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的互动关系——基于长江经济带粮食主产区的分析*

方世敏，刘小燕

(湘潭大学 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粮食安全问题是关系国民生计的重要问题，是国家稳定和发展的基础。[1]463-4722021年中央一号文件在保护粮食生产方面提出了许多新政策，并明确提出要实施“长智齿”的重要举措，同时要求地区各级党委和政府部门都要认真扛起粮食安全政治责任，做到粮食安全党政同责。1983年，联合国粮农组织指出，粮食安全以实现人们既能买得到，又能买得起所需要的基本食物为目标。国际社会对粮食安全普遍重视。我国既是一个农业大国，同时又是一个粮食消耗大国，中国的粮食安全问题不仅会影响本国的经济发展，还会对全球粮食安全产生巨大的影响。因此，我国一直高度重视粮食安全问题，长期实施国家粮食安全战略。“十三五”期间，我国粮食总产量一直保持在1.3万亿斤以上，相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0.2万亿斤，呈现出跨越式增长。虽然中国粮食产量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呈现出持续增长的趋势，但我国粮食产量还是无法满足人们对粮食不断增长的需求，未来我国粮食安全依然面临着巨大压力。此外，粮食安全除了总量供求以外，还涉及分配等一系列问题，因此还需要制定和完善粮食安全政策。[2]2-14，29，93

实现农业现代化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历史使命，乡村振兴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期的重大战略，发展农村第三产业、完善农业产业结构则是实现农业现代化、农业产业化、乡村振兴的重要手段。农业与旅游产业融合(以下简称“农旅融合”)能够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是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路径。[3]85-104那么，农旅融合在促进农村经济发展的同时是否会影响粮食安全，而强力落实确保粮食安全的相关政策是否会影响农旅融合的发展水平，因此，分析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互动关系值得我们持续关注和探讨。

一、文献综述

在研究粮食安全与旅游业的关系时，大多数学者认为，旅游业的发展对粮食安全有明显影响。Hüller et al.(2017)认为旅游业的发展能够帮助当地农业生产者销售过剩农产品，同时当地农产品附加值的增加也会对旅游业产生积极影响。[4]85-104Gössling et al.(2011)认为旅游业有助于目的地的粮食安全与可持续发展。[5]534-543张盼盼等(2018)认为旅游城市食物浪费问题日益突出，不利于中国食物可持续消费和粮食安全。[6]1186-1195也有部分学者得出了相悖的结论，Hoefle et al.(2016)和Gugushvili et al.(2017)在其研究中指出旅游业对粮食安全没有显著的影响。[7]24-36，[8]49-54Beckford & Campbell(2013)以加勒比地区为例，研究发现在考虑粮食安全时，旅游业对当地农业发展的贡献率很小。[9]197-208

在进一步探讨粮食安全与乡村旅游相关问题时，国外学者Hjalager(1996)认为乡村旅游雇用了更多的农业人员，促进了农产品的销售。[10]103-111Montefrio et al.(2021)在研究农业旅游在乡村振兴中的作用时指出，农业旅游可以通过开发景区来实现乡村振兴，但是会忽视粮食生产。[11]383-393国内学者也在这方面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吴冠岑等(2013)认为乡村土地旅游化流转会影响乡村土地生态系统，进而威胁到粮食安全。[12]187-191与之相反的是，陈秀芝等(2017)、刘若男等(2017)指出乡村旅游会提高粮食生产效率，减缓劳动力外流，从而促进粮食安全。[13]1017-1020，[14]117-119方世敏和戴玉聪(2020)则综合分析了两者的关系，发现在乡村旅游发展水平较低时，会促进粮食安全的发展，但当乡村旅游发展水平跨越门槛值之后，会阻碍粮食安全的发展。[15]112-122

综上所述，目前关于粮食安全与旅游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粮食安全与旅游业、乡村旅游关系的探究，尤其关注旅游对粮食安全的影响，可谓成果丰硕，但鲜有研究考察粮食安全波动对旅游发展的影响，从而忽视了粮食安全与旅游互动关系的关键内在因素。由于农旅融合是发展乡村经济从而实现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路径之一，而保证粮食安全则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首要前提，因而本文拟从旅游产业与农业融合水平的角度探讨粮食安全问题，以长江经济带粮食主产区为研究区域，构建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指标体系，建立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面板VAR模型，分析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内在因果关系，进而得出较为可靠的结论，为学界研究和相关部门制定政策提供参考。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通过构建面板VAR模型(PVAR)分析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关系。Holtz-Eakin et al.(1988)最早提出了面板数据向量自回归模型，相比传统的VAR模型，其对样本数据的要求有所放松，同时包含了面板数据的优点，目前在相关研究中得到广泛应用。[16]1371-1395，[17]64-77

本文构建的面板VAR模型如下：

其中，i表示省份，i=1,2,…,6；t表示年份，t=2005,2006,…,2019；yit={FS,ATL}；p为滞后阶数；αi表示个体效应，即变量间的地域性差异；βt表示时间效应，即变量在时间上的差异；βp为2×2系数矩阵；it是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选择

