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余华《活着》与路遥《平凡的世界》主题异同

《活着》作为余华小说的经典代表作，影响了无数国人有关生命、人生的固有看法。苦难面前生命的顽强，坎坷面前求生的毅力，这种永不放弃的精神震撼了一代又一代苦苦追寻生命意义的青年人，为其迷茫的人生，拨开迷雾的一角。路遥《平凡的世界》则向人们展示普通人在大时代历史进程中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人们看到奋斗带来的美好生活，感慨世事无常带来的生离死别，惊叹善良之人的纯洁心灵，憎恶不轨之徒的丑恶嘴脸。两部作品在主题上有相通之处，也有区别之点，前者围绕主人公徐福贵的平民生活展开，向人们揭示生命在苦难与死亡面前的顽强，命运在时光与温情之间的坎坷，传递一个个震撼人心的生命哲理。后者则以孙少安、孙少平的人生奋斗与选择为基点，将笔触深入双水村村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以世间百态映世态人情，以孙家、田家、金家三大家族生活的一角映照整个社会的变化发展。就写作内容而言，《平凡的世界》要比《活着》的主题更广泛、更深刻，也更能够引起不同人的不同感触，相应的，《活着》的主题则更突出、更集中，更能够以最直观的文字赤裸裸地将现实呈现在人们面前，更加震撼人心。

一、平凡世界中平凡地活着，苦难世界中顽强地活着

活着远比死亡更加艰难，也更加富有戏剧性，尤其当苦难来临时，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坚毅。在《活着》中，当阔少生涯结束，面对顷刻之间一无所有、父亲去世的现实，福贵选择接受，继续生活。在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受尽煎熬和折磨，幸运地回来后，等待他的却是母亲的去世，女儿凤霞的变哑。可日子还得继续，生活依旧不会因为某个人的不幸而中断。在经历一系列社会变革之后，本以为生活会在此期间安稳地过下去，命运却好像不断地在跟他开玩笑：儿子有庆献血时被抽干血而死去;女儿凤霞在生产时大出血，死在了有庆去世的那间病房;妻子家珍在失去两个孩子后，在病痛的折磨中，随儿子、女儿去了;女婿二喜又因工作时发生意外离去了，福贵与孙子苦根相依为命，可上天连福贵这一点最后的希望都要抹去，一顿豆子饭竟将苦根活活撑死，自此，福贵孑然一身在这世间游荡，不知今夕何夕。经历如此戏剧的一生，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一无所有，活着的理由是什么，消磨度日，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一次次亲手埋葬自己的亲人，一回回体验再不相见的痛苦，活着似乎比死去更为艰难，也更需要力量。其实，问题远没有这么复杂，因为活着，所以便活着了，因为一无所有，才更加珍惜仅有的活着的权利。

《平凡的世界》也贯穿着这一主题：在那个年代，孙少安努力带着他的一队在土地上辛苦劳作，靠着每年的收成勉强解决全家的温饱问题，稀米粥、黑馍馍，吃糠咽菜。年少辍学减轻家中负担，日复一日地劳累供弟弟孙少平和妹妹兰香上学，照顾奶奶，帮扶父亲，孙少安顶起了家里的一片天。与润叶感情无果后，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娶了温柔聪敏的秀莲为妻。生活有苦有乐，置办起砖厂后，眼看生活将迎来一片光明，却又遭砖厂技师蒙骗，蒙受巨大损失。幸好有朋友胡永合与刘根民及县长周文龙的帮助，使孫少安度过了那段黑暗绝望的日子。一朝东山再起，孙少安的砖厂越办越大，最后还接起了承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妻子秀莲却在这时确诊肺癌，命不久矣。上天向孙少安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似乎在一次次考验他对苦难的承受度，人们在这一次次的考验中看到一个真实的孙少安——崩溃、号哭、绝望、暴躁，而这些组成了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的孙少安。与孙少安一样命运坎坷的还有弟弟孙少平，为青春的梦想和追求，他到外面去“闯荡世界”，“从漂泊的揽工汉成为正式的建筑工人，最后又获得了当煤矿工人的好机遇”，孙少平忍受着身体的痛苦，努力在底层挣扎奋斗。煤矿工作是危险的，班长王世才的意外去世，使孙少平快速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人，替班长照顾惠英母子。而女友田晓霞的去世，使孙少平消极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走出来，又面临毁容。苦难似乎永远包围着这个年轻人，可也永远无法真正使他向命运低头，他接受自己的平凡，却在这平凡中生出了不屈的傲骨，正如孙少平写给妹妹兰香的信中所言，“不要怕苦难！如果能深刻理解苦难，苦难就会给人带来崇高感”。“孙少平自己确实做到了这一点——有一套自己的‘苦难’学说，认为‘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而酿造的生活之蜜，肯定比轻而易举拿来更有滋味’，用汗水、血水、毅力、忍耐、奋斗抗击生活的苦难，最终完成人生的蜕变，成长为保尔·柯察金一样的人。”

