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慧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仍在全球蔓延。作为“世界工厂”,中国的供应链、产业链在此过程中持续面临着严峻考验。
与此同时,东南亚低端制造业崛起,越来越多的企业选择将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中国迁往东南亚国家。今年一季度,越南贸易出口额超过深圳的消息就引来市场的担忧。数据显示,一季度,越南出口货物贸易总额891亿美元(约5964.89亿元),同比增长13.4%。而同期,中国深圳的出口额为4076.6亿元,同比下降2.6%。
一时间,“越南是否会取代中国成为新世界工厂”“中国制造业会加速向东南亚迁移”等讨论引发市场忧虑。
事实上,“世界工厂”讨论话题并非近期才出现。早在2019年,中美贸易局面僵持时,东南亚对中国出口的替代效应就曾被关注。此后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全球产业链也因此进入重构時期。来自市场的普遍共识是,比起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供应链影响,国际贸易纷争中的关税问题更让企业感觉到压力。
采访中,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许利平向《中国报道》记者坦言,近几年,由于人力、资源等成本的上升,低端制造业产业从中国转移至东南亚国家的趋势明显,但就目前而言,与越南、柬埔寨、老挝等东南亚国家相比,中国的制造业仍具有一定的优势,短期内很难被取代。
进入2022年,发展势头迅猛的越南很难不引来关注。越南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中,截至今年4月,越南进出口总额超2400亿美元。其中,越南商品出口额1223.6亿美元,同比增长16.4%。
在全球化智库主任王辉耀看来,当前越南亮眼的成绩与新冠肺炎疫情不无关系。2021年,为了遏制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越南政府采取了部分企业停工停产的严格防控措施,不少企业的订单转向中国,越南进出口一度受此影响进入低迷期。
“而今年则是相反的流向。”王辉耀向记者指出,今年以来,越南企业加速复工,逐步放开入境限制。而中国由于新冠肺炎疫情反复,国内的物流、原材料难以保证,一些订单外流到越南等地。
“但新冠肺炎疫情不是订单外流的根本原因。”王辉耀补充。他认为,随着近几年经济的发展,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上升,加上环境、运输等多方面成本的抬高,外资企业在华生产商品的成本优势“被稀释”,企业必然会出于自身的商业利益将产业链迁往成本更低廉的地区。
国海证券的研报显示,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当前正处于第五轮国际产业转移,部分附加值低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从中国向越南等东南亚国家转移是大势所趋,这是中国自主选择产业转型升级和国际贸易保护主义抬头等内外因素共同导致。
多年前,许利平曾前往越南、老挝、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调研产业转移问题。他发现尽管当时中国已经有了成熟的产业链和完备的供应体系,但仍有部分服装、轻纺织布企业将生产环节迁至东南亚。“缅甸、越南工人的工资水平很低。”许利平仍记得企业主的释疑。
梳理发现,早在2012年,阿迪达斯关闭了中国唯一一家直属工厂,把整体产业链迁往东南亚就引起轰动。这曾一度被看作是中国“制造业外流”的初代迹象。随后诺基亚、三星、苹果、英特尔、飞利浦等企业也陆续跟随。
许利平告诉《中国报道》记者,近几年中国生产网络不断扩大,产业也逐步走向升级。在此过程中,对人力成本有所要求的低端制造业、劳动密集型产业则被转向东南亚。在他看来,中国制造业向东南亚转移的本质是国内供应链的“溢出”。
“从全球产业链分工的角度而言,这是一种良性的‘溢出。”许利平介绍,产业转移分为按照市场发展规律的自然转移和受到地缘政治因素影响的人为转移。资料显示,历史上近一两百年全球发生了三次产业转移浪潮。从英国到美国,到日韩,再到中国,都从低端制造业转移开始。
“产业链的搭建并非一蹴而就的事。”面对市场的不安,包括许利平在内的多位专家都认为,现阶段不应过分解读产业链的外迁,夸大其带来的负面影响,而是应该放眼全球,辩证地看待中国制造业的未来道路。
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加入世贸组织以后,中国制造业在世界市场中的份额越来越大。2001年,在日本通产省的白皮书中,中国继美国、英国和日本之后,首次获称“世界工厂”。
2010年,中国制造业以占比全球19.8%的成绩,成为新的世界第一制造大国。此后12年里,中国的工业增加值持续稳定在世界第一的数值,沿海地区的出口型制造业也在这一过程中迅速发展及壮大,为世界供应链扩展了多种工业领域。
