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是关于人类知识体系的分类标准和内容。纵览学科发展史,从古代西方的“七艺”到西欧中世纪大学的文、法、神、医四科,再到工业革命时期自然科学的兴起与工科教育的勃兴及二战后社会科学的发展,一部学科发展史就是一部知识不断发展创新的历史。人类知识体系的发展从早期的综合积累,历经千年沉寂,到科技革命和工业化时代以来,逐步形成了专业化的学科体系,在不断纵向发展的同时,也在横向进行学科的交叉融合,催生了众多新学科的诞生与发展。学科研究领域在不断扩张的同时也在不断分化,形成了成千个研究领域。学科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张是不同学科知识交叉融合创新的历史,离开了学科交叉融合,也就没有了知识的创新与进步。有研究表明,20世纪以来诺贝尔自然科学奖中交叉研究的占比已经达到了50%左右,以交叉融合为特征的跨学科知识生产是当前知识生产与科技创新的基本特征,是新科技革命的重要源泉。当代学科发展已经步入多学科交叉融合的时代,单一学科的研究范式与思维模式难以实现科技创新和解决复杂的重大问题。
我们一般将不同学科的综合运用称之为跨学科研究(Cross-disciplinary Research)。跨学科是泛指,其中又包括多学科、交叉学科、超学科等研究范式。多学科是指不同学科对于一个研究领域或者研究问题分别进行独立研究,其中不会发生学科知识的交叉,只是实现了问题的多角度研究与分析。如多学科视野的教育研究,就是从哲学、历史学、经济学、心理学、人类学、信息科学等多角度研究分析教育问题,是站在本学科视角对于教育问题的分析与探讨。再比如,从工学、管理学、经济学视野探讨环境保护与生态问题。交叉学科(Disciplinary Research)是20世纪20年代出现的一个概念,其涵义是指在研究同一问题时,出现了学科边界的跨越而形成了新的学科边界与研究范式。如从哲学、历史学、经济学、心理学、人类学、信息科学等研究教育问题过程中形成了教育哲学、教育史、教育经济学、教育心理学、教育人类学、教育技术学等新的学科领域。从工学、管理学、经济学视野探讨环境保护与生态问题而形成了环境工程、环境管理、资源与环境经济学等新的领域。2005年美国国家科学院发布的《促进交叉学科研究》的报告中对于交叉学科做出了定义:“交叉学科研究是一种团队或个人的研究模式,该模式整合了来自两个或多个学科或专业知识体系的信息、数据、技术、工具、观点、概念和理论,以加强超越单一学科或研究实践范围的问题的基本理解,或促进问题的解决。”我国也将交叉学科作为学科门类列入了学科目录,并且设立了“集成电路与工程”和“国家安全学”两个一级学科。超学科(Transdisciplinarity)是指跨越学科形成学科知识与社会的结合,超越了学科知识的范围和学术知识的范畴,代表的是科学与社会的结合。如果说交叉学科是不同学科知识的融合,涉及范围是学科之间,而超学科则跨越了学科界限,实现了学科知识与社会实践的结合。我们一般将多学科、交叉学科、超学科统称为跨学科研究。
跨学科已经成为学科发展与知识创新的重要模式,推进学科高质量发展应该重视跨学科研究范式。跨学科既是当今社会各学科各领域知识生产与创新的重要趋势,也是创新人才培养的重要特征。单一学科的纵深研究难于取得重大突破,知识创新越来越依靠集成创新、吸收消化融合转化再创新。Michael Szell等人对Web of Science近10年被引次数最高的1万篇论文的研究发现,影响力最高的220篇论文大部分来自跨学科研究,尤其是新兴的人工智能、网络科学与信号处理等领域。我们曾对2000—2020年间164位诺贝尔自然科学获奖得主(包括57位物理学奖得主、54位化学奖得主和53位生理学或医学获奖得主)为研究对象,对他们的跨学科经历、跨学科成果与跨学科研究机制进行案例剖析,发现跨学科知识生产与创新是诺贝尔自然科学获奖成果的重要特征。这其中既包括借鉴不同学科的理论或概念运用于本学科研究领域,以取得重大创新成果。也包括对研究成果应用于不同的学科领域。跨学科研究是现代学科与知识创新的重要动力源泉,要实现学科高质量发展,有必要开展广泛、充分而有效的跨学科研究,这对于我国实现科技创新强国目标尤为关键。在学科设置和建设中,应该注重跨学科,让这些由交叉融合而来的新兴学科在学科体制中找到位置。如美国的跨学科是以独立学科门类设置的,系统科学与理论、生物与自然科学、数学与计算机科学等发展较为成熟。在大多数学科内部,设置交叉专业,为新兴学科和跨学科发展留下足够空间。
推进跨学科研究,需要推进高等教育组织创新,构建跨学科发展的新机制,这既包括建立跨学科的实体机构,形成多中心、跨机构的协同创新,也包括培养学者的跨学科研究意识与思维,推动研究者自身的跨界流动。建立跨学科的研究机构。由于跨学科知识生产是共时空与跨时空、组织制度构建与人的跨界流动交叠并行的创新过程,因此团队建设与协同合作对于知识生产活动是至关重要的,这意味着有形的、相对固定的跨学科跨区域合作组织是必要的。一个好的跨学科研究团队对于学科高质量发展与知识创新尤为重要。2017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弗兰克曾在采访中说:“我力求保持实验室人员的多样性。我的实验室是一个跨学科实验室,聚集了来自计算机、数学、生物化学等各个领域的人才,力求保持全面。”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挑战,研究人员普遍认识到跨学科在应对流行疫情中的重要性。在这次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过程中,临床医生、自然科學家、工程技术人士和计算科学家的通力合作在疫情控制中发回了关键作用。正基于此,英国的帝国理工学院发起成立了感染研究所,旨在打破医学家、工程师、自然科学家和经济学家在与传染病斗争中的壁垒,通过跨学科机构孵化创新的平台。这种跨学科研究团队的组织形式是多种多样的,既包括研究中心、研究所,也包括研究基金会、跨国公司等。