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难寻

2022-06-08 00:28冯积岐
回族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车男孩母亲

冯积岐

小车吞咽着路面。水泥路面像个大花脸,干净处骄傲着,湿了的地方很自卑;道路两旁,中国槐的树叶气壮如牛,威逼着这四米宽的乡村道路,路面仿佛抱緊了膀子——紧张、畏怯。雨刮器漫不经心,如同王军顺此刻的心情。眼目所及,不见一个行人。王军顺的目光伸向车窗外,田野上,湿气和雨雾扭曲了小麦的神情,静默不语的小麦,一副瑟瑟缩缩的样子。节气过了谷雨,快立夏了。阴冷的小雨中夹杂着零星的雪粒。小车开出县城时,王军顺听见,有几个老人凑在一起抱怨,人胡来,天也胡来哩,再有四天就立夏,还下雪。

胡来?胡来,就是违背了常规。

胡来?你说我怎么胡来?李雪莹的双眼逼过来,紧盯住他,意思要叫给她个说法。一个男子汉,本来是能够把血和泪都咽下去的,他没有打算指责妻子。可是,李雪莹回来的这两天,家里的气氛改变了,尴尬,粗糙,沉闷。这种气氛来自李雪莹不阴不晴的脸,来自李雪莹沉重而迟钝的脚步,来自李雪莹的横眉竖眼。女儿问她一声,她就吊高了嗓门。连续两个晚上,李雪莹不和他同睡一张床,而是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是结婚十五年来未曾发生过的事情。王军顺实在忍不住了,横空刺过来一句,我看见了。接下来是短暂的停顿——一个悬念。李雪莹像放了气的气球,强装着充实和饱满,她用一只手使劲捏住气球口,你看见什么了?你跟踪我了?得是?王军顺说,我从来没有跟踪过你,你在外县外区,我在凤山县上班,我咋跟踪你?王军顺是可以就此把这个话题掐断的,说他胆小怕事也好,说他息事宁人也好,就此打住,就会烟消云散。可是,王军顺造成的这个悬念,如同鸦片一样,吊起了李雪莹的胃口,你看见什么了?王军顺说,我看见你从一个陌生人的小车上下来了。李雪莹说,我是搭乘了别人的一辆小车回来的,错了吗?王军顺说,作为一个女人,就应该矜持一些,自重一些,你咋能随便上一个男人的小车?你这是胡来,就是胡来。王军顺在语法上使用了强调。李雪莹刚才还紧张的心情松弛了很多,她原以为“胡来”的分量像他一样重,现在看来,不过轻如烟雾,她的嘴一撇,搭别人的顺车,就是胡来?大惊小怪!王军顺说,别人?这个别人是谁?你们一块儿十三四个人,为什么只有你一个搭乘了别人的顺车?这太随便了吧!这不是胡来是什么?王军顺的语气里透出了关切的意味,你就不怕别人把你卖了?你就不怕别人把你送到传销组织?李雪莹一听,王军顺所说的“胡来”中没有足以使他抓住的把柄,而且,他还打出了感情牌,李雪莹反而口气生硬了,疑神疑鬼,小心眼儿。

李雪莹在凤山县艺术中心担任副主任,是副科级。西水市文化局组织全市十县三区艺术中心的十四个人(八男六女)去各县检查“非遗”项目的普查情况。在这十四个人中,只有郭县的郭石山开着自己的小车。五十岁的郭石山瘦得如同一根竹竿,只有刮掉的络腮胡子的黑茬用浓密表示着面部的肥胖。他说话时,显眼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好像被铁锤砸碎了,很破。从千河县到陇州县,从李县到扶阳县,从西水市到凤山县,其他人都乘坐的是客运车,唯独李雪莹坐在郭石山小车的副驾驶位置上——他们认识不过几天。十几天后,检查结束了,郭石山专程将李雪莹送到了凤山县李雪莹居住的美阳小区。王军顺下班后,老远看见,郭石山的小车停在小区门口。他打开后备箱,把李雪莹的旅行包递在了她的手中。李雪莹接住旅行包之后,按理说,和郭石山道一声别,就该进小区门,毕竟十天没在家,心中总还牵挂着十三岁的女儿吧,可是,两个人站在门口,一个注视着一个,谁也不说什么,只是把目光递过去,传过来,身体的语言如同水中的涟漪,一波又一波,扩散,扩散。这一男一女的模样、举动如同魔法一样,把下班往回走的王军顺钉在原地,竟然挪不动脚步了。因此,词语匮乏的王军顺,只能用“胡来”这两个字给妻子的行为做注脚,而李雪莹却视“胡来”如垃圾,若无其事,一脚踢开了。

