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

陶纯

A

她很小的时候就很出名——从上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上高中，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是非常的引人注目。这当然得益于她的美丽。据说她一生下来，还在产房里，就引起了轰动——别人家的孩子个个皱皱巴巴，头发稀稀拉拉，闭着眼张着嘴，无精打采的，仿佛还没睡醒，而她却不同——据她母亲张继凤回忆，丽娅一生下来就会微笑，两个小酒窝特别的明显，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头发也浓密得多，产房里的医生护士说，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一落地就这么精神的小宝宝。

以后每逢丽娅过生日，她妈总喜欢带她到海边的美好时光照相馆照一张相作留念。后来发现，每一次的生日照都被照相馆挂出来展览。她爸有些生气，想找照相馆要说法，被她妈拦住了，道：“你傻不傻？没看见边上是XX、XXX的相片？”

她说的这两人，是青岛出去的两个女明星，眼下正火呢！女儿能跟明星的照片摆一块，她不也算是个小明星吗？早晚都得是！

有人背地里嚼嘴皮子，说女大十八变，女孩子嘛，但凡小时候漂亮的，长大了都不咋样;小时候的丑小鸭，长大了变白天鹅的，倒真有不少呢！这话传到张继凤耳朵里，惹得她老不高兴。就因这一句闲话，张继凤很长时间没搭理刘彩芹。他们两家是同事，本来关系不错的，以后也就生分了。在张继凤看来，刘彩芹这人哪哪儿都好，就是爱妒忌人。有这毛病是女人的天性，但你也得看人，对不对？我家丽娅她就是个白天鹅，你瞎妒忌有什么用！

幸好，余丽娅并没有像某些人预言的那样，她没有越长越丑，而是越发出落得靓丽大方，到哪个学校都是校花，一路校花。她极其迷人，漂亮得甚至都让人起疑——这姑娘是天女下凡吗？她走到哪里，哪里的目光都追随着她，给余怀松、张继凤两口子带来无上的骄傲和荣光……

她个头一米六八，大眼睛高鼻梁，小脸，锥子下巴，肤色白嫩光滑，头发带点亚麻色，微微卷曲;身材更不必说，走在街头，她一摇一晃的，最吸睛的不是她是谁？不用化妆，就很上镜;稍微化一点妆，更不得了！

见过丽娅，你会感觉她有一点点西方白人血统，是上几辈的混血儿后代。余怀松祖上是地地道道的胶东人，张继凤祖上是闯了关东又返回胶东的，青岛曾是德国殖民地，或许余家某位先祖有可能混有德国血统？再或许张家某位先辈混有俄罗斯血统？他们当然知道一点，但对外向来是缄口不言的。有趣的是，两口子相貌都很平常，女儿不仅完完全全把父母的那点优点全吸收了，而且放大了许多。

女儿是余家最大的指望和最宝贵的财富。

她小学还没毕业，两口子就为她设计好了未来——人活着，得有梦想，没有梦想，就没有奔头！这么漂亮的女儿，将来干什么似乎都不对劲。“你让她当医生、当会计、当老师？要不就当公务员？进银行干店员？”张继凤一口气说了好多种职业，哪一种职业也不需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干那些普普通通的职业，那可真叫亏！

说来说去，只有一种职业适合丽娅——当明星！

他们两口子都在青岛一家非常有名的家电企业工作，男的是工会干部，女的搞财务，收入都蛮高的，比一般的市民家庭要强许多，因此有条件培养女儿。打小她就学钢琴，学小提琴，学跳舞，学唱歌，学表演，拼命挖掘培养文艺细胞。同龄人里面，这方面很少有比她强的，加上她本身气质、相貌出众，教过她的老师都夸赞：“余丽娅，将来一定成大明星！”

青岛这地方比内地洋气、开放，水土滋养人，所以出道的明星也格外多，远的有林青霞，祖籍就是青岛，近的就太多了，男的有唐国强、夏雨、黄晓明等人，新近又冒出个黄渤，女的有陈好、宋佳、盖丽丽等，可以列出一长串。余家夫妇早就有梦想——他们的女儿余丽娅，将来一定会成为其中的一员，成为岛城人民的骄傲！有这种雄心，为培养她花多少钱都认了！

