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波 郭齐
朱熹是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继孔子之后的又一座高峰,其思想影响后世数百年之久,且作为东方文化的重要内容,发展成为世界性的学说。在文学上,朱熹也有着深厚的修养和很高的成就。他曾以诗人的名目被推荐到朝廷,宋孝宗专门下诏召见。他的诗作在宋代被广泛传诵,并且出现了多家注解。宋人李涂称:“晦庵先生诗,则《三百篇》之后一人而已。”元代著名诗人、诗评家方回说:“于文无所不能,诗其余事,而高古清劲,尽扫余子,又有一朱文公。”明代著名诗评家胡应麟断言:“南宋古体当推朱元晦,近体无出陈去非。”清人沈嘉辙有“花月平章二百载,诗名终是首文公”之誉。刘熙载《艺概》对朱熹诗、文皆评价极高。近人钱穆在《朱子新学案》中也评论说:“惟朱子诗渊源《选》学,雅澹和平,从容中道,不失驰驱……亦当在《文苑传》中占一席地。”
在旧题朱熹所作的文献中,有一组影响了八百余年、至今仍被广泛称道的作品,那就是《训蒙绝句》和《性理吟》。这是一组阐述理学思想的普及性诗歌,前者为七言绝句,共九十余首,产生于宋代;后者为七言律诗,存四十余首,始见于明代。明正德年间,又有人将绝句和律诗合为一体,统称为“性理吟”。自那以后,合二为一成为比较流行的模式,我们今天看到的大多是这种合刻本。
如前所述,《性理吟》七律为明代始出,首先应将其剔除,不应与《训蒙绝句》七绝混为一谈。据我们考证,这组七律的作者应是谭宝焕,而不是朱熹。宝焕号樵海,明抚州乐安人。所编著《性理吟》,《四库全书》仅入存目,其唯一刻本即乾隆十九年(1754)谭作梅刻本仅存于辽宁省图书馆,为海内孤本。唯赖此本,《性理吟》之作者方大白于天下。该书宝焕自序云:
这里明确说七言律诗为自己所作,“性理吟”之题也为其所加。且该书以七绝为前集,卷首署“谭宝焕樵海甫辑”;以七律为后集,卷首署“谭宝焕樵海甫著”,区分得非常清楚。
朱凤英序也说得很明白:
谭作梅题记则详述该书编刻始末道:
由此可知,《性理吟》七律乃谭宝焕效《训蒙绝句》之意所作,他也是将组诗题为“性理吟”及将绝句、律诗合编之始作俑者。其所作组诗原为七律百首,与《训蒙绝句》相应,因文稿散佚,仅残存四十八首,这就是世传《性理吟》的来源。
较早对《训蒙绝句》明确表示怀疑的,是朝鲜的李滉。他在《答李刚而》中说:
此后,关于《训蒙诗》作者的争论仍在继续。朝鲜洪启禧于英祖二十九年(1752)冬刊刻《性理吟》,并于次年夏作《考异》,以附于后。其跋语云:
现在,这个疑团终于可以解开了。前不久,我们查阅了前述熊大年辑《养蒙大训》、谭宝焕编《性理吟》,日本友人三浦国雄教授也为我们提供了朝鲜朴世采所辑《朱子大全拾遗》、洪启禧所刻《朱子性理吟》及《朱子大全·遗集》等资料,在这些文献中完整地保存了至关重要的七绝九十余首作者自序的全文。
熊大年《养蒙大训》中《训蒙绝句》题下署“文公朱先生”之序云:
朴世采《朱子大全拾遗·训蒙绝句》所载云:
而徐经孙跋所引云:
谭宝焕自序所引云:
显然,徐、谭二人乃节引原文。谭氏所引虽隐没了“后二年,芝老能言,因略改次之而日授一篇”的重要信息,但较之徐跋多出了“己亥春”“《四书注》”等关键语句,对于考据组诗作者甚为重要。熊本乃目前所见最早之本,与朝鲜诸本所载自序最为完整,乃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而“乙亥”与“己亥”之异乃形近而讹,当从熊本,以“乙亥”为是。下文我们拟根据自序原文,对《训蒙绝句》的作者做一考辨。
因此,《训蒙绝句》百篇绝非朱熹所作。甚至此题也应为后人掇拾序文“训蒙”“绝句”二语所加,原作应该并无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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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此百首绝句到底为谁所作呢?据我们考据,应是朱熹门人黄士毅。
如此反观序文,就合情合理了。作为门人,病中默诵老师之《四书章句集注》,深思体会,将其心得连缀成句,“二年”后,俟其子“能言”之时以教之,期待其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完全顺理成章。士毅尝类次朱熹文集、语录、《仪礼》,对朱子之学升堂入室,为朱氏高足,自然于组诗中能粗守师说,罕所偏悖。至于退溪在《答李刚而》中所批评的“义理之疏”“意味之浅”“文词又休歇”“命题立训大概规模”不似数端,作者既为朱熹后学,境界不及其师,容或有之,不足怪也。
由此可见,《训蒙绝句》当为黄士毅嘉定八年所作。至此,这桩悬置八百余年的公案可以了结了。影响至广的《训蒙绝句》《性理吟》的作者问题终于真相大白,再也不会以讹传讹、贻误后人。
* 日本东洋大学思想文化学科白井顺教授亦对本文写作有所贡献,谨此致谢。
① 李涂著,刘明晖点校:《文章精义》,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77年版,第80页。
② 方回:《送罗寿奇诗序》,《桐江续集》卷三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③ 胡应麟:《诗薮》杂编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16页。
④ 沈嘉辙等:《南宋杂事诗》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⑤ 刘熙载著,王国安点校:《艺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34、69页。
⑥ 钱穆:《朱子新学案》第5册,(台湾)三民书局1989年版,第177页。
⑦ 对《训蒙绝句》明确表示质疑的有朝鲜李滉、宋时烈等人;对《性理吟》明确表示质疑的有束景南等人。李、宋二人观点详见下文所引,束景南有《朱熹作〈训蒙绝句〉考》(束景南:《朱熹佚文辑考》,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687—691页)。笔者整理的《朱熹集》(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5727—5748页),将《训蒙绝句》列入存疑待考的《外集》之中,而不收《性理吟》,亦表明了怀疑立场。
⑧ 张元祯《添进日讲并东宫性理等书》云:“今《孝经》《诗经》《小学》俱有朱子考正集传等书,而朱子《感兴诗》及《训蒙诗》亦皆紧要。”(张元祯:《东白张先生文集》卷二三,明正德十二年刻本)朝鲜朴齐仁《书上〈训蒙绝句〉于王子君因以献规》云:“右绝句一百有二首,晦庵先生所作也。皆以《庸》《学》《语》《孟》中紧要格言为题,一句一绝,各有工程,明白简易,诚学者入德指南,非若词人触物寓兴、浮华无益之比。”[朴齐仁:《篁岩先生文集》卷二,朝鲜李太王二十八年(1890)刻本]
⑨ 参见徐柏文:《宋代理学家童蒙文献研究》,吉林大学2012年硕士论文;王彤:《朱熹的蒙学思想与训蒙诗》,曲阜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论文;潘云果:《南宋训蒙诗理学教育思想研究——以〈训蒙绝句〉为中心的考察》,华中师范大学2018年硕士论文;席文杰:《朱熹〈训蒙绝句〉研究》,贵州师范大学2019年硕士论文等。
⑩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998年版,第27671—276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