王军顺和李雪莹都是在青春的路上徘徊了很久才走进婚姻殿堂的。结婚那年,王军顺三十一岁,李雪莹三十岁。

王军顺在部队服役五年,转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李雪莹大学毕业后,赶上最后一趟拿派遣证到人事局报到的机会。农村出来的女孩儿,在凤山县官场没有一个熟人,她是历史系的本科生,被分配到距离县城五十多里的一家历史博物馆。那个博物馆里,除了她,只有四个中年男人。她熬了一年又一年,调到县城里的艺术中心时,已是二十七岁了。虽然也有媒人牵线,但几年间没有一个被她看中的男孩儿。她渴望拥有一个中意的男孩儿,一个美好的婚姻。就在李雪莹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亲戚给她介绍了古都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一个本科生。她对那个男孩子一见钟情,以为是潘安、宋玉再世。他们是在蔡镇相见的,两个人聊了半天,晚上,他们在蔡镇开了房。尽管这是她第一次,可是,床上的美妙如楔子一样揳进了她的神经、血肉、头脑里。她以为,相互占有了身体,就等于给婚姻买了保险,可是,男孩儿第二天离开之后就关了手机,她再也联系不上了。男孩儿为什么不再理她,她一直想不透。后来,她用“骗子”这个常规的字眼给男孩儿做了结论。她没有为她的主动献身而后悔,也不检讨自己。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给任何愚笨的读者讲一遍,他们当即会明白这个男孩儿远她而去的原因,而她却不明白。从二十三岁和男孩有了第一次,她就渴望有一个丈夫,可是,她再也没有遇见潘安、宋玉。后来,姑妈给她介绍了王军顺。他们交往了三个月就办了证,结了婚。

王军顺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仿佛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走路,生怕跌倒在地。这几年来,他极力忘却李雪莹,一旦偶尔想起她,就忐忑不安,心中隐隐作痛。今天是母亲节,对节日本身他兴趣不大,况且,中国人没有过这个节的习惯。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老家松陵村了,他想趁此机会回家看看老母亲。他是公司老总的司机,向老总请了一天假。这么多年了,到目前为止,母亲只在他们县城的家里住过一个礼拜。母亲说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其实,母亲是看不惯李雪莹的做派。李雪莹一进家门就打电话,吃饭的时候电话铃也响个不停。母亲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说,雪莹,你看你,比县长都忙,电话会啥时能开完?母亲还没有说完,李雪莹一句话顶过去了,你真是个模范婆婆,把我打电话都要管住?母亲年轻时当过小学教师,她是很有涵养的,她依旧温和地说,娃呀,不是我要管住你,我是说,和人交往太多有好处,也有坏处,这个人世上,只有人最难认,有些人你交往了一辈子,也认不清,你交往的人多了,未必全是好事。李雪莹一听,推开正吃着的碗,说道,你和你儿子一样,看别人都是坏人,只有自己是好人。母亲依然没有生气,笑了笑,这个人世上,好人还是多,不只是我和军顺,但是,你遇上一个坏人,就栽到沟里去了。李雪莹冷冰冰地说,我愿意。4FA17195-34E8-4D05-B0F4-294FFB7FDC47