看到同事在海边买新房，有的还买了连排别墅，余家夫妇有时候也挺眼馋。熟识的朋友便劝道：“家有摇钱树，你们慌啥呢？只要把女儿培养好，将来要啥没有？别人到海边买房，你们将来要到北京、到美国夏威夷、到加拿大买别墅！”这话听着让人心里舒服，张继凤乐得脸上开花。

的确，这些年，丽娅一直被当作后备明星来培养的，父母说什么基本都听，她自己也争气，进步明显。最让人放心的是，她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有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明星范儿，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小区、厂区里，经常有年轻人举着手机过来要求和她合影，她来者不拒，赢得了好口碑，越发的名声在外。

上高一时，余家夫妇为女儿选好了路子——不学播音主持，就学表演。学播音到电视台当主持人，走青岛籍著名主持人倪萍的路子，虽然也能暴得大名，但要等多少年以后才有机会？一个刚毕业的播音主持专业的女学生，很难一炮而红，得慢慢积聚人气和经验。丽娅不能等，漂亮女人就怕等，一等二等三等，花季就过去了。丽娅学表演，是最好的出路。最好到北京上电影学院，或者上戏剧学院，据说上学期间都能出来拍戏，还没毕业就能赚大钱;只要被某个大导演看上，一部戏就能捧红，这方面现成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张继凤最喜欢看章子怡的电影，与其说她喜欢章子怡的演技，不如说她在心里面，已经把女儿当成了小章子怡。

人呀，只要有梦想，日子就觉得过得快。不知不觉，丽娅到了高三的艺考时间。一家三口提前赶到北京，在电影学院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下，发现住店的基本都是參加艺考的各地学生，美女帅哥一堆一堆的，满眼都是。看到有人专门在北京找了老师辅导，老余两口子有点慌，因为以前青岛的老师也提醒过，最好提前过去，在北京找个老师辅导一下，表面是辅导，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借机给人家老师意思意思，多交一点辅导费，他虽不一定是艺考评委，但他一准认识评委，这些搞艺术的，都互相通着气呢！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很正常！

这么一来，张继凤心里就开始打鼓，怪男人没坚持给女儿找辅导老师。余家的事，基本都是女主人当家，老余很少发表意见。于是他道：“是你不舍得花钱，才没找的。”张继凤不高兴了，拉下脸子道：“你是男人，关键时候，你怎么不拿个主意？”遇事就怪男人，她向来这样。他虽然是工会干部，在外面嘴巴挺好使，进了家门，就不是他了。每次他都是这样。623CA209-7C06-427A-A7C7-57EA41D0F516

艺考时间，学院附近聚集了那么多的美女帅哥，天底下，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了！本来满满的自信，一见这阵势，不由你心里不打鼓敲锣。余家夫妇提心吊胆陪女儿参加考试，回到青岛又提心吊胆一个多月，终于得到消息：余丽娅艺考过关！而且排名还比较靠前！

瞧瞧，都说艺考混乱，里面大有猫腻，不花钱甭想过关，青岛姑娘余丽娅用亲身经历告诉你，那都是瞎传，没考上的才信这个，你有真本事，哪个能拦得住你？

然后是高考。丽娅的文化分没问题。8月里，丽娅被电影学院录取的消息很快传遍余家夫妇供职的著名企业，一颗新星即将冉冉升起，大家都跟着高兴。本来因为有个漂亮闺女，余家夫妇在厂里就挺有名，这下更有名了。上下班路上，不时有人跟张继凤打招呼，向她表示祝贺。集团董事长——全国都鼎鼎有名的著名企业家竟然也吩咐秘书给老余打电话，表示祝贺，并且道：“老余，将来你家闺女成了大明星，就让她给咱的商品代言，董事长说了，到时候把XXX换掉。”

