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文眼,走出《荷塘月色》鉴赏的误区

2022-06-10 08:28杨思权贵州农业职业学院贵州清镇551400
名作欣赏 2022年17期
关键词:荷塘月色朱自清荷塘

⊙杨思权 [贵州农业职业学院,贵州 清镇 551400]

⊙杨笛[天津商业大学宝德学院,天津 300384]

《荷塘月色》自问世以来,人们频频赏析,仁智各见,经久不息。人们条分缕析,由点到面,从局部到整体,从艺术手法到主题,从婚姻、家庭、伦理、心理、精神、现实与理想的冲突等方面进行了多元的解读。“关于文本的主题思想和作者的写作意图,历来有多种不同的理解”,“《荷塘月色》的主题、内容、意味究竟是什么?……一直也没有得到令人心悦诚服的解释”。

一、关于误区

该文主题,是否与1927年“四·一二”政变的社会形势即政治有关,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究其原因,在于对文眼把握不够。笔者认为,《荷塘月色》存在一明一暗两只文眼。认为与政治有关的,因不知暗眼所在,大多只从明眼探究,终因缺乏令人信服的理由而显得苍白;认为与政治无关的,解读林林总总,虽竭力多角度、多层次地进行了积极有益的探索,终因忽视或根本没有发现暗眼所在及其关键作用,不得正解;诸多文章对文本中“我”的情绪变因和“我”对景物感知前后矛盾的现象,以及关键性过渡语句的承接作用,都未做出合理的解释;有些版本甚至对原文进行了无端的删减。人们只注意到了“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只明眼,而忽视或根本没有发现“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断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这只暗眼,从而导致对 《荷塘月色》认知不全,甚至误解。大体而言,对《荷塘月色》鉴赏的误区主要有二。

(一)认知有误

1.主题与政治背景无关。持这种观点的相对较多,具体的解读百态千姿。或因婚姻、家庭、伦理道德所困,或为心理、精神寄托,或寄情山水,描绘优美的物景,表达美感享受……此不赘述。

2.背离原文。“讲析过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荷塘月色》的人,大都会遇到这样一个现象,几乎所有的教学参考资料上都有这么一个观点:文章通过素淡朦胧的荷塘月色的描写,表现的是作者淡淡的哀愁和难得偷来片刻的淡淡的喜悦”,而文本中哀愁与喜悦绝非淡淡,因而教学参考资料难圆其说;有的说“《荷》文表达的是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似的智者的孤独情绪,是因为自己高出芸芸众生之人而不被人理解产生的知音难觅的喟叹和哀愁,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青春活力的憧憬”,然文本中孤独显见,却智者无觅,因而鲜有认可。

3.逻辑推理存疑。《荷塘月色》于1927年7月10日在北京写作,距发生在上海的“四 · 一二”政变有三个月。有学者据此认为,时间、地点不合,“朱自清不是一位革命者,也不是共产党人,也不是同情或支持共产党革命的人”,“这期间,并未发表文章表达惶惑、愤懑、谴责等思想感情”,因此《荷塘月色》与“四·一二”政变无关;还有学者指出,“‘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如果是指‘四·一二’大屠杀以后的政治苦闷,则从四月到写作时间,应该有三个月,应该说‘这几个月心里颇不宁静’”。这无异于把散文写作等同于新闻报道那样讲求时效,逻辑推理本身就有问题。

(二)见树不见林

主要表现为:鉴赏和教学过程中,偏重于对《荷塘月色》第4段、第5段“荷塘世界”情景描写艺术手法的美学分析;“细读它的阅读史发现,人们往往迷惑于其高度的语言魅力而走失于精雕细琢的修辞迷宫,无法直达作品的主旨”;缺乏对文本中“我”情绪变因和心路历程的整体把握;忽略了文本内容转换及相应的关键性过渡语句的有机承接作用;不知《采莲赋》和《西洲曲》引用之妙而莫名地将其删减,使文本破碎支离。

二、关于文眼

古人云:揭全文之旨,或在篇首,或在篇中。在篇首则后必顾之,在篇末则前必注之,在篇中则前注之、后顾之。顾注,抑所谓文眼者也。散文因为有眼,内容虚实相宜,主旨隐显相应。《荷》文的明暗双眼,在篇首篇中前后呼应,引导读者准确地把握文章主题和作者情怀。

(一)明眼

1927年7月,朱自清心境特别复杂烦乱。一方面,妻子武钟谦身体状况很不好,且又怀上了第五个孩子。另一方面,远在扬州的两个孩子渴望他按约暑假去接来北京团聚,然因当时家境情况特殊而难以成行;而且,因为父亲纳妾触发的诸多家庭问题导致朱自清与其父产生的矛盾尚未消除。再者,“四·一二”政变的突发,使他既对时局混乱深感困惑、忧虑,又对南方身处政治旋涡的叶圣陶、朱光潜等挚友倍加牵挂。另外,工作上的琐事也让他苦恼不已。