母亲回到了松陵村,再也没来过县城——李雪莹和王军顺的家。

李雪莹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她经常和哪些人“开电话会”,王军顺从来没有问过——他很尊重她的隐私。晚上,躺在被窝里,李雪莹背转身去,在电话中和什么人窃窃私语,和什么人微信聊天,王军顺不知道。他觉得,这是李雪莹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需要知道。有时候,李雪莹晚上不回家,说是和同学聚会,或者说在女性朋友家……无论什么说法,王军顺从无疑心。他相信李雪莹不会做对不住他的事;他相信,他越宽容,李雪莹会越珍惜夫妻感情。王军顺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在这个三口之家,生活的节奏由李雪莹把握,家庭的氛围由李雪莹创造,幸福指数的书写,由李雪莹执笔。两口子什么时候做爱,也由李雪莹圈定——她像当年农村里的生产队长一样,一声呐喊,农民们就得出工。不论王军顺有无激情,只能全力配合,别无他言。

王军顺的可爱如同皎洁的月光,他用从手机上看到的“心灵鸡汤”来浇灌李雪莹:只有精神丰富的人才活得充实,假如说,人的身体是一幢房子,精神就是这幢房子的骨架;一个人不应当为满足身體器官的欲望而活着,应当为了人生的目标而活着。李雪莹不但不喝王军顺捧给她的鸡汤,反而恶心、反胃。她冷言冷语道,自己是大老粗,反而装作油头粉面的书生。你今儿中午不吃饭,教精神把你去喂饱。王军顺的嘴咧了咧,硬是咧开一点笑,这不是我的话,是别人的话。他那可爱的月光穿不透李雪莹庞大的阴影。王军顺根本不知道,李雪莹试图用肉体的满足安慰精神的空虚。李雪莹是激情饱满的女人,她对人生的理解和王军顺不一样。

王军顺很郁闷,就去找他的一个战友喝酒。他的这个战友转业后和李雪莹在同一个单位。两个人都喝高了。战友举着酒杯说,王军顺,你今晚上回去就改名字,叫王八蛋、张瘪三、魏不行,叫什么都行,不要再叫王军顺了。王军顺说,你狗东西喝高了。战友说,你才喝高了,我没有,没有。你他妈的是糊涂虫一个,你一改名字,李雪莹就会爱死你。王军顺说,我不改名字,李雪莹只爱王军顺。战友灌一杯酒,仰天大笑,瓜!你是瓜一个!李雪莹只爱,只爱你一个?哈哈!李雪莹只爱,只爱陌生人。你,王军顺,熟烂了,熟透了,她会爱你?笑话!王军顺也灌下去一杯酒,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说,我,改名字,我,改。

王军顺知道,李雪莹擅长结交朋友,在他看来,在这个信息时代,交往广泛,并非坏事。在李雪莹交往的名单中,有县委、县政府的司机,有医生、会计,有工会的副主席、组织部的副部长、人社局的副局长、社区的主任、文联的画家,包括理发的、卖菜的,也在她的朋友之列,还有扶阳县的、秦川县的、眉坞县的艺术中心的主任、干事,等等。李雪莹一旦走上街道,打招呼的,拦住说话的,李雪莹仿佛一个县级领导,点头,招手,满面春风。这种情形,王军顺见识过多次,但他并不认为这是李雪莹的瑕疵。只是,有一次,王军顺和李雪莹准备去超市买食品,出了小区,刚走上街道,李雪莹就和一个留着女人般长发的男人搭上了话。王军顺故意向前走了几步,显得有绅士风度。谁料,李雪莹竟然和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了一个小时的话。王军顺生气了,有什么话,就诉说不完了?李雪莹一笑,西水市的一个画家,他的一幅画要卖三十万,他答应给我送一幅。王军顺说,咱是去超市买东西的,不是买画的。生气归生气,王军顺从来没有怀疑过李雪莹对他的忠贞。