他说的这个XXX，那可是名扬海内外的国际女星！

老余把这话捎给张继凤，两口子激动得一宿没睡。

厂里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人家不妒忌，而是真心为丽娅高兴。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了出息，将来还会有更大出息！当叔叔阿姨的，哪能不表示点心意？于是轮流请客，纷纷合影留念，大张旗鼓在刚刚兴起不久的微信朋友圈转发，还找了个让人开怀的理由：“过几年丽娅成大明星，俺们想见也见不着了，趁现在有空，多见几回！”把个张继凤哄得开心极了，咧着大嘴对女儿说：“闺女呀，听见没有？将来你不成个腕儿，好意思回青岛？！”

丽娅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知道叔叔阿姨们逗她玩呢，不说啥，只知道抿嘴乐。她一笑一颦，总是那么美，不但桌上的男人心动，连女人心也醉了。

大三下学期，就可以外出拍戏了。丽娅给父母打电话，说三天两头有剧组来系里招聘演员，有打着某些大导演的旗号来的，更多的是草台班子。张继凤叮嘱她，不管什么班子，只要给你机会，就得上，先下手为强，先有个处女作再说。

大四下学期，她终于去了一个剧组，是一部小制作的电影，片名叫啥，倒也没人关心。在横店待了半个月，毕竟是新手，只能演配角。她拍了几张拍摄现场的剧照发给母亲，看上去十足的美艳。张继凤如获至宝，转眼工夫发到朋友圈里炫耀，引来一片点赞、叫好，吊足了朋友们的胃口。那几天，厂里的姐妹们见了就起哄：“继凤！片子放映的时候，别忘说一声呀，俺们好去拉票房！”

张继凤呵呵地笑，大嘴巴都快扯到了耳朵根。

后来也没见那部电影上映。偶尔有人问，张继凤就说，在影院排队呢，快了快了！她追着问丽娅，回说制片方破产，没钱了，电影没做后期，成了废品。好在又前后脚进了两个剧组，一部电影，一部电视连续剧，至于啥内容一般人也搞不太清楚。丽娅还是饰演小角色，不时发几张手机拍摄的剧照，那些照片无一例外都出现在她母亲张继凤的朋友圈里，照例引来一片点赞、叫好。

丽娅毕业之后，选择留在北京，干演艺这一行，留北京是不二选择。她后来又三三两两地接拍了几部片子，个别的上院线了，但是不温不火，很快就下线，根本没在青岛的电影院露脸。好不容易有一部来了青岛，张继凤在朋友圈一发布，平时那些咋咋呼呼宣称拉票房的人，都不吭气了，只有原先同一个车间的老姐妹孙桂蓉够意思，一大早打来电话祝贺，还主动买票请继凤两口子进电影院——而原本该张继凤请客的。

比较尴尬的是，丽娅在那部片子里只有一个镜头，一闪而过，而且没有台词。耐着性子往下看，到片尾，丽娅一直没再出现。张继凤脸上颇有点挂不住，出来影院，涨红着脸，不停地骂，说丽娅明明告诉自己，有她八场戏，结果给剪得只剩一个镜头，太不像话了！边说边急急忙忙赶路，倒好像孙桂蓉欠了她似的——谁让你拉人家来看电影的？于是孙桂蓉只好上前轻声慢语劝慰道：“张姐！咱不着急，慢慢来嘛。你想，丽娅那么好的条件，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再往后，就没有丽娅的动静了。有一段时间，余家夫妇情绪比较消沉，见了熟人躲着走，似乎生怕人家问起丽娅。而且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丽娅没在青岛露面。又过了段时间，情况有所变化，见了老朋友，张继凤便上前主动解释，说丽娅暂停拍片，到美国好莱坞学习去了，将来想转行当导演;过些日子又说丽娅入股影视公司，公司上市，她的原始股翻了若干倍云云。张继凤此时在朋友圈又开始活跃，终于有一天，晒出一套房子，这房子当然不在青岛，青岛的房子有什么好晒的？即使是海景房，也值不了太多钱。张继凤晒的大房子，位置可是标得清清楚楚——北京中达富丽，北四环外的高档小区，据说是北京最高端的小区之一，十层以上，鸟巢、水立方看得清清楚楚，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就在鼻子底下。

