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超
我到人民出版社工作后不久接手的一个项目是十卷本《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和五卷本《列宁专题文集》。人民出版社接受这一重大专项任务的时间是2004年第四季度,而“两部文集”的正式出版时间是2009年12月,历时5年多。其间经历了许多困难和周折,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感慨万千。
项目的启动
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部部长刘云山对“两部文集”编译编辑出版发行工作高度重视,多次作出重要指示和批示。他们对“两部文集”各个重要环节的工作都极为关注,不断询问工作进展情况,亲自审阅样稿和封装设计方案,使我们倍感责任重大、压力巨大。
人民出版社党委会、社委会高度重视“两部文集”的设计、编辑、校对、印刷、发行、宣传、推广工作。立项之初便成立重大项目领导小组,黄书元社长任组长,陈有和副社长和我本人任副组长。总编室、马列编辑室、出版部、发行部、宣传策划部等社相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为领导小组成员,诸项工作接续推进。
“两部文集”重大项目启动之初,刘云山同志就提出“编辑、装帧、印刷,要精益求精,成为精品工程和标志性工程”。除了内容高质量呈现,装帧设计也是需要面对的课题,而这项工作又是与我分管的排录工作、内文设计工作密切关联。
寻找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在中宣部出版局的直接领导下,人民出版社动员美术编辑力量,本着守正创新的原则,经过设计思路的提出,设计方案的草拟、修改完善,社委会和专家评议,决定上报设计样稿和制作模拟书,再經中宣部出版局邀人民出版社会商,组织专家评议、退改,经几轮反复筛选,最终确定用曹春同志的封面及内文设计方案。
据曹春同志多年后回忆,在上级初步确定用她的封面设计方案之后,又先后提出修改、完善的封面设计方案达20种之多,包括各种用纸和印料的选择以及烫印方法的实验,堪称极致。即便如此,我们仍不敢有丝毫懈怠,专门请装帧设计大家宁成春老师来社里对中宣部已经初定的封装设计方案进行修改完善。宁老师提出“两部文集”书籍增加竹节桩工艺,力求设计工艺呈现返璞归真,尊贵经典的效果,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曹春同志还回忆到:
“两部文集”的内文设计如何既体现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内文设计十分严谨的历史沿革,又体现时代特征的与时俱进和创新再造也是难上加难。“两部文集”一个页面最多出现四级标题,加上引文、注释等,设计要素会超过8个以上,设计元素和点非常多,比一般学术著作要复杂很多。同时,为了体现封装设计的出新,设计者没有因循以往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设计排版均通过北大方正系统实现的惯例,改用苹果系统PageMaker软件,这样字体更加丰富,版式风格选择更时尚。
但当时人民出版社出版部照排科全部使用北大方正照排系统,配套的计算机设备和工作软件全部只围绕北大方正照排系统一体化的要求。同时,所有照排人员只具备在方正系统上进行实际排版的能力,对苹果系统软件的认知近乎为零,更谈不上实操技能。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实现零起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曹春同志选择了与社外照排公司合作。从有利的方向讲,在起步阶段首先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就是有利有弊。从有利的方向讲,一则所选公司所有设备硬软件当时均为苹果系统,从设备到人员均体现了相当的专业性和高度匹配性;二则设计人员与执行者沟通顺畅,有利于设计思想、设计思路、设计方法的无缝对接,进而有效提升工作质量和效率。
