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公子
为了能够“有档次”地吃顿饭,古代贵族们可以说是极尽所能地“搞事情”,甚至不惜花重金打造了一整套豪华餐具。你以为,这已经够有仪式感了?不,他们还想来点儿音乐。
如果回到战国时期,曾国的宫廷之上,有这么一位叫作乙的诸侯王或许会在宴席上这样命令道:“来呀,接着奏乐接着舞。”
于是下一秒,曾侯乙编钟的金石之声响彻整座宫廷。
据说,这声音是演奏给上天听的。有人甚至说,如果音乐有鄙视链的话,那么编钟就应该在这鄙视链的顶端。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曾侯乙编钟就是顶端中的顶端,是在中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举世无双的乐器。
2400多岁的曾侯乙编钟,有5吨重,两面墙这么大。在中国目前出土的编钟里头,它是众多记录的保持者——数量最多、重量最重、音律最全、音域最广、保存最好、音质最高、做工最精细……同时,曾侯乙编钟还被称为“镇国神器”。
它的出现直接改写了世界音乐史。
因为在以前,整个学界都认为中国的十二平均律,也就是C大调,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但曾侯乙编钟的出土却告诉世人,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我们中国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十二平均律,比西方早了2000多年。
整套曾侯乙编钟足足有65口之多,分成3层8组悬挂在铜木结构的钟架上。
即使放在今天来看,要制作完成这样数量庞大的编钟也是个不小的工程。它需要制作者掌握包括音乐、化学、物理学、铸造学、数学等学科的顶尖知识,同时还得有美学和艺术素养。
因为制作工艺太过精湛,有人甚至对曾侯乙编钟产生了怀疑:难道这是现代科学家穿越回去制作的?否则凭那时候的生产条件,怎么可能制作出如此气势恢宏的编钟呢?
对啊,曾侯乙编钟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首先,它是一组青铜器。前面在讲青铜礼器的时候我们就提到,青铜器非常讲究青铜合金的化学成分,制作非常复杂。而曾侯乙编钟作为乐器,每一口钟的构型、几何尺寸、音乐性能等的设计和安排对铸造技术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其中大点的编钟高度超过1.5米,光是制作这样一口大钟,就需要用136块陶制的模具组合成一个铸模,然后在里面灌上将近1000℃的铜水。一口钟就这么费劲了,更别提这一整套下来需要花费多少年。
关键是,曾侯乙编钟还不是普通的青铜器,它跟别的青铜器不一样,作为乐器它得发出乐声。所以在铸造过程中,工匠们需要严格把握好铜、锡、铅3种金属的配比,让它们达到一个黄金比例。
后世科学家们经过反复实验后发现,当含锡量在13%~16%、含铅量在1.2%~3%时,编钟发出的音色浑圆饱满,且钟声能快速衰减,声音和声音不会混杂在一起,是最适合进行演奏的。
想象一下,2400多年前的古人没有精密仪器,要让每一口大小不一的钟都能达到演奏水准的黄金比例,唯一能靠的也就是自己的实践和经验了。
而且光是这样还不够。为什么说曾侯乙编钟了不起呢?
史料记载,在世界其他三大文明古国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其实都有过铸钟的实践,但它们所铸造出来的钟都是圆形的。无论你怎么敲,钟只能发出一个音,而且延音很长,根本不能做成乐器。
但是,中国古人却做到了让钟成为乐器。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曾侯乙编钟有的钟表面有些凸起的“疙瘩”。这些“疙瘩”的准确名字其实是“钟枚”。它的用处就在于减小声音的扩散,防止编钟扩音太久,发出更加浑厚的低音。这样,我们就能把钟当成乐器使用了。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地方。我们不仅让钟变成了乐器,而且可以让一口钟发两个音。
古人巧妙地把编钟做成了“合瓦形”,把钟分成瓦状的两块板拼在一起,这样敲击正面和敲击侧面时,就相当于敲击不同的板。并且,铸钟的工匠们为了能更好地区分一口钟的两个音,还把编钟的振动块分离开,在钟体里面挖隧道隔音。
一钟双音,这是中国先秦时期编钟的独门手艺。
这些只是让编钟成为乐器的最基础的步骤而已。你想,要让每一口钟发出高低不同的聲音,关键还得看调音。
编钟调音到底有多难?
一直到2400年后的今天,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像古人一样,用手工的方式在钟壁上慢慢打磨,给编钟一点一点调音。因为“一钟双音”的特性,工匠们打磨的地方还不止一个,需要把正鼓音和侧鼓音调整到误差5音分的范围内。
这项技术最难的地方就在于不可逆。一旦你一不小心打磨多了,钟壁打磨得太薄,磨下来的青铜粘不回去,一整口钟就废掉了。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无论是材料配比的黄金比例,还是给每一口钟调音,2400年前的中国先民,靠的是无数次的实践和经验总结,靠的是时间的积累,才最终把一整套曾侯乙编钟制作完成。
当65口编钟在高大的钟架上挂起,6个铜铸的佩剑武士和8根圆柱稳稳地承托了整套编钟,即使到今天我们还能在这些横梁和铜人武士上看见古人彩绘的痕迹。武士底座上镶嵌着绿松石,伺机而动的老虎也只不过是编钟上的一个挂件套环装饰。
不只是细节有讲究,曾侯乙编钟上3775字的错金铭文更是刻下了先秦乐律的重要资料。它告诉我们,在当时,同一个音在不同诸侯国的不同叫法,让任何人看了,都懂得如何演奏。每一次曾侯乙编钟的敲响,都在告诉世人——中国最早的乐律史,在这里。
其实准确来说,曾侯乙编钟是64口,多出来的这一口叫镈钟。它没有调过音,不能演奏,但因为上面错金铭文的存在,我们得知,这是楚惠王熊章在位的第56年,因为接到了曾侯乙的讣告,而为他制作了一套宗彝礼器,希望即使在另一个世界,曾侯乙也能继续享受。
不夸张地说,曾侯乙编钟称得上一件集音乐、美学和科技于一身的艺术品。当时制造编钟的难度之高,远超我们今天的想象。即便是在曾侯乙编钟出土之后的1979年,我国考古、音乐、机械等方面的众多专家一起研究复刻“曾侯乙编钟”,也耗资百万,历时5年才成功。
“堂下之乐,以钟为重”,想象一下,在群山之巅的祭祀大典,在金戈铁马的出征现场,在国君宴请使臣的殿陛之间,乐师们手拿着敲钟槌撞向编钟。一时之间,钟鼓齐鸣,“故鼓似天,钟似地,磬似水,竽笙箫和筦钥,似星辰日月”。天、地、人在这一刻浑然一体,这个声音仿佛就不是人间会有的……
(摘自海南出版社《大话中国艺术史》)3334F25B-CFD7-4451-943E-0271F2C5BA3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