这一下，人们重又对余家刮目相看，前些日子说风凉话的都闭了嘴。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余家有那么漂亮的闺女，想不混好都难！

之后，余家好事源源不断——主要是通过张继凤的朋友圈廣而告之。人们知道丽娅结婚了，女婿又富又贵又帅;至于女婿的身份背景，很多人找张继凤两口子打听过，除了透露家里有钱有地位之外，其他的他们一概不说，口风极严，非常的神秘，可以说极其神秘。厂里最好的朋友如孙桂蓉，因为没喝上丽娅的喜酒，怪张继凤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看不起人嘛！张继凤挺委屈的样子，叹口气道：“在北京办的婚礼，规模控制得很小，青岛这边就我和她爸参加了，孩子她爷爷和姥姥姥爷都没去。人家说怕影响不好，这不正反腐吗？亲家怕惹麻烦，连张照片都不让发。唉，这样吧，等丽娅哪天回来，咱好好补办一回！”

可是，一直没见丽娅回来，喜酒也就一直没喝上，给关心丽娅的朋友们留下遗憾。没多久，她在加拿大生下儿子，张继凤亲自赶过去侍候月子。她在朋友圈里，偶尔晒一下小外孙的照片，非常可爱的小家伙，眼睛明亮，鼻梁高挺，脸盘周正，很像妈妈，将来一准是个大帅哥。

青岛姑娘余丽娅有明星相，却一直没能成为明星，对关心她的人来说，不免是个遗憾。好在她有富贵命，嫁了个好人家，在北京和加拿大都有高档房产，生活无忧。而在家当全职太太，不受风吹日晒之苦，不在职场受窝囊气，亦是很多女人梦想而不得的。说到底，女人嘛，终归干得好不如嫁得好。623CA209-7C06-427A-A7C7-57EA41D0F516

说起来，厂里、街道、小区里，凡认识余家夫妇的，没有不羡慕的。女儿没能成为明星，这两口子却像明星似的，走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家有漂亮一点闺女的，亦不免心动——啥时候咱家闺女也嫁个好老公，到北京和国外整套大房子住……

B

实际上，大三下学期后半段就可以外出拍戏了，丽娅一直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她不是不急，急也没用，在班里，论个人条件她属于中等偏后，并不是太出众，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身边的同学，到大四上学期，相当一部分有了处女作——当然不排除有人为此而失去处女身。那段时间，类似的传言满天飞。丽娅既羡慕，又觉得有点可耻。

一直到大四下学期，她一直没能进剧组——也不是没机会，而是她觉得一些来历不明的草台班子，一些小而又小的角色，实在难以吸引她。可她母亲不时地催促她，没办法，在一个同学的牵线联系下，她硬着头皮，半推半就进了一个剧组，一部小制作电影，出演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色，报酬都不好意思张口说。好笑的是，这边她还没出发，那边张继凤就嚷嚷得满城风雨，厂里的姐妹们都知道她要上大银幕，都巴巴地期待着呢！

在横店，他们这些小不拉角色跟那些群演没啥区别，天天盒饭，四个人住一间房，床挨床，还号称三星级宾馆;每天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导演、制片人稍不如意，就拿你出气。而剧组请来的女一号住五星级宾馆，坐房车，屁股后头跟三个助理。她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比丽娅早四届，算是师姐。有一天在片场，丽娅想跟师姐套个近乎，她居然眼皮都懒得抬，深深伤了丽娅的自尊。

统共十几场戏，七句台词，丽娅在横店煎熬了半个多月，直后悔进了这个该死的组。在张继凤的强烈要求下，她发过去几张美艳的剧照。张继凤转眼工夫发到朋友圈里炫耀，引来一片点赞、叫好，吊足了朋友们的胃口。