开篇第一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交代了夜游荷塘的缘由,表达了渴望宁静的心声,定下了全文感情基调。据此,将其定为文眼,虽异议不多,但基于朱自清当时复杂的心绪状况,人们对“颇不宁静”缘由的具体解读却不尽一致,以至于对文本主题的认知出现诸多分歧。“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究竟为何?是一因所致,还是多因结果?还得从文本入手。

一个“颇”字,道出不宁静程度之深非比寻常,以至于就目的而言,“我”是想找一个非常宁静的地方让自己静下来;从时间来讲,是夜深人静之际;就地点来说,因为夜深了,出去的地点既不能远而陌生,又必须寂静。所以,“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的“日日走过的荷塘”便成为首选。从神情来看,是“悄悄地披上了大衫,带上门出去”。“悄悄”意味着不“吼”不“闹”;“披”“带”意味着不“摔”不“弃”。这些动作和情态的描写,证明此时“我”和妻子是和谐的。何以让“我”夜不能寐?可从篇中“暗眼”中得到诠释,从朱自清的散文《一封信》和《哪里走》得到印证。

(二)暗眼

文章的暗眼,是指隐藏在文中揭示主旨、表现作者情感的关键语句。本文暗眼对明暗的呼应,可从以下四个方面探究得知。

第一,从暗眼所传递的信息入手。“这些树将一片荷塘重重围住;只在小路一旁,漏着几断空隙,像是特为月光留下的”这句包涵了两层意思:一、树木长势良好;二、树木特为月光留下空间。表面上,这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描淡写了荷塘周围的景况;实际上,作者饱含深情地以拟人的手法,彰显了自然界物与物之间的和谐共存。一个“特”字,赋予了这些树以人的情怀。自然界,树木没有独占空间,而特意给月光留下天地,美美共存,但自然界的和谐静美与现实社会环境的凶险恶劣、波谲云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心涛顿起,再无宁静。可见,从单纯的婚姻状况、家庭矛盾、寄情山水等与政治背景无关的角度来解读《荷塘月色》,是无视暗眼。

第二,就“我”的情绪变化和心路历程看。离家后,小路的幽静已经让“我”的心情由不宁静到宁静的“另一个世界”,“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继而沉醉荷塘美景,细观塘中月色。从暗眼处开始,“我”的情绪急转直下,由宁静再回到不宁静,无心再细致入微地观察、体验荷塘美景。对树色,只是“乍看”并不经意;对远山,只知“大意”而不细辨;平常明亮的灯光,此刻觉得“没精打采的”没有看头;至于蝉声与蛙声,“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情绪变化明显,前后反差强烈。

正因为静美的自然环境再也无法平复不宁静的心绪,“我”的思绪便由眼前的荷塘自然地转向与之相连的江南盛行的采莲趣事,“我”的思绪由北方转向江南,由当下的自然环境转向少儿时在江南家乡呼朋唤友、意气相投的社会生活,回味如同《采莲赋》中描绘的年少趣事。而江南正处白色恐怖下,这使“我”不由惦念和忧虑那里的亲友,更添几多不宁静。于是,“我”再由当下的江南转向历史上桃花源式的“过去好时光”即理想世界,“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以寻求解脱。最后,无奈地从虚拟回到现实,陷入更深的不宁静之中。由北方→南方,由自然→社会,由当下→历史,由现实→理想→现实,“我”在广阔的时空中穿越,寻求心灵的慰藉。这也正是《采莲赋》和《西洲曲》引用之妙而不能将其删减的原因。“我”因“颇不宁静”而寻求宁静,得到暂时宁静后又陷入更不宁静。因此,与其说作者是在逃避现实,还不如说他是在面对现实苦苦思寻。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和艰难痛苦的思索,岂是“淡淡的哀愁和难得偷来片刻的淡淡的喜悦”所能表达!

第三,从对景物感知的变化来看。梁启超说过,笔尖常带感情。透过文学作品中的景物描写和借景抒情,往往能更好地把握作者的内心世界。

1.宁静时对不同景物的同一感知

情随景生,景为情设。内心宁静时,无论是静态的荷叶与荷花,还是“微风过处”动态的荷叶、荷花,就连荷花的“缕缕清香”、荷叶“一丝的颤动”形成的“凝碧的波痕”,这些细微之处都能了然。“我”之所以能够漠视“荷塘世界”的美中不足,甚至觉得它有别样的美,不同于平时正常的感受,皆缘于此时内心的宁静、自由和快乐。

2.不宁静时对同一景物的不同感知

文中“我”对“热闹”和“流水”的感知前后是迥异的。“我爱热闹,也爱冷静”,而“这时候……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这时候”不如意,就追忆过去;现实不如意,即冀望于理想。于是转向诗赋中描绘的“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可见,“我”喜欢热闹,只是不喜欢不宁静时的热闹。当“我”自由、宁静地“受用这无边的荷塘月色”时,“我”并没有因为见不到流水而遗憾,仅倒觉得流水让“叶子更见风致了”;当“我”心情由宁静又再次陷入不宁静后,虽然“这儿的莲花也算得过人头了;只不见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前后反差明显。