马克斯·普朗克生物物理化学研究所是一个典型的跨学科研究机构,充分结合了生物学、物理学和化学三大学科。它由1967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曼弗雷德·艾根(Manfred Eigen)创立,属德国哥廷根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八大分支机构之一。跨学科的组织载体不同于传统学科,既要有固定的机构、人员、经费、研究设施和工作场所这种传统的实体型组织建构,如院系或研究所,也要有半实体交叉学科组织与虚体型组织。半实体跨学科组织有明确的组织目标与较为完善的管理体制,参与人员稳定,流动性弱,但是参与人员大部分依旧保持原有院系的人事关系,实行“双聘”体制。虚体交叉学科组织是一种高度灵活性和流动性的组织形式,人员流动性强,多表现为定期的学术沙龙、研讨会、课题组织等,具有相同兴趣的成员可以聚集起来自由探索交叉学科的某一问题,边界较为开放,容易接纳新成员,是一种突破原有学科管理束缚的促进交叉融合的有益探索。在实现跨学科研究组织化和制度化的过程中,政府与高校及研究机构需要及时给予稳定而充足的资金、人员与设备支持。2013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詹姆斯·罗斯曼(James E.Rothman)在回答新华社采访时说:“应该承认,我上世纪早期开始的研究,是受了政府愿意冒险给年轻科学家出资做研究的支持。”我国自2020年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和教育部分设了“交叉学科部”和“交叉学科”大类,高等学校和研究机构也纷纷成立了跨学科研究机构,为跨学科研究搭建了合作平台和提供了组织制度保障与经费支持。FA3ABAD6-4410-4556-97D7-998D39B9A4A7
同时,培养研究人员的跨学科意识和吸引跨学科人才进入学科工作也非常重要。我们不可能在所有领域所有学科都要成立跨学科组织机构,这是不可能,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在科研过程中,注重培养研究人员的跨学科意识就显得尤为重要。破除学科壁垒与藩篱,关键在人,关键在人的能动性。研究者自身跨时空的间接合作、学术交流与科研传承也同样重要。绝大多数诺贝尔自然科学奖获奖者拥有广泛的兴趣爱好、专深且渊博的科学知识,并依靠众多科学家的相互协作。为激发人才跨学科交流学习的热情,各高校也应支持卓越人才的跨学科从教、跨机构任职、跨组织学习,为人才的学术科研交流提供基本保障,消除科研评价与人事制度上的顽瘴痼疾,促进人才合理有序地跨学科跨区域跨机构流动。在研究生招生培养和人员招聘过程中,全方位提升开放性和包容性。逐步减少对硕士博士研究生招生中的跨学科的专业限制,减少在招聘过程中对于学科的一些不必要限制。人才是在多学科多部门经历中培养的,成果是在跨学科交流中形成的。如2014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赤崎勇从日本京都大学电气工程专业毕业后,开始在神户工业株式会社工作。1964年,他回归学术研究,在名古屋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于1981年成为名古屋大学的教授。2014年诺贝尔化学奖的埃里克·贝齐格在加州理工学院学习物理后,到康奈尔大学完成了他的博士学业,之后在新泽西州的AT&T贝尔实验室工作。厌倦了学术体系后,他开始为父亲的公司安娜堡机械公司工作。在商业遇到挫折之后,他又通过自己公司的研究回到了科学领域。自2005年以来,他一直在弗吉尼亚州的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所的珍妮亚农场研究园区工作。他们既在学术界工作,也有实业界经历,从而能够吸收借鉴不同知识体系的营养和滋养,另一方面,他们的多重学习和工作经历也为他们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方法。
不同国家和地区对于学科的认识和划分具有一定的社会建构性。在我国,“学科”不仅是知识分类的依据,而且是管理的制度与资源配置工具。在国外,有“学科”之概念而无“学科建设”之说,他们更多是把学科作为知识分类的意义上使用,其词汇是“领域”(Feild)。由于学科建设涉及到人财物等资源配置和体制机制等问题,故构建科学合理的学科评价就显得尤为重要。把交叉学科设置为单独独立的学科门类,有助于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的发展。但是,在学科发展中,我们不可能把所有学科都设置为交叉学科,而几乎所有研究领域和问题都具有跨学科属性。由于跨学科属性以及多学科知识领域、研究范式的融合,如何客观公正地对其做出科学评价就十分困难。现有学科目录和学科评价制度给跨学科研究与人才培养造成了无形的壁垒,不利于学科发展与创新人才培养。社会需要更多的跨学科交叉人才和更多的创新学术成果。因此,为了满足社会发展需要,我们应从顶层设计出发,打破学科之间壁垒森严的界限,通过制度变革尤其是评价制度的变革促进跨学科的发展,解决跨学科在学术成果认定、课题申报、人才流动,同行评议、成果归属、考核激励等方面的系列问题。
作者簡介:
李立国: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教育部-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发展与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方向为高等教育理论与管理、教育思想史。FA3ABAD6-4410-4556-97D7-998D39B9A4A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