她嘴上怪母亲手快，其实自个的虚荣心也得到了一定的满足，这一趟辛苦也算值了。然而那部该死的电影一直没有公映，而早先片方夸口要上院线的，说是万达方面承诺过，百分之百上线。可见演艺圈里可信的话，真不多。

这之后丽娅又进过几个剧组，情况都差不多，拍摄的片子最后大都不知道上哪去了。只有一部在老家上映，八场戏最后只给留了一场。晃晃悠悠，毕业一年了。她都不敢回青岛——见了熟人，说什么好呢？

做京漂，最犯愁的是住房，当演员的，外表得光鲜，不能住得太差，房租却高得吓死人。你不演戏，就没收入，还得张嘴朝家里要钱。这时候张继凤即使不催促，丽娅自己也沉不住气了。

女演员出道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短得很，一旦错过，很难再有机会，除非你是斯琴高娃。丽娅动了别的念头，打算找个稳定点的职业，哪怕进私企当一个普通职员，凭她的条件，找一份比较好的工作，确也不难。

但是她母亲张继凤坚决反对，一听她有这个思想苗头，差点摔了电话，声言：“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地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当一个小职员！”还说：“如果做不成明星，以后就别回青岛丢人现眼！”

她简直要绝望了。就是这时候，她遇到了王平。有个以前合作过的公司的老板刘总，秋末有一天突然给她打电话、发微信，真诚邀请她到昌平打高尔夫。刘总以前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反正闲得难受，就答应了。刘总亲自开车来接她，载着她去了长城脚下的一个高尔夫球场。

在这里，与王平偶遇了。也许是刘总有意安排的，谁知道呢，反正是认识了，加了微信，留了电话。她并不会打球，担当了球童的角色，满球场跑上跑下，身形婀娜，长发飞扬，微喘吁吁，香气袭人，愈发惹人注目。

在北五环外的一家隐秘会所吃晚饭时，刘总暗示她，王平是高干子弟，其祖父、父亲都鼎鼎有名，但暂时不便透露。王平年纪三十出头，也许四十岁，阳光、帅气，而且稳重，同班里的那些大男孩比，更加有男人味。他说话、行事，非常的低调，从他的穿戴到他的座车，看不出是个多么有身份背景的人。这给丽娅留下更加不错的印象。

幾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唱歌。她嗓子正经也不赖，几首歌唱下来，微有酒意的王平双目放光，频频冲她竖大拇指。刘总道：“王总啊，就凭这条件，小余最起码也得是个娱乐圈的名角，对吧？”王平笑道：“据我所知，娱乐圈不好混。娱乐圈中真正能够得到大众关注，能够掌控流量的明星就那么几个，并非人人能够成为杨幂、赵丽颖，有她们那种好运气的，少之又少。”

王平这话，正说到丽娅心坎上。她算看透了，跑龙套的要想逆袭成为明星，真是难如登天！她早已厌倦了去横店试运气，什么时候能混出来？但她从内心里还是希望王平能够有机会拉她一把。他不是娱乐圈中人，而真正主导娱乐圈的，不一定非是圈中人，往往是圈子外的大佬。

这以后她就单线和王平联系。不久，北京冬日的雾霾悄然来袭，王平邀请她到三亚避霾，她愉快地应约。他们分头行动，王平给她网上订的贵宾舱。头一回坐这么重要的位置，加上她的容貌和气质，整个机舱里人人瞩目她。下了机，有人安排她住进海棠湾一家五星酒店的临海套房。当天，王平并没有露面，微信里留言说，他参加市领导安排的重要活动，要很晚结束，不能陪她了，抱歉！这多少让她有点不悦。但是，面朝大海，这么好的食宿条件，让她心情瞬间好起来，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张继凤。不一会儿，张继凤便转发到朋友圈，说女儿到三亚拍戏，自然又引发一片点赞和惊叹。