第四,从《荷塘月色》内容的转换与关键性过渡语句的承接作用来看。首先,就《荷塘月色》内容的前后转换而言。全文共9个自然段,先后描述了现实世界、荷塘世界、江南世界、理想世界、现实世界。除第1段交代缘由即现实世界外,第2—6段描写了去荷塘路上、到荷塘之后的感受即“荷塘世界”,第7—9段先写了江南采莲即“江南世界”,后联想到《西洲曲》里描绘的“过去好时光”即“理想世界”,最后回到现实世界。前6段主要写自然景物,是实景感受;后3段主要写社会生活,突出理想追求。内容陡然转换,缘于暗眼出现后的情绪变化。前面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其实是为后面对社会生活的追忆做铺垫的。后3段文字和内容的急剧减少,实际上暗示了“我”内心“这时候”已更烦恼,更“不宁静”,再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宁静下来,最后无意再留荷塘,只好黯然回家。

其次,就一些关键性过渡语句的承接作用看。文中出现了两个“忽然”和两个“记起”,将全文9个自然段巧妙地连为一体。第一个“忽然”,是“这几天心里很不宁静”所致;第二个“忽然”,是再次陷入不宁静所致。第一个“忽然”,让“我”在“荷塘世界”中得到“宁静与快乐”;第二个“忽然”,是“我”去“江南世界”和“理想世界”中寻求“宁静与快乐”,又为“这时候”的“江南世界”而担忧。在回忆“当时嬉戏的光景”后,又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享受了”。所以,在记起“采莲是江南的旧俗”后,“于是又记起《西洲曲》里的句子”,继续在艺术虚构的“理想世界”中企盼解脱。然“这时候”的时局让人不解,最后“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带着无尽的苦闷和忧愁,无可奈何地离开荷塘回家。“惦着江南”是“心里颇不宁静”的内涵,“心里颇不宁静”是“惦着江南”的表现。

朱自清一生追求进步,爱国忧民,虽曾是“中和主义者”,但对时局的关注从未间断。这在《一封信》(1927年9月27日)和《哪里走》(1929年3月)中有印证。在 《一封信》中,朱自清说,“特别是在这年头”,“总不时想着在那儿过了五六年转徙无常的生活的南方”,因为“南方这一年的变动,是人的意想所赶不上的”,“但觉得心上的阴影越来越大,颇有些惘惘然”。“南方这一年的变动”,指向非常明确,正是残酷的政治形势,让“我”寝食难安。“我”在荷塘月夜,对自然与社会、现实与理想,为今天、昨天和明天苦苦思索。

可见,文中暗眼所在,正是“我”再次由“宁静”→“不宁静”、“快乐”→“苦闷”的感情变化的分水岭,是全文的又一关键所在。它与篇首的明眼前后呼应,揭示了“我”“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原因,展示了“今晚”“我”的游踪和心路历程,表现了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那个特定历史环境中一个普通爱国知识分子对时局的关注与困惑,对社会、家庭和个人命运思考而带来的巨大苦闷和忧愁,表达了无数普通人对和平、自由、幸福生活向往和祈求的心声。

①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普通高中课本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2教师教学用书》,人民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

②杨朴:《美人幻梦的置换变形——〈荷塘月色〉的精神分析》,《文学评论》2004年第2期,第125—135页。

③刘忠伟:《由〈荷塘月色〉中“妻子”这一形象想到的》,《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2年第3期,第80—81页。

④孙绍振:《超出平常的自己和伦理的自由——〈荷塘月色〉解读》,《名作欣赏》2003年第8期,第18—23页。

⑤高远东:《〈荷塘月色〉:一个精神分析的文本》,《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编辑部:《30年精编:作家作品研究卷(下)》,中国现代文学馆2009年版,第9页。

⑥袁夫石:《“事实的文学”还是“情感的文学”?——论〈荷塘月色〉主题之争》,《中学语文教学》2011年第3期,第45—48页。

⑦车宝仁:《实事求是地理解〈荷塘月色〉的主题——〈荷塘月色〉与“四·一二”政变无关》,《西安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2期,第4—6页。

⑧赵淑芳:《胸中激情万丈 笔底波澜不惊——也谈〈荷塘月色〉》,《新乡教育学院学报》2003年第16期,第36—37页。

⑨封先勇:《智者的孤独——对〈荷塘月色〉主题的再思考》,《名作欣赏》1998年第2期,第100—103页。

⑩朱纯深、朱自清:《从文体学和话语分析看〈荷塘月色〉的美学意义》,《名作欣赏》1994年第4期,第77—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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