮助父母成为有动力改变自己,和孩子一起成长的人。

当徐莉就某个年龄段家长们的共性问题进行梳理概括,她说她在努力说服父母,绝大多数教养难题,只是孩子所处年龄的典型问题,大人因为不理解,采取不当的干预方式,让本不是问题的“问题”成为真正的问题。父母要做的,是改变态度,调整自己的教养目标。

孩子3-5岁时,父母可以就近选择一所“还过得去”的幼儿园,让孩子早晨能多睡一会儿。不要纠结要不要教拼音和算术,不要把自己变成“教师”,实在想教,只当是聊天和游戏的内容,放轻松一点。

6-12岁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低年级孩子忙着应付学校的诸多新要求,慢吞吞很正常,父母要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肯定孩子的努力和进步,帮助孩子解决具体的困难。高年级孩子处于青春早期,会越来越在意父母、教师、同学对自己的看法,在意自己的形象。此时,父母会迎来一个契机,检讨之前的教养过程中,孩子是否拥有足够的自主选择权、是否对已知和未知的事有足够的胜任感。

13-18岁也是两个阶段,前面是从小学升入初中后的适应期,孩子从学业到社交都会面对新的挑战,后面是面对高考升学压力。父母一定不要妖魔化初三和高三,不要埋怨孩子不够努力,不要批评他们的朋友。

“教育不只有一条路,如果某个时刻你觉得无路可走,一定是相关教育知识了解得太少了。”至于如何才能帮助家长找到更适合自己和孩子的道路,在徐莉看来,养育是家庭生活的一部分,父母可以主动分享自己的家庭生活、教养方式,主动寻求支持和帮助,但即便是专家,对父母进行家庭教育指导也要保持谨慎。

徐莉强调边界意识,即尊重他人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我们不应该用养育技巧给父母立规矩,不应该草率地评判父母的教养方式,就算是教育专家也要觉察,在给父母意见和建议时,可能存在的刻意夸大效果、情感控制、制造新的焦虑等行为。”她总是安慰那些焦虑的父母:“努力做个好父母是非常好的事情,但不能一味向外求取真经和妙招,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到家庭中,回到夫妻、亲子、祖孙等亲密关系中去探索什么是适合的生活方式、教养方式。”正因此她一再提醒同行,把家校合作当作学校、教师、专家指挥家长,并非是家校合作,而是家长被迫听令。“学校和家庭一定要有边界感,相互尊重,这是合作的必要前提。”

将0-18岁作为整体,去思考教养问题,徐莉始终陪伴广大父母探索适合自己、适合孩子的生活和养育方式。她说,有时也会讲一些教养知识,但目的是帮助父母理解并接受自己和孩子,培育希望,而不是确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必须做的、必须做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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