第二天，王平安排坐游轮出海。偌大的游轮，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久在娱乐圈混，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过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不能掌控资源的人，一钱不值。相反，富人都是靠资源活的。王平家看来就是这样。

她预感到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即将到来。毕竟她还是个比较乖的孩子，找个空子给母亲打电话，把认识王平以及这次来三亚的情况简单透露了一下。母亲马上告知了父亲。不一会儿，母亲发来微信，不反对她和那人交往，但又提醒她：对方不会是骗子吧？当心点好。

她笑了。从北京到三亚，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完全相信了刘总说过的，王平绝不是一般的人，绝不是一般的身份背景。他不可能是骗子，骗子身上的气味不是这样的，他身上的气味是高贵的，世界上没有这种气味的骗子。623CA209-7C06-427A-A7C7-57EA41D0F516

都说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她不想再错失机会，因为时代从不等待辜负它的人——当天晚上，他们理所当然住到一起。

进入情况之前，他郑重地对她说，有什么要求，请你直说。她很感动。但是老天做证，紧要关头，她没向他提出任何一个要求，没问过一句他家庭和个人的情况。她认为，自己是真诚的，并且相信这就是爱情。

在三亚住了一阵，接着又带她去美国、加拿大，然后是澳大利亚、新西兰，一圈转下来，正好一个月，权当度蜜月了。这一路，她是幸福的，先前那种为了能成为明星而带来的焦虑、惶恐、迷茫、不踏实感，大半消失了。听说她在北京租房子住，回京不久，一套建筑面积一百八十平方的大房子过户到她名下，而且是在有名的中达富丽小区。

张继凤原本对于女儿不明不白地与“那个男的”在一起不乐意，拉上丈夫专程来北京商量对策。一进小区，心里就不那么别扭了;双脚一踏进这套房，她一切都默认了！

丽娅没有更多的细节告诉他们，只是信誓旦旦说，世界虽大，唯有王平可以帮她实现梦想。张继凤道：“你给我说清楚，你们啥时候办证？”丽娅道：“他有老婆。”这个回答并没让张继凤吃惊，因为她早已猜到。“他有老婆，那你咋办？”父亲好像更担心女儿。丽娅道：“他们感情不和。他说随时会离婚。”

这个说法让她父母心里相对踏实了些，至少有了接受的理由。他们很想会会这位“准女婿”。丽娅道：“他前几天去法国了，那边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

他们想看他的照片——这个要求一点不过分。但是丽娅手机里并没有他的照片——他说过，由于身份特殊，他不能随便照相，网上也查不到他的相关信息，更别说照片了。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丽娅居然没有一张和他的合影，去了那么多地方，都是他给她照相，不允许照他，又不能偷拍，所以丽娅真的没有一张他的照片。

可是，这话你能说得出口吗？没办法，她到网上搜了搜，找了个不太出名的三线演艺小生——这人的长相还真有点像王平——拿给父母看。父母端详半天，从表情上看，他们很满意。有了儿子亮亮后，这张照片就洗印出来，挂在客厅里、卧室里，长期权充亮亮的爸爸。

她父母还算满意地打道回府。至于回去后在人前说些啥，想必母亲心中早有了台本。

丽娅怀了孕，却不敢告诉王平。可以想见，他必定是反对的。她想保住这个孩子，一来孩子是无辜的，生命是宝贵的;二来这毫无疑问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谁也没有权力毁掉他。

王平知晓时，已经七个多月了。他摇了摇头，没说别的，带她去了加拿大。加拿大的好处是地广人稀，没那么多眼睛盯着你;而且那地方房价也不高，手续简便，买套房子很容易。张继凤平生头一回出国，来渥太华郊外一个美丽的小镇侍候女儿坐月子。她在那里住了半年多，一直没见上准女婿的面。

再往后，亮亮大了点，不能老待在国外，便回到北京。丽娅没有一点带孩子的能力，自己生活都成问题，只好找个保姆帮着带。丽娅的明星梦一点一点破灭，她曾经问过王平：“你不是说过，要把我捧红吗？”王平的回答倒也实在，他道：“若你真成了大明星，还能专属于我吗？”

