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熊的礼物

王彤乐

那天我和妈妈又吵架了。到最后，我们都忘了这次争吵的起因，只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冲对方吼着。

“你出去，不要站在我房间，不要什么事都管。”我坐在床边，把枕头旁的布朗熊狠狠地摔在地上。

妈妈站在我房间的门边，手里握着扫帚，声音气得有些颤抖：“我是你妈，我为什么要出去？我不管你，谁管你？”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地绑着，睡衣由于穿了很多年，上面的绒毛硬邦邦地立起。“你不出去，那我出去！”我随便抓了件衣服就往外走，那只布朗熊横躺在她的脚下，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蓝色背心。

入冬以后，天气冷得刺骨，泡桐树落光了所有叶子。我漫无目的地穿过小时候最爱去的那个广场，曾经的乐园已经被弃置许久，空无一人。湖边，两个小孩被他们的妈妈推着荡秋千，有一瞬间我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的一阵风里，在某个光线清透的下午，我也被妈妈用秋千递送得很高很高。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去哪了？”我没有回复她，继续穿过老厂区里的幼儿园、医院，以及一些小餐馆。其实每次吵架，那些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但我固执地从不去向她道歉。冬日的街道冷清极了，再往前走去就是人民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到过这里了。

记忆中的这条街总是暖烘烘的，小时候妈妈带我来这儿，一定能吃到烤红薯与糖炒板栗。店铺里挂满了毛茸茸的帽子与彩色围巾，这里有我冬天所有的温暖。而那只布朗熊，就是在一家叫“布朗熊的礼物”的玩具店中买到的。

这是我的第一只玩偶熊。七岁那年，我趴在玩具店的橱窗前，妈妈拽着我的胳膊要我快些走：“这只小熊放在家里一点用也没有，太占地方啦。”“可是我就是想要，我好喜欢它。”“奥数班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快走，会迟到的。”那天我几乎是哭着走进补习班的大楼。“要好好听老师讲课哦。”妈妈跟在我的身后，而我没有回头，为得不到那只小熊感到委屈。

下课后我坐在空教室里画画，赌气要很晚才回家。光线一点点暗下去，走廊里偶尔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便是长久的寂静。我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转过身去便看见了妈妈。她抱着那只布朗熊冲我招手：“外面好冷，快回家吧。”她把布朗熊递到我的怀里，我们在人民街吃了热乎乎的关东煮、甜脆的冰糖葫芦，还买来一只氢气球系到手腕上，一直走到公园的河滩边，看红色气球渐渐在灯火闪烁的水光里飞远。

后来那只布朗熊被我放在床头，陪我度过了冬日里最寒冷的夜晚。二月的清早，妈妈把我从被子里拎起来，扔给我一件肥厚的蓝色毛衣。“快去上学啦。”“可是我不要穿它，这件毛衣好丑哦。”我嘟囔着把毛衣扔到一边。“必须穿，太冷了。”妈妈以一种命令式的口气催我，可她越是这样，我的逆反心理就越是强烈：“我不。”于是那天，我只穿了一件薄卫衣。

走在路上，冷风直往我的脖子里钻，鼻头也冻得通红，我开始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回到家以后，那件蓝毛衣躺在我的床边，被叠得整整齐齐，而我的布朗熊也套上了一件缝着小口袋的蓝色毛背心，是妈妈织的，口袋里有一张字条：天冷，要加衣。

后来每次和妈妈吵架，我都能在那只布朗熊的口袋里找到一些令我惊喜的小东西：糖果，巧克力，彩色蜡笔或是星星发卡。

沿着人民街走了好久，过去的事情好像变成一阵糖果味的风吹到我身边。搬家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而人民街也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许多熟悉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卖冰糖葫芦的小推车旁站的也不是原来那个戴着护耳帽的老爷爷。我试着去找过那家玩具店，发现它已经变成了一家蛋糕坊。亮晃晃的灯光下，一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趴在玻璃橱窗前，乞求她的妈妈买一块草莓蛋糕。

手机又在包里振动了一下，还是妈妈发来的消息：“快回来吧，饭已经做好了。”我看着人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与车，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抱歉。“刚刚煲了汤，做了你最爱的烧茄子和炒土豆丝，快回来吧，饭菜都凉了。”我回复她 ：“好。”然后去蛋糕店买来一个松软香甜的布朗熊蛋糕，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饭菜喷香的气息传遍了整个楼道，我推开门，一阵暖烘烘的空气把我包围。妈妈放下手中的毛线，去厨房端饭。“这是什么？”她看着我手中的蛋糕明知故问，“买给谁的？”“我自己吃。”我把蛋糕往身前揽了揽，别扭极了，“反正不是给你的。”

“拿碗来，我给你盛饭。”媽妈舀了满满两大勺米饭给我。“快把蛋糕拆开吧，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大的蛋糕。”她用小刀把蛋糕一切为二，然后往我碗里夹菜，“锅里还有糖醋排骨呢，都是你爱吃的。”布朗熊蛋糕甜甜的，那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伸出舌头接雪，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有一种奇异的甜化到心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融。

我和妈妈坐在餐桌的两端，避开彼此的眼睛低头吃饭。而当我望向阳台，那只原本脏兮兮的布朗熊被洗干净了，挂在冬日的阳光里晒着太阳，晾衣杆上还挂着一串用彩色糖纸叠出的千纸鹤，闪烁着缤纷的光。我把目光挪向妈妈，才发现她也正看着我，我们没有说话，却都望着对方笑了。

编辑/胡雅琳0FFC8821-E3A4-41E5-914A-E7A75059BB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