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班的时候,我干过两年会计。
我一个学电焊的,是怎么干上的会计呢?电焊和会计,风马牛不相及嘛。第一天报到,叔叔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面,晃动着皮转椅,说让我当会计,且向我面授机宜之时,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叔叔一瞪眼,屁话!在这一亩三分地,相及不相及,还不是我一句话!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会计。负责成本核算。我每天堂而皇之地坐在财务室,心里却充满愧疚。听主管会计赵姐说,以前的那个会计小李去当经管员了,而那个经管员,则去当了保管员,那个保管员,都五十多了,则被安排下了基层队。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姐的语气极不友好,而且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别看我叔是经理,但我有种预感,在赵姐手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果然。
转天,她竟要求我学打算盘。我往桌子上一指,说,这不有计算器吗?她不悦地说,不会打算盘那叫什么会计。先用算盘打,后用计算器核。但凡小李算盘打得好,你就坐不到这里!
切!我偷偷地白了她一眼。
更过分地还在后边。几天之后,她递给我一沓饭费单子,一个账本,让我把钱数抄上去。我刚记了几笔,她又让我把账本拿给她看。不看则已,看过之后,她当时就板起了脸。说让你写数字,不是让你画核桃,难看死了。说完,抓起笔,从0到9几个数字便从笔端流淌而出。嘿!轻灵娟秀,微微斜躺,像一排体态玲珑的小美女。我正啧啧赞叹,她命令道,就照这样写!我只得照办。原本轻飘飘的一支笔,似有几斤沉。把那饭费全部抄完,已是手腕酸软,额头冒汗。小心翼翼拿过去。她皱起眉头,说还是难看。又说,这个账本也废了。说完,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新的,说,整本账都重抄。什么?都重抄?那账本足有半寸厚,密密麻麻全是数字。我真想把账本一摔,转身不干了。但没敢。叔叔交代得明白,赵姐和他不是一条心,让我受再大的委屈也要忍,务必在财务立足。见我不动,赵姐说,还站着干啥,你要是觉得明天早晨能抄完就别去写。我悻悻地回到座位,压住怒火,抄了起来。我午饭没吃,晚饭没吃,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抄完。整个办公楼都静悄悄的。我捧着账本,简直看入了迷。不相信这么好看的数字,竟然出自我的手。虽然我最终没有当成会计,但只要是看过我写数字的人,无不挑起拇指称赞,问我是不是当过会计。
当我把账本交给赵姐的时候,她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亮光。
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粘票据和装订凭证。用赵姐的话说,她不侍候那些个败家子。当然了,这其中也包括我叔叔。两年的会计生涯,我仿佛也没干别的,好像一直在粘票据,装订凭证。各种各样的票据。饭费、过桥费、高速费、门票费、车票费、机票费,花花绿绿,大大小小,五花八门,形状各异。其中数饭费最多,每个月光饭费就要装订五大本。直到现在,我还会做这方面的梦。尤其是梦到赵姐瞅着这些凭证时铁青的脸。
我只是奇怪,赵姐讨厌痛恨那些票据,可是对于凭证的装订却又是那么认真,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
有一次,由于一本凭证过厚,超过了钻头的长度,我提议分成两本。她不同意。说那样每本太薄,不好看。——这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没办法,我只能先用钻头钻,然后再用锥子将钻头不及的部分扎透。因为带着几分不情愿,没有掌握好分寸,一锥子下去,扎破了手指,血立时涌了出来。再想不到,一贯举止稳健优雅的赵姐,一个箭步就蹿了过来,把凭证抢过去。即便这样,仍有一滴血滴在了上面。她竟然想都没想就用白衬衣的袖子去抹。然后又急忙用刀片刮,用橡皮蹭。反反复复,直到血迹荡然无存,才住了手。看着她染了血污的袖子,我简直呆住了。这是那个干净得近乎有洁癖的赵姐吗?而当她对我的伤不闻不问,自顾自背起包下班之时,我告诉自己,这就是那个赵姐啊。
两年之后,我还是只会粘票据和装订凭证,一点也没学会相關的会计知识。为此,叔叔不止一次骂我废物。最终一纸调令,把我调到了生产车间,结束了我的会计生涯。
赵姐依旧当她的主管会计,也依旧愤愤不平而又精益求精。只不过,为那些“败家子”们粘票据装订凭证的,换成了一个学财会的大学生。
【作者简介】左文义,天津作协会员,中石油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工人日报》《长城》《民族日报》等报刊,有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