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祝
关键词:自然;生死;理想社会;无为而治
中图分类号:B2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1 — 0058 — 05
《庄子·雜篇·天下》篇有“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奇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1〕399这段话可谓概括了《庄子》一书的特点, “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体现了《庄子》崇尚自然,顺应自然的处事态度。虽然不少名家都考究出《庄子》的内、外、杂篇并非庄子一人所作,如明末清初时王夫之就认为《庄子》内篇为庄子本人所作毫无疑问,而“外篇非庄子之书,盖为庄子之学者,欲引伸之,而见之弗逮,求肖而不能也。以内篇虽参差旁引,而意接连属;外篇则踳驳而不续。内篇虽洋溢无方,而指归则约;外篇则固执粗说,能死而不能活。内篇虽轻尧舜,抑孔子,而格外相求,不党邪以丑正;外篇则忿戾诅诽,徒为轻薄以快其喙鸣。内篇与老子相近,而别为一宗,以脱其矫激权诈之失;外篇则但为老子作训诂,而不能探化理於玄微。故其可与内篇相发明者,十之二三,而浅薄虚嚣之说,杂出而厌观;盖非出一人之收,乃学庄子者杂辑以成书。”〔2〕150而杂篇“若让王以下四篇,自苏子瞻以来,人辨其为赝作。”〔2〕270,虽然,外篇、杂篇到底是谁所著仍存在争议,但崇尚自然是《庄子》的内、外、杂篇都共同的特点。
《庄子》一书常说“自然”,如《庄子·外篇·天运》中的“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庄子·外篇·田方子》中“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 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庄子·杂篇·渔父》中的“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庄子》用“自然”一词,但对什么是“自然”没有解释,魏晋时期的郭象在《庄子注·齐物论》中对天籁的阐述时解释了什么是自然,“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岂苍苍之谓哉!”成玄英对郭象的这段话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夫天者,万物之总名,自然之别称,岂苍苍之谓哉!故夫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邪?即比竹众窍接乎有生之类是尔。寻夫生生者谁乎,盖无物也。故外不待物,内不资乎我,块然而生,独化者也。是以郭注云,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故以天然言之者,所以明其自然也。”〔3〕26 从《庄子》所说的“自然”及郭象、成玄英对“自然”的解说,我们可以看出自然是自然而然,是天然,即天,天也即自然。《庄子》常谈自然,常论天,因此荀子批评“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4〕341这一论断其实有失偏颇,庄子除了谈天,也关注人,关注治国理政,如在《天道》篇中“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1〕149 对此,王雱评论说:“荀卿讥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观此,周岂不知人者!”〔5〕144 因此,说庄子“知人更知天”更准确。自然即天,天即自然,在《秋水》篇庄子借用了河伯和北海若的对话道出了这一观点,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1〕192马没被套上笼头,牛没有被穿鼻子便是天然的、自然的,一旦被套上笼头,穿上鼻子,便是人为了。因此,庄子知天谈天便是崇尚自然、顺自然的体现。庄子奉天道自然为大宗师,他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1〕69真正认识天、了解人便是认识的最高境界。真正认识天道自然,以天道自然为大宗师的人必然懂得天乐,“?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1〕147“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是天的功能,也是自然的力量,也就是天乐。庄子认为,真正懂得天乐的人,不会遭受天怨,不会受到人们的非议,不会受累于外物,也不会受到神鬼的惩罚,懂得天乐的人便是圣人。
庄子认为天道的特点是清静、恬淡、寂寞、自然无为。圣人效法天道,圣人的心境也是清静、恬淡的。“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庄子·外篇·天道》)〔1〕146 因此内心清净安宁是顺乎天道、顺乎自然的精神状态。若内心清净安宁则可以养病,养老,平息急躁,“静然可以补病,静然可以补病,眦搣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庄子·外篇·外物》)〔1〕325如何能达到内心清净安宁的心境,庄子认为应收起杂念养心神,用诚敬之心与外物接触,且要为善,不能有不善之举,“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庄子·外篇·庚桑楚》)〔1〕274。当然,要达到内心清净安宁的心境,“心斋”也是重要的修养方式,何谓“心斋”?在《庄子·内篇·人间世》中,庄子借孔子和颜回的对话阐述了什么是“心斋”。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听之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1〕45可见,“心斋”是特指心的斋戒,是一种排除心理杂念的精神修养过程,通过“心斋”以达到内心的清净安宁。