李雪莹外出开会、学习的机会很多,多则十几天,少则三五天,王军顺从未追踪过她,没有问过她在外面交往了什么人,他只是偶尔打电话,问一声平安。他爱她,就相信她。

在李雪莹出事的前一年的冬天,李雪莹去省城学习,七天以后的上午,她给王军顺打电话说她下午回凤山县,叫王军顺到高铁站接她。凤山高铁站距离凤山县城三十多里。那天上午,王军顺没有去公司上班,他在家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已经过了三点,他给李雪莹打电话,连打三次,她没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又打,李雪莹只说了一句,还在宾馆,会没完。四点半了,王军顺又打,他只想问一句李雪莹几点到站,李雪莹说她在去省城北郊高铁站的公交车上。他放下电话。眉坞县艺术中心和李雪莹一同去学习的王飞儿是王军顺的外甥女,打电话问他,舅妈回来了没有?他说没有。王飞儿说,两点钟我们就交了宾馆房间的钥匙,各自回家了,她怎么还没回来?王军顺一听,站了起来,在客厅走了两圈,又给李雪莹打电话,电话关机了。这就怪了,关机干什么?王军顺下了楼,开上小车,去了凤山县高铁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又一次给李雪莹打电话,电话通了,李雪莹说,再有一个小时就到站了。凤山县高铁站到省城高铁站,总共需要一小时十分。看来,李雪莹才上了高铁。

上了小车,一路上,李雪莹将脑袋靠在座椅上,头仰过去,微闭着双眼,一摊烂泥似的,一句话不说。王军顺也没有问什么,说什么,沉闷的气氛,绳子一般,捆住了王军顺。已是晚上八点多,路上的车辆不多。王军顺的车速到了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他似乎不是把车开回凤山县,而是开往一个能解除他憋闷的地方。

第二天晚上,临睡前,王军顺久久地盯着用手机微信不知和什么人对话的李雪莹,这么盯了又盯,他仿佛鼓足了勇气,开了口,你两点就离开宾馆了,怎么三点多给你打电话,你还说在宾馆?在哪个宾馆?和谁在一起?王军顺想起了战友的话:李雪莹喜欢陌生人。她只学习了七天,就结交了陌生人?李雪莹扭过身,手机在床头柜上一放,厉声说,王军顺,你怀疑我,得是?王军顺平静地说,你不要发火,只要能自圆其说就行了。李雪莹说,是的,我是两点离开宾馆的。我去逛商店了,错了吗?王军顺说,逛商店还关手机?王军顺自以为他的质问会把李雪莹死死地逼到墙角,可是,李雪莹却振振有词,我的手机,我想关就关,想开就开,还要请示你吗?既然她谎话连篇,还有什么必要和她争辩。王军顺说,好了,好了,你有理,我说错了,行了吧!

躺在被窝里,李雪莹继续用微信和朋友聊天。王军顺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一个说谎的人,是不可信赖的人。不,偶尔说句谎话,也不算什么恶行。也许,是我错怪了她。王军顺在自我检讨中入睡了。4FA17195-34E8-4D05-B0F4-294FFB7FDC47

一觉醒来,王军顺发觉身旁的李雪莹不见了。他走到卧室门口,才听见李雪莹在客厅里和什么人打电话。他看一下手表,凌晨两点了。王军顺睡意全消,他打开窗往外一看,下雨了,小雨中夹杂着雪粒。