国海证券的研报显示,近些年来,中美贸易摩擦发酵以及疫情暴发的背景下,低端制造业从中国逐渐转向东南亚国家的趋势不断明确,东南亚国家中越南与马来西亚的出口规模最大,呈现出明显的外向型经济体特征,最有望在制造业转移趋势中受益。
而在东南亚国家中,后发强劲的越南被“重点关注”。2022年1月1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生效并启动以来,越南就借此机会迎来良好发展前景。世界银行最新报告预测,越南有望成为RCEP成员国中收入和贸易额增长最快的国家。
今年4月初,国内商业大鳄李嘉诚前往越南考察投资项目的消息也再次引发市场哗然。“越南将取代中国‘世界工厂地位”的讨论日渐激烈。
采访中,许利平对“取代论”予以驳斥。他向《中国报道》记者分析,与越南相比,中国人口众多,劳动力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产业结构相对完善。而越南的基础设施相对落后,产业结构单一,技术和研发投入不足。在许利平看来,短期内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很难被取代。
越南前4个月商品进出口额数据中,多是出口带来的高增长,而本土企业则是“表现一般”。有分析认为,当前越南的贸易属“依赖性”,其贸易嵌合于美国的消费网络,生产嵌合于中国。就越南本身而言,还不具备搭建完整产业链的能力。D5759ADD-D572-421A-982B-CFAA7CAC1431
持谨慎乐观态度的王辉耀则对此表示隐忧。他告诉记者,尽管当前越南存在不少短板问题,很难取代中国制造业在世界的地位,但从长期来看,越南政策开放、人口红利尚存。同时,美欧等国的“产业链去中国化”也为越南制造业的快速崛起提供了土壤。
王辉耀指出,越南已经成为中国产业链上升过程中不可忽视的竞争力量。中国需要防范由此可能带来的中上游产业链迁出的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要成为世界工厂,硬件设施、软件条件缺一不可。在外交学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施展的观点中,若要想成为新的世界工厂,首要前提是必须有完整的工业体系,重化工业是其中关键一环。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施展指出,资本密集型的重化工业需要国家投入大量的资本,光靠市场过程是不成立的。他认为,供应链环节向东南亚溢出,某种意义上意味着以中国为中心的供应链网络规模变得更大了。他推断,在可预见的未来里,“美国创新、中国生产、全球销售”的大格局不会出现实质性逆转。
当地时间2021年10月7日,越南胡志明市正在路上的工人们。
国海证券认为,愈加繁荣的东南亚产业链对中国则是利大于弊。研报中提到,在此过程中,中国可以享受东南亚国家相对开放的政策,也可以在当前全球产业链重组的契机下,与东盟国家形成优势互补。
多位专家表示,中国正经历由“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的产业升级阶段,要继续保持制造业优势和稳定出口。
在此过程中,中国如何应对日趋严峻的全球贸易环境?就此,中制智库在《实业强国:中国制造自强之路》中提出,目前,不少低端制造业对当地经济发展等有着不小贡献。同时,高端制造业也一直是国内经济发展的重要诉求。在当前背景下,中国应制定相关应对措施,减少国际政治因素引起的低端制造业外流以及保护高端制造业不被迫迁出。
许利平则向记者表示,保持中端、高端制造业留在国内是中国在产业升级中的关键任务。“但不能什么都包揽于一身。”许利平提醒,东南亚等国家的制造业与中国的制造业也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是能够形成相互支撑、系统发展的模式。“在产业升级的过程中,中国要和周边国家形成良性的发展关系,建立有利的周边环境。不能高中低端的制造业环节都想做。”他说。
记者注意到,因低端制造业向东南亚转移,市场一度担忧中国的中西部地区会面临就业问题。曾有观点建议,降低中国中西部地区的人力成本,以此来承接部分面临转移局面的低端制造业,以此避免出现大量人口的失业问题。
许利平认为,担忧就业问题而降低劳动力成本本身就与产业升级相背离。产业链的转移不能单纯地归结在“人”上,中西部地区要在自身上“做文章”,加大吸引外资的力度,优化营商环境,做好产业转移的承接工作,协同实现中国制造业的升级。与此同时,中西部地区政府也应积极鼓励创业,给面临就业问题的人更多的保障和机会。
“核心的还是提高制造业的竞争力,而非留住大量的低端制造业。”许利平举例说,提高生产效率、人员的技能水平、工资待遇,降低培训成本等都涵盖在竞争力考量中。
王辉耀也向记者表示,在产业升级过程中,中国的机遇大于挑战。在他的研判里,中国制造业向数字化转型就是机遇之一。中国可以借助数字化转型的契机发挥主观能动性,加大对在华企业的支持力度,鼓励企业创新,避免成为贸易孤岛。
“利用5G、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技术创新优势。”王辉耀进一步指出,中国在产业升级过程中要注重增加技术含量、打造品牌,形成具有优势的产业集群,以此来吸引全球资本、人才、技術等,最终升级成为全球高精尖制造业的“世界工厂”。D5759ADD-D572-421A-982B-CFAA7CAC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