庄子认为不刻意是天地之道,也是圣人之德,同时也是顺自然的行为,在《刻意》篇中有这样的阐述:“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1〕174基于这种观点,他批评了山谷隐之士、欲平定治理天下之士、身居朝廷之士、逃避世事之士,认为他们的行为都是刻意而为之,不是自然的行为。“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1〕174 对于隐士的看法,庄子认为古之隐士并非刻意隐于世,而是顺应自然,保护自身的行为,“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1〕180 在庄子看来,修身也是自然的行为,不需要刻意去修身,《庄子·外篇·田方子》中借用了老聃的话“夫水之于 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表达了不需刻意修身、顺应自然而道德自高的观点。《庄子》还主张不要刻意抑制自己的情感,刻意抑制情感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在《庄子·杂篇·让王》中通过魏牟与瞻子的对话表达了这一观点,“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1〕345 魏牟对瞻子说抑制不自己的情感,瞻子于是劝魏牟顺其自然,不要抑制情感,否则会伤害身体。情感的表达要顺其自然,自然流露的情感便是真,《庄子·杂篇·渔父》借用了渔父对答孔子的话阐述了情感贵真的观点,“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屯,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1〕374 这种情感贵真的观点与《中庸》所说的“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6〕159贵诚的观点从某种意义来说其实是等同的。
庄子主张人应当顺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掌握万物的源头,从而主宰万物,而不是被外物所役,这样才能过得洒脱,不被外物所拖累, “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焉;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庄子·外篇·山木》〔1〕223外在行为随缘顺物,性情坦率真诚,如此就能不依赖于外物,“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1〕229而懂得大道的人是不不役于外物的,“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1〕294如果才能做到不役于外物呢?在《庄子·外篇·知北游》中“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1〕263庄子用了孔子与颜渊的对话以说明外在行为随物变化而内心不变化,对于外界变化与不变化都能泰然处之,淡定地与外界往来,如此才能不役于外物。如果受外物的影响,重视外物,则到导致内心变得笨拙,在《庄子·外篇·达生》中,庄子借用孔子的话这个观点,“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湣。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1〕212在《庄子·外篇·徐无鬼》篇中,庄子嘲讽了知士、辩士、察士、招世之士、中民之士、筋国之士、勇敢之士、兵革之士、隐士、法律之士、礼乐之士、仁义之士、农夫、商贾、庶人、百工、贪者、夸者、势物之徒等群体役于外物的可悲,“在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中民之士荣官;筋国之士矜雅;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1〕287
生与死是人生面临的一大问题,一般人往往本能地把死亡看成是人生的最大悲剧,如《孝经·丧亲》篇中所说的“孝子之丧亲也,哭不哀,礼无容。言不文服美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7〕91但庄子的看法不是这样。庄子的既主张珍爱生命,又主张对死亡抱达观自然的态度,让人从对死亡的焦虑中解脱出来。
庄子认为“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劳,息我以死。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庄子·内篇·大宗师》)〔1〕74人的出生和死亡都是受自然支配的,所以对生与死都应同等看待,因为生与死是人的必经过程,是人的自然本性,这种自然本性恰如天的运行,“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1〕73(《庄子·内篇·大宗师》)庄子还认为“吾身非吾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1〕254(《庄子·外篇·知北游》)就是说,人的身体不是属于个人所有,而是天地给个人以形体;活着也不归个人所有,是天地阴阳二气和谐派生出来的;性命也不归个人所有,而是天地阴阳二气和顺派生出来的;甚至连子孙都不属于个人所有,而是天地阴阳二气蜕化新生派生出来的。总之,人的一切都是属于天地。
庄子把死亡看作是回归自然,自然死是一种人生的解脱,“以死为息”。这种对待死亡的态度突出表现在他妻子死的事件中。“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1〕201(《庄子·外篇·至乐》)庄子认为人是由无形生于有形,又由有形归于无形,这样与春夏秋冬四季的自然性是一致的。因此他妻子死,他认为他妻子是回归自然,如果他放声大哭,便是不通达得自然的天道,因此他不悲哀。
庄子慨叹人生短暂,如白驹之过隙,但是死亡又不值得悲哀,因为死亡乃回归自然,“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1〕256(《庄子·外篇·知北游》)
庄子认为生与死是一个整体,是相互依赖,相互存在的,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死就没有生。他借用的孔子的话表达了他的这种思想认识,“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1〕262(《庄子·外篇·知北游》)
死亡是回归自然,庄子把这种回归自然的方式看作是一種美好的方式,“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1〕386(《庄子·外篇·列御寇》)
庄子有时甚至把死看作是比生更为美好的事情。《庄子·外篇·至乐》篇记载了庄子在梦中与髑髅对话则反映了这种态度。庄子用髑髅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思想。髑髅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1〕203