1.粮食安全

“粮食安全”(food security)概念引入中国之初，人们的食物消费水平不高，主要的食物消费就是粮食消费。[18]4-10我国政府相当长时间将粮食自给率作为衡量粮食安全水平的标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仅仅从粮食生产的角度衡量粮食安全已经很难揭示粮食安全的本质。因而，本文从短期视角的生产性、获得性维度和长期视角的稳定性、持续性维度来衡量粮食安全水平。[15]112-122，[19]135-142短期来看，保障粮食供给是实现粮食安全的必要条件[20]1-10，而粮食供给与粮食生产能力和保障条件息息相关，但是在粮食供给充足时，还需要通过市场配置、基础设施建设等措施确保人们有机会和能力获得粮食。长期来看，粮食生产面临着不可避免的自然风险，影响粮食产量的稳定，威胁粮食安全，同时，化肥、农药、塑料薄膜的使用虽然可以提高粮食产量，但是也会污染破坏水资源和耕地，不利于粮食安全。因此，供给侧生产性维度选取单位面积产量表示粮食生产能力，耕地面积比例和财政支农金额比例表示粮食生产的保障条件；获得性维度选取人均粮食占有量反映粮食产量对研究区域省级单元的满足程度，道路密集度反映粮食均衡供给的基础条件，也就是保障各地均能获得粮食；稳定性维度选取粮食总产量波动系数和粮食受灾比例波动系数表示粮食安全的稳定性；持续性维度选取化肥施用强度、农药施用强度和塑料薄膜使用强度来反映化肥、农药、塑料薄膜对粮食生产可持续性的影响。

2.农旅融合

学界对于产业融合内涵的理解有两类：(1)融合动力说，认为产业融合就是通过技术进步和政府放松管制来减少产业间的壁垒，加强各产业企业间的竞争合作关系。[21]24-27技术进步为旅游业注入了新的活力，加速了旅游业产业融合和结构优化的步伐，是农业与旅游产业融合的直接推动力。[22]52-57人力资源作为农业、旅游产业发展过程的主要行为主体，是推动农业与旅游产业融合过程中的重要软实力。丰富的资本支持能够推动农业与旅游产业向更高水平发展，加速农旅融合。(2)融合环境说，认为产业融合是在经济全球化、高新技术迅速发展的大背景下产业提高生产率和竞争力的一种发展模式和产业组织形式。[23]105-110农业与旅游产业的融合是两个产业发展到一定水平的必然产物。综合上述观点，本文认为农旅融合是指在农业与旅游产业发展的基础上，由于技术进步、人力投入、资本支持等原因，通过两个产业间各要素相互融合渗透进而形成新产业、新形态的过程。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从农旅融合内涵的角度出发，通过融合动力和融合环境两个方面，构建农旅融合发展水平指标。融合动力方面包括技术进步、人力投入、资本支持三个维度，共同推动农业与旅游产业向更高层次和更高水平的发展，故选取旅游技术水平、农业技术水平表征技术进步，旅游从业人数、农林牧渔从业人数表征人力投入，农林牧渔固定资产投资、住宿和餐饮业固定资产投资表征资本支持。融合环境方面仅纳入产业规模一个维度，农业与旅游产业规模是两个产业发展的基础，也是两个产业融合的环境支持，故选取农林牧渔总产值、旅游总收入、农业总产值占GDP比重、旅游收入占GDP比重作为产业发展水平的衡量指标。[24]211-218

(三)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粮食主产区是我国粮食的主要来源地，也是国家主体功能区规划中的限制开发区，2007年至今，主产区的粮食产量占全国粮食总产量的比重始终保持在70%以上，[25]17-24，110到2019年，比重已达到78.9%，为我国粮食安全提供了重要的保障。长江经济带是我国战略发展的重点区域，其战略目标是推动全国创新协调发展，也是我国粮食主产区集中区域。近年来，长江经济带农旅融合发展趋势明显，农业逐渐发挥其多功能作用，融合新形态不断涌现。因此，本文选取2005—2019年长江经济带粮食主产区(包括江苏、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六个省份)面板数据为研究对象，探讨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互动关系。变量体系中旅游技术水平、农业技术水平的数据来自中外专利信息服务平台，以“旅游”“农业”为主题搜索每年不同地区的专利数量，[26]45-57其余指标来自EPS数据库、各省统计年鉴、国家统计局、《中国旅游统计年鉴》。

三、实证分析

(一)单位根检验和协整检验

在对模型进行估计之前，先对面板数据进行平稳性检验。从表1可以看出，ΔATL和ΔFS均显著地拒绝原假设，说明农旅融合水平(ATL)和粮食安全水平(FS)都是一阶单整序列。基于此，对FS和ATL进行协整检验，检验结果如表2所示，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四个统计标准都不显著，说明FS和ATL两个变量间并不存在协整关系，即不存在长期的均衡关系。当变量之间不具有协整关系时，建立PVAR模型。[27]22-29因此，本文利用长江经济带粮食主产区2005—2019年6个省级区域面板数据构建PVAR模型，研究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之间的相互影响。