是的，他是爱她的。因为爱，他不希望她抛头露面，而是安安静静在家待着。同样因为爱，丽娅有点走火入魔——他太忙，很难见得上——时间一久，她的情绪出了点问题，不知怎么就抑郁了。

张继凤有空就往北京跑，并且打算早点退休。这几年她非常的辛苦，又要带孩子，又要照顾痴情女儿，因为疲惫而快速苍老。但是在青岛的同事、朋友眼里，她是满意的、幸福的、倨傲的。他们一家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在北京和国外都有大房子，花不完的钱，女婿那么的出色，小外孙那么的可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C

去年9月初，我爱人的发小、闺蜜孙桂蓉从青岛过来，送她儿子来北京上大学。20世纪80年代，我爱人和桂蓉都在山东潍坊生活，后来桂蓉中专毕业后嫁到青岛，我爱人到济南读医科大学，毕业后分到北京的医院。她们有多年没见面了。桂蓉跟我爱人联系上，我们开车接她来我家。一进小区，她就愣了，伸脖子往车外瞅了瞅：“你们这小区，叫啥名字？”我爱人说：“中达富丽呀？咋啦？”桂蓉道：“这名儿好熟悉……噢，想起来了！张姐就住这地方，她上个星期过来的。你们说巧不巧？太巧了！”

她很兴奋。她所说的张姐，就是张继凤，和她一个单位的老同事、老姐妹。随即她打开话匣子，进了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气把她知道的张继凤和她女儿余丽娅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小区分两片，东区是大户型，南北通透，有钱人居多;西区是小户型，塔楼，普通人家多。我们刚搬来不久——把丰台的房子卖掉，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才盘下西区的这套小户型。这地方离我爱人上班的医院近，周围环境也好，便于我散步、思考、写作。

我断定，张姐和女儿肯定住东区。我爱人鼓动桂蓉给张姐打电话，我们也想借机见见张姐和她漂亮的女儿，还有那个可爱的小亮亮。我已在小区西门对面的一家京菜馆订好了包间，不妨把张姐一家都叫来，大家认识认识。

桂蓉把电话拨通，那边的张姐听说桂蓉在北京，显得非常的欣喜，声言抽空去看她，请她吃北京烤鸭。桂蓉激动地说：“张姐！我就在你们小区，想不到吧？”电话那头的张姐一下子愣了。桂蓉高门大嗓继续道：“张姐！我在我发小家呢！西区15栋！你现在过来吧！我们下楼接你，把丽娅和亮亮都带来……”

张姐支吾了好久，才讷讷道：“桂蓉……今天不太方便，我们还是改日再见吧……”桂蓉道：“姐！明天一早我就回青岛！”那头，张姐又是迟疑半天，才道：“等晚上亮亮睡下，我过去找你们。”

晚上八点多钟，从饭馆出来，张姐已在小区西门口等我们。我爱人上前一见，笑了——以前在小区里遇到过几次，经常推一个儿童车，好像还见过她女儿，确实是非常的漂亮，但是神情忧郁，落落寡合。桂蓉介绍我是大作家、大编剧，写过好几个剧本。“可以给丽娅量身打造一个呀，对吧作家？”我诺诺点头称是。张姐听说我是编剧，情绪立马拔高了不少。桂蓉介绍我爱人——“这是我最好的闺蜜、安贞医院精神科的杜大夫，心理病學大专家！”623CA209-7C06-427A-A7C7-57EA41D0F516

大家当场把微信加上了。桂蓉怪张姐，咋不带丽娅过来，大家见见面。张姐道：“她哄孩子呢。”

现在加微信，就像与陌生人握手一样，有的加过就忘了。我以为与张姐的联系也就到此为止，大家不在一个频道上，没有再联系的机会和理由。但是张姐后来却主动联系我们，还来过我们家一次，送来一些水果。我以为这是有意讨好我，心想，难道真想让我给她女儿写剧本？