二、平凡世界中珍惜眼前人，坎坷生活中不忘当年勇

《活着》中的福贵年轻时觉得自家家大业大，便任意挥霍，嗜赌成性，他有貌美善良的妻子家珍，却不加珍惜，吃喝玩乐，夜不归家。当他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后，身边人的离去才令他明白珍惜的重要性。少时以为拥有花不光的钱财，以为拥有显赫的地位，以为《千字文》字字无用，以为顽劣狂妄会是自由生活的最幸福体现，之后才体会到赚钱的不容易，才会“想想自己才挑了一天的钱就累得人都要散架了，祖辈挣下这些钱不知要累死多少人。到这时我才知道爹为什么不要银元偏要铜钱，他就是要我知道这个道理，要我知道钱来得千难万难”。到了中年，体会人走茶凉的心酸，父母接连痛苦离去，在战火纷飞中想念回家的幸福，血光凄厉里感悟活着的美好，越来越习惯平民百姓的生活，越来越侥幸于生活的苟安，当变故突生，亲手埋葬一个又一个亲人，最终活下来的福贵用这样一句话回顾自己的一生：“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我还活着。”亲情在富足时刻最容易被忽视，在追逐权力欲望的同时最容易被抛弃，但当失去的时候又是人最渴望的存在。晚年孤独潦倒，与牛为伴，间或回忆一生，自得其乐，在看尽生死后，是麻木而乐观地活着，无牵无挂，无泪无述，也无欲无求。“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福贵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可他承受住了命运的无常，勇敢面对生活的坎坷，这是许多人难以做到的。

再看《平凡的世界》中的一系列人物：润叶爱慕孙少安，对自己的丈夫李向前一直持抗拒态度，直到李向前因过度伤心而醉酒出车祸失去双腿后，润叶才因内疚回到李向前身边，试着去接受李向前。反过来想，如果润叶能够及时接受现实，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不是生活也能够更加安稳，少些大风大浪。一如杜丽丽，有深爱自己的丈夫，却爱上了诗人古风铃，醒悟过来后，与武惠良的感情也再难回到从前。再看王满银，有贤惠美丽的妻子兰花却不知道珍惜，整年不回家，在外鬼混，经受够风吹雨打后，终于幡然醒悟，想起了自己的妻儿，回到双水村过上了安定的生活。由于不珍惜，他们错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由于不珍惜，他们失去了多少欢乐的瞬间。孙少安置办砖厂失败后，众人离散，是父母不断地安慰他，是秀莲不断地鼓励他，使他振作起来。苦难使孙少安弯下了脊梁，秀莲却努力将这顶梁柱扶正，在日夜操劳中，她终于累垮了身子，熬出了肺癌。生活总是坎坷的，也是极富有戏剧性的，任何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瞬间发生，眼前人是极容易忽略的，因为早已经习惯他们的存在，所以失去后才会追悔莫及。同样，坎坷的生活也极易令人们丧失斗志，向前失去双腿后一度想要寻死，杜丽丽感情受挫后买醉消愁，兰花因目睹自己的丈夫出轨，伤心欲绝，想吃老鼠药了却余生。在这坎坷命运中，有结束生命的勇气，又为何没有憧憬未来的决心呢？珍惜眼前人，勇敢地迎接生活的风风雨雨，这也是这两部作品向人们传达的共同内涵。

三、原谅与救赎中获得生命的解脱，敢爱敢恨中创造生命的精彩

《活着》中的有庆为挽救校长的性命主动献血，结果导致自己生命危急，抢救无效死亡。福贵得到医院的通知后，才发现有庆所救的人竟是自己的老战友——春生的老婆，一时之间，种种感情相互交织，一个鲜活的生命牵扯着两个家庭及更多人的命运。家珍知道有庆死后，对春生十分怨恨，有庆的死不仅带走了家珍的儿子，也带走了家珍在苦难生活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无论之后春生如何弥补，家珍都无法选择原谅。直到春生经历众叛亲离，遭受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打击，再也扛不住的时候来到了福贵家里，想再次请求家珍的原谅，以此化解内心的愧疚之情。当家珍知道春生的整个遭遇和目前的状况后，本来就遭遇苦难的家珍却对春生产生了同情，选择了原谅春生。她说：“春生，你要活着。”她哭着说：“你还欠我们一条命，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还吧。”至此，家珍放下过去的执念，终于释怀，选择原谅春生。家珍由一开始的怨恨，再到原谅、释怀，这不仅是对有庆离去的放下，也是对自己内心的救赎。