表1 面板单位根检验结果

表2 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协整检验结果

(二)滞后阶数选择

本文利用AIC、BIC和HQIC三个统计量取最小值的阶数来判断模型最优滞后阶数。经过综合考虑后，由表3可知，模型的最优滞后阶数为2。

表3 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PVAR滞后阶数检验结果

(三)GMM估计

为避免传统均值差分法可能产生的误差，本文采用Helmert过程转换，得到h_FS、h_ATL，消除样本中的固定效应。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PVAR模型参数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当粮食安全为因变量时，滞后两期的农旅融合的变化对其表现为正向影响，这说明农旅融合能够推进粮食安全的发展。当农旅融合为因变量时，滞后一期的粮食安全对其表现为负向影响，即粮食安全会阻碍农旅融合的发展。

表4 面板VAR模型GMM估计结果

(四)脉冲响应分析

脉冲响应图可以观察变量之间的长期动态关系，能反映出变量对其本身和其他变量的动态影响，并给出影响的方向和程度。图1为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的脉冲响应图。

从脉冲图中可以看出：

当ATL受到冲击时，其影响一直为正，并且这种正向作用逐渐降低并趋于零。ATL的标准差冲击对FS的影响先增大后减小，在第6期达到最大后逐渐减小。这说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在受到冲击时，会促进粮食安全的发展且促进作用先增强后减小。

当FS受到冲击时，其影响先增大后减小，其中在第1期时达到最大后逐渐减小，在第7期时，影响由正向转变为负向，并逐渐趋于稳定。FS的标准差冲击始终为负向影响ATL，在第4期时负向影响达到最大，随后影响程度逐渐减小。这说明粮食安全在受到冲击时，农旅融合发展水平出现负向变动，并且负向作用先增强后减小并趋于稳定。

图1 “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脉冲响应函数

(五)方差分解分析

为揭示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的相互影响程度，本文在分析脉冲响应图的基础上，采用方差分解法对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进行方差分解，分析结果如表5所示。

在FS的方差分解中，FS的波动对自身冲击影响较大，并且随着时间的延长逐渐下降，由第10期的91.30%下降为第30期的89.26%。FS对ATL变动的解释能力较大，在第10期对其方差贡献率为20.98%，第30期为22.53%。在ATL的方差分解中，ATL的波动对自身影响在第30期为77.47%。ATL对FS变动的解释能力较小，在第30期对其方差贡献度为10.74%。

表5 PVAR方差分解结果

(六)格兰杰因果检验

为了揭示粮食安全水平与农旅融合发展水平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本研究运用Dumitrescu & Hurlin(2012)提出的格兰杰因果关系进行检验，该检验允许截面相关性和参数异质性，[28]1450-1460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粮食安全是农旅融合的格兰杰原因，农旅融合也是粮食安全的格兰杰原因，即二者具有相互影响的关系。

表6 格兰杰因果检验结果

四、结论、启示与展望

本文利用2005—2019年长江经济带粮食主产区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相关数据，构建了面板VAR模型，实证分析了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的关系，发现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存在双向因果关系，二者相互影响，农旅融合发展水平的波动会促进粮食安全的发展，并且促进作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增大后减小，但粮食安全在受到冲击时，农旅融合发展水平则出现负向变动，且负向作用先增强后减小并趋于稳定；粮食安全对农旅融合变动的解释力较大，而农旅融合对粮食安全变动的解释力较小。

基于以上结论，可得到如下启示：(1)增进农旅融合水平有助于维护粮食安全水平，从而推动农村经济的发展，实现乡村振兴的目标。通过农业与旅游产业的融合发展，涌现出多种新型业态，如农业景观、现代农业示范区、特色景观旅游名镇、田园综合体等，为当地带来了经济效益，增加了农民的工作岗位与收入，提高了粮食生产投入，既保障了国家粮食安全战略的顺利实施，又有利于农村经济的发展。因而，地方政府一方面应继续优化政策制度和基础条件，积极推进农旅融合发展；另一方面应加强监管，在确保粮食安全的前提下推进农旅融合健康可持续发展，以促进乡村振兴和农业现代化。(2)乡村旅游、农旅融合项目开发应严格遵守相关法律法规、国家重大战略，避开保障粮食生产的基本农田等重点区域，避免对粮食安全造成冲击。虽然农旅融合可以为当地带来经济收益，提高粮食生产效率，但随着融合广度与深度的不断加强，农用地面积会不断减少，农业种植结构与功能的转变使得其生产功能逐渐减弱。[29]2019-2026近年来，中央四部委联合行动对全国农村区域特别是粮食主产区的“大棚房”进行全面整治，拆除了大量占用耕地的休闲旅游设施，这也看出了国家为维护耕地红线、坚守粮食安全底线的坚定决心。

乡村旅游、农旅融合是关乎“三农”、农业产业化和乡村振兴的社会现实课题，也是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本文从农业和旅游产业两个产业融合的角度探讨并证实了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互动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扩展了相关问题研究。但鉴于跨区域和统计数据的可得性，本文的研究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在今后的研究中还需要进一步从微观层面采集一手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同时对其他区域的粮食安全与农旅融合之间的互动关系展开进一步的探讨，以增加结论的普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