雨点越来越稠密,雨刮器随之勤恳了。

王军顺看见在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个小男孩,他减慢了车速。小车快到男孩跟前的时候,男孩退让到了水沟那边。王军顺停下了车,将头伸向了车窗外边。这个男孩大约十三四岁,右手紧握着一支红玫瑰,生怕它被打碎了似的。红玫瑰上的水珠鲜红鲜红地往下滴。男孩浑身湿透了,乌黑的头发贴在了头皮上。他问男孩,去哪达?男孩说,回家,回松陵村。他很少回家,对村里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娃娃们一个也不认识。他说,上车吧,叔叔捎上你,我也是松陵村人。男孩抬起双眼,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向他投来雨点一样冰凉的疑问。他笑了,上车吧,叔叔确实是松陵村人,不是坏人。男孩从水沟那边跨了过来,用手在脸庞上抹了一把,将雨水抹去的同时,抹去了对王军顺的怀疑。王军顺拉开了车门,男孩上了车。这地方距离松陵村只有三四里路了。你怎么不打伞?王军顺问道。男孩迟疑了一下说,我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没下雨。其实,男孩没有雨伞。在哪个学校读书?县城一中,读初二了。今天怎么没去上学?男孩说,我请了假。男孩的屁股挪了挪,向他的椅座跟前靠了靠说,叔叔你真好,好人不难寻,就在跟前。王军顺说,是的,好人多得是,不难寻。男孩说,我喜欢好人。王军顺说,好人谁都喜欢。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男孩,男孩将兴奋的神情从脸庞上洇开,播撒在小车里。王军顺瞧了一眼男孩手中的红玫瑰,说,今天是母亲节,你是不是回去给母亲送花?他的这句话一出口,男孩就大叫一声,不!不是的!王军顺笑了,母亲节,给你妈送个礼物,也是常情。男孩说,不是常情,我的妈妈是个坏女人!坏女人!大坏蛋!男孩把说转换为喊了。他说,娃呀,不能这样说妈妈。男孩说,我就这样说她,她是坏女人!坏女人!男孩叫喊了两声之后,突然啜泣了。男孩噙住泪水,说,叔叔,你把车停下。王军顺说,再有二三里路就到松陵村了,到了停。男孩嗓门高了,停下!王军顺不知道小孩怎么了,停下了车。车刚停下,男孩就拉开车门,下了车。男孩独自在雨中行走。他赶上去,又停下车,给男孩说,到车上来,快到了。男孩说,我不坐你的车,你袒护她,就不是好人。王军顺当然知道,男孩口中的她,就是他母亲。王军顺一看,小男孩很执拗,只好开车走了。

回到家,王军顺把给母亲买的一身衣服拿出来。母亲说,我有衣服穿,买衣服干啥?王军顺说,今天是母亲节。母亲说,娃呀,你不要管我的吃和穿,管管你自己吧,有合适的女人,你就……母亲哽咽了。他笑了,娘,你难过啥?我都快五十岁了,你的孙子也上了大学了,有女人和没女人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母亲说,不一样,你老了,要人照顾呢。不是他找不到合适的女人,他害怕女人,他不想再和任何女人来往,结合。李雪莹在他心中扎下的根那么深,那么牢,一夜之间,就连根拔起了,荡然无存了。他的心仿佛泡在了盐水中,苦水中。

到了出事地点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车祸发生在齐镇通往凤山县城的乡村道路上。为什么不走齐凤公路,偏要走小路?王军顺有些疑惑。

也许是开车的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小车撞向路边高大的杉树。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雪莹当场毙命了。李雪莹的头撞破了,脸庞变了形,显得很可怕。她的短裙子撩上去,竟然没有穿内裤。

李雪莹死了,王军顺几乎崩溃了。当他猛然发现他一直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中之后,他觉得,他对李雪莹的爱是很愚蠢、很可笑的。女人用死粉碎了他的信任。他要远离谎言和欺骗,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让王军顺感到欣慰的是,在男孩的心目中,他是那个并不难寻的好人。

王军顺给母亲说,只要你身体好,我就放心了,我的事你不要操心。母亲说,做娘的,到死也操心着儿子,说不操心,是假话。王军顺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娘,眼泪花直涌。他转过身去,擦了一把眼睛,岔开了话题,把在路上遇见男孩的事给母亲说了一遍。母亲说,那娃大概是后街王禄才的兒子,王禄才的媳妇在娃七岁那年跟一个收柿子的河南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王禄才气疯了,不几年就死了。这娃是他婆(祖母)养大的。这几年的学费、书本费、零花钱,都是我给娃的,按辈分,娃叫我三婆。王军顺说,你看我,整天在县城里,村里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母亲说,不知道的,不是你一个人。

母子俩正说着话,男孩进来了。他带来了雨的新鲜气息,带来了一支红玫瑰。男孩双手把握着红玫瑰,好像掬了一束太阳光。他撩起淋湿了的衣襟,要揩红玫瑰上的雨水,被王军顺的母亲拦住了。王军顺的母亲说,娃呀,不要擦雨水,这样好。男孩跪在地上,把红玫瑰举起来,那真诚的样子,仿佛把大地举起来了。他说,三婆,给你的,今天是母亲节,我给你买的。王军顺的母亲接住红玫瑰,扶起男孩,老泪纵横。她叫了一声,娃呀!便哽咽了。4FA17195-34E8-4D05-B0F4-294FFB7FDC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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