一天下午我散步时，看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在小区东花园凉亭下面枯坐，马上猜到她就是传说中的丽娅。她目光呆滞，眉头微蹙，精致的面部略有点浮肿，一看就是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进演艺圈？晚上给我爱人唠叨这个重大发现。她道：“早看出来了，她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答案很快有了——张姐第二次来我家，委婉地提出请我爱人给丽娅看抑郁症。她从网上查过我爱人的信息，确认她的确是一位有成就的精神医学专家。对于这样的请求，我爱人自然不会拒绝。张姐感激不尽，执意多付费，最后扭扭捏捏地提出一个要求：绝对不能让桂蓉知道丽娅有病，她一知道，全厂的人都会知道，余家多年来的名声，就垮掉了。俗话说，英雄怕见老街坊，因为丽娅的病，她都不敢面对厂里的同事，已经递交了提前退休的报告。老余也打算提前退，到北京来陪女儿。

医生对病人的病情保密，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爱人再三向她保证，让她务必放心。她勉强笑了笑。

这以后，我爱人每周定期到她家去一趟，給丽娅做一个小时的心理辅导。头两回张姐坚持在场，丽娅话不多，效果不理想。人就是这样，有些话可以给朋友说，给医生说，甚至可以向路人倾诉，就是不能给父母说。我爱人适时提出，张姐必须回避，否则就不来了。从第三次开始，丽娅和我爱人一对一交谈，道出了不少郁积在心中的话语……

他并不姓王，姓什么，恐怕她也搞不准，只知道他祖父以前经常上电视，头些年死了;他父亲原是一家大型金融机构的掌门人，早退了，无官一身轻，国内国外两边住，神龙见首不见尾，国内风声紧的时候就出去，一旦宽松了就回来住一段。

王平不过是他的化名罢了，这个名字再普通不过，不会引人注目。他有家室，而且两人很恩爱，至少表面上相当恩爱。你搞不清他具体做什么，做实业还是做投资？也搞不清他家有什么人，更搞不清他家有多少财产——这个恐怕他们自己也搞不清。说起来，他人还不错，有点像金庸《天龙八部》里面的王爷段正淳，到处留情，情人很多，见一个爱一个，而又绝不是徒然风流薄幸，当他单独面对着一个情人的时候，他是真心真意爱这个人的。他和她从认识到发生关系，再到怀孕，对她都是挺不错的，心细，温和，会疼人，舍得花钱，每每令她欣喜。

一开始，她提醒自己不过是个游戏，露水之缘，像在演戏，玩玩而已，人生，不必太当真。但是，怀上孩子后，她却当真了，动了真情。感情这种事儿，就怕女人当真;或者说，女人就怕当真。她不要名分，只要他这个人，只要能见到他，哪怕每年见一次、两次，她也是幸福的，知足的。如果你非说他是个骗子，那么她这是甘愿受骗，不怪别人。

生下亮亮后，他突然就降温了，说服她签了合同——除了北京和渥太华的两套房子归她，又划给一笔巨额分手费，够母子俩生活大半辈子没问题——据说，以前遇到类似问题，他都是这么处理的，不偏不倚，大度而利落。

“从此萧郎是路人”，她再也联系不上他，新冠疫情之前，到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寻找过他，无踪无影;疫情一来，出不去了，她闷在家里，终于闹出毛病。

我爱人对她的心理辅导持续了半年有余，状况时好时坏，欣慰的是，她不再有自杀倾向——张姐透露过，有一次她曾经想割腕，幸亏家中有人，打这以后张姐不敢再离开她。

一天傍晚，我和爱人在小区散步，远远地看到了她，便上前聊了几句。她还是那么的漂亮，令人怦然心动。我似乎听到她喃喃地说：“四十一，四十一……”

“你说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爱人剜我一眼，拉上我走开了。后来我终于知道，她是他的第四十一个女人。

我和我爱人商定，永远替她保密，不向任何人说起。623CA209-7C06-427A-A7C7-57EA41D0F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