与此相对应的是《平凡的世界》中发生在金俊武一家身上的事。作为双水村的领导，田福堂有许多“壮举”，其中最为悲剧的是发动全双水村人民参与的偷水事件，这直接造成金俊武弟弟金俊斌的离世，不仅如此，他还好大喜功，炸山拦坝，强迫金家搬家，弄得天怒人怨。自此，金俊斌一家也与田福堂结下了仇怨。无奈金俊斌一家身份地位不及当时的田福堂，只能咽下这口气，可他绝没有消沉下去，他抓住了孙少安重新修葺学校的机会，全力支持孙少安，最后金俊武成功接替了田福堂，出任了村党支部书记，也为当年金家与田福堂之间的恩怨画上一个句号。再看孙少平与胡永州之间发生的事情。胡永州是一个包工头，他对待农民工很友好、很贴心，却好色成性，欺负小翠。被孙少平撞破后，还想要痛打小翠，被孙少平拦下，反挨了一顿打。因此，孙少平与胡永州势不两立，无论多么困难，孙少平都不曾再次回到胡永州的工地工作。面对同样矛盾重重的事情，《活着》中选择放下，而《平凡的世界》中却自始至终未曾原谅，一个是对自我的救赎，一个是敢爱敢恨的血性。

四、乐观坦然地接受命运与不甘平凡地反抗命运

在《活着》中，从福贵的身上可以看出：只要坚守活着的信念，就能坦然地活着。体验了人生的全部慘剧，面对亲人接二连三地死去，福贵没有倒下，他始终坚强地活着，将所有灾难默默承受下来，没有任何怨言，依然耕种着脚下的土地，和老牛做伴，嘴里喊着亲人的名字，好像他们依然活着。不得不佩服福贵的坚韧，像一根弹簧，无论多大压力，他总能巧妙地温情地化解，并积蓄生的力量。福贵的一生是不幸的，但他依然以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余华成功地为福贵找了一条缓解苦难的途径——忍耐。没有控诉，没有尖叫，甚至没有愤怒，有的只是福贵的忍耐和包容。福贵的人生观是活着，或者说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而《平凡的世界》中的各色人物面对既定的命运却是以奋斗来努力反抗命运。除却孙氏兄弟的奋斗史外，书中的许多小人物也在默默奋斗着。郝红梅不甘命运的束缚，勇敢与家境优渥的顾养民恋爱，因为“手帕事件”与其分手后，在心灰易冷的状态下毅然嫁人，却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面对丈夫身死的噩耗。直到田润生出现后，她灰暗的人生才重现了色彩，为了与润生在一起，她承受巨大压力，这次她无怨无悔，为了爱情再次燃起反抗命运的勇气，终于得偿所愿，与润生幸福地生活。孙兰香勤工俭学、省吃俭用，努力学习，终于考上当时有名的“北方工业大学”，并收获了甜蜜的爱情。除此以外，书中许多不起眼的人物，许多诸如“萝卜花”这样被作者寥寥几笔带过的人物，也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着，他们不甘生命的平凡，选择以奋斗改写自己的命运。这与《活着》中安然接受命运形成巨大对比。

五、结语

《活着》与《平凡的世界》作为文学经典名作，在对苦难的态度上，两者是一致的，都视苦难为人生的一部分，主张勇敢地面对并接受它。并在这一次次的苦难中，提醒人们珍惜眼前人，珍惜这已经习惯了的亲情与爱情，甚至友情。不同的是两者对待命运的态度，《活着》展示的是对命运的顺应与接受，而《平凡的世界》则充满奋斗与反抗精神。面对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甚至仇恨，《活着》最终选择了原谅，而《平凡的世界》将爱与恨划分鲜明，借此凸出人物的真性情。无论两部作品向人们传达出的主题有何异同，这两部经典作品对人们的影响都是无可非议的，值得反复品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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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3.

（作者简介：付静宇，女，本科在读，河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