冯友兰在他的《中国哲学史》评论庄子生死观:“所谓死者,不过吾人自一存在之形式而已。如吾人以现在所有之存在形式为可喜,则死后吾人所得之新形式,亦未尝不可喜。”〔8〕179当然,庄子并不是鼓励人们去选择死亡,比如自杀,庄子的用意在于人们摆脱对死亡的恐惧。因为生死是自然的,所以应达观地看待生死。
钱穆认为庄子是一个玄想家,他说:“庄周理论虽高,到底不出于玄想。”〔8〕114“庄周乃一玄想家,彼乃凭彼所见之纯真理立论。”〔9〕121钱穆的这一评论是中肯的,庄子书中关于理想社会的描述也玄想出来的,但庄子玄想的理想社会并非毫无根据,他的理想社会中的人保留着自然的本性,素朴,无欲无求,因此他所描述的理想社会基于自然的。在《外篇·马蹄》中,庄子用如诗如画的言语描述他的理想社会,“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1〕103 在《外篇·胠箧》篇中庄子又描述他的理想社会“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牺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1〕111这段话与老子的理想社会“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子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10〕274 部分内容是一致的。
庄子强调这种这种理想社会出现在远古时代,“夫赫胥氏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庄子·外篇·马蹄》)〔1〕104,“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1〕351(《庄子·杂篇·盗跖》)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为治理屡屡破坏自然。庄子意识到人为社会的发展,对人的天然本性破坏愈大 。他认为人处于自然的状态才是理想的社会。正因为如此,所以庄子反对儒家的仁义治国。“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歧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提跖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此亦圣人之过也!”〔1〕104(《庄子·外篇·马蹄》) 圣人以仁义治理天下,即是以有为的态度治理天下,只会让天下越来越乱,以至于达到“乱夫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1〕122(《庄子·外篇·在宥》), 所以“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1〕131(《庄子·外篇·天地》)因为“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1〕99《庄子·外篇·骈拇》在庄子看来,仁义并非人的本性,而是外在的,如果给人强加仁义,就会伤害人的天性,即伤害自然。所以从夏商周三代大讲仁义之后,天下都是乱哄哄地瞎闹。
如何能使得天下达到理想的社会?庄子主张让天下自然自在地发展,不主张对天下进行治理,“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庄子·外篇·在宥》)〔1〕114“在”便是让天下自在,使人们保持自然的天性;“宥”便是让天下宽松,使人们保持自然的天德。当天下人都能保持自然的天性与天德,就用不着治理天下了。如果不得以要治理天下,那么最理想的治理方式便是无为而治,因为无为而治基于自然,顺于自然,能使得人们保持自然的天性,“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庄子·外篇·在宥》)〔1〕116在《庄子·外篇·天地》篇中,庄子说:“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1〕128由此可见,基于天道自然的治理方式是无为而为之,基于天德自然的言说方式是无言而自言。“古之畜天下者,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庄子·外篇·天地》〔1〕127 ,“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使之成教易俗,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若性之自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庄子·外篇·天地》)〔1〕136“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庄子·外篇·天地》)〔1〕140 古代的统治者采取顺乎自然,无为而治的方式治理天下能使得天下百姓按照天然的本性自然地生活,因此百姓能顺从统治者,天下能安定。
〔参 考 文 献〕
〔1〕马君恒.庄子正宗〔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4.
〔2〕〔清〕王夫之.老子衍 庄子通 庄子解〔M〕. 北京:中华书局,2009.
〔3〕〔晋〕郭象,〔唐〕成玄英.庄子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4〕方勇,李波.荀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钱穆.庄子纂笺〔M〕. 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10.
〔6〕梁海明.大学中庸译注〔M〕.太原:书海出版社,2001.
〔7〕韩星.《孝经 曾子论孝》读本〔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8〕冯友兰.中国哲学史〔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9〕钱穆.庄老通辨〔M〕.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2002.
〔10〕马君恒.老子正宗〔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4.〔责任编辑:侯庆海〕
收稿日期:2022 — 01 —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