为此,领导小组多次请北大方正公司专家到社里来,以期通过完善北大方正系统软件实现“两部文集”内文设计总体要求和基本设计要素的模仿实现。但经过北大方正公司的研究、评估,得出的结果是不可行。
在这条路走不通的背景下,我们反复做社出版部照排科领导和员工的动员工作。除了承诺购置与新的设计及排录需求的配套设备外,请大家边学边干。当时的照排科长是长期从事计算机系统工作的老同志,专业功底很扎实,责任心也很强,她认为倚重照排科,零起步完成这项工作风险很大。但工作部署和安排仍必须坚定地向前推进,为此,社委会决定撤消出版部照排科,将照排科的工作职责全部划入北京东昌文化公司。东昌公司是人民出版社早年设立的一个集体所有制公司,当时经营范围包括文稿排录和纸张贸易,其中排录业务和照排科是重叠的。
在黄书元社长的主导下,我们大胆启用当时比较年轻且有工作激情,相关专业素质也较强的原北京东昌公司经理栾文驹同志牵头组建新的东昌公司。栾文驹同志没有辜负我们的嘱托和期望,投入全部身心和精力,带领东昌公司全体员工攻坚克难,日夜兼程。除保障机构调整、机构职能交接过程中正常业务有序稳定运行,更重要的是迎难而上,全面推进“两部文集”重大项目排录工作,不断实现重点突破,迅速形成新的工作局面。
新东昌公司“两部文集”工作全面启动之后,无形中给委托代理公司带来很大压力,担心我们会终止与他们的合作。为此,我又专门去了趟该公司,明确合作不会终止,之前所有的承诺全部会兑现。而且特别强调双轨运行不仅有必要性而且势在必行。通过这样的做法,稳定了军心,稳住了阵脚,让委托代理公司放下了包袱,减轻了压力,继续全身心地投入“两部文集”这一重大专项工作中,最终为这项工作的完成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排录工作步入双轨运行轨道后,我们重点抓自主运作方向的工作。从东昌公司管理层到全体员工在新系统硬软件安装调试工作展开过程中和到位之后,迅速兴起边学边干的热潮。委托代理公司派出专业人员来东昌公司现场指导,东昌公司同时派出人员到委托代理公司观摩、学习、实操训练,以加快适应新系统实操能力的提升和对新系统的整体认知、把握,成效较快得以显现。
攻克“永远停留在一校”的难题
老的问题得到解决,新的问题又接踵而来。用当时郇中建和邓仁娥两位老主任的话说就是“校对工作永远停留在一校”,这说明了编辑出版经典著作的艰巨,解决这个问题用了相当长的时间。
问题是这样产生的:在首轮文稿编辑校对过程中,排录人员需通过新的排录系统订正已发现的错误。但在订正错误的过程中,排录系统莫名其妙地在不确定位置自动生成串版、串索引和冒出特殊符号的错误。也就是说,只要改错就会出新错,这在当时无论是对编辑校对人员,还是对排录人员心理上的打击都是非常大的。为此,我多次找编辑部门、校对部门、东昌公司有关人员进行会商和调研分析。通过对诸多改旧错出新错的案例分析,锁定了出新错的类型和新错会出现在改旧错页面的前后五页之间,在出错类型和涉及页面范围采取“双锁定”,为解决这一问题向前迈进了重要的一步。
在推进这一问题解决的过程中,我们意识到编写“两部文集”设计、排录、编校工作规程及需要特别关注的重点、难点、疑点问题是一项重要而有针对性的工作,要早做,并根据实践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进行及时补充和完善。这项工作就此展开并在项目启动之初拟定了相关规定的初稿。
“双锁定”解决了部分工作推进中的问题,提升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效率和针对性,但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产生问题的隐患。为此,我们又多次召开“诸葛亮会”,群策群力,大家出主意想办法,联合攻关,最终想出了“单页锁定”的“笨办法”。即排改一页后即锁定这一页,这样新的排改错误就不可能再在这一页上产生,这样每排改一页就锁定一页,积少成多,逐步挤压出错空间,直至问题全部解决。这样,看似多了一个环节,进而节奏慢了些,但避免了做无用功,一步步减少出新错的风险。这实际上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反而变慢为快了。为解决根本问题,我们还购买了一套畅流系统。
设计工作的对接也是这一工作流程中的重要一环。曹春同志的设计理念是新锐的,但她面对的是“两部文集”的内文设计,而这项工作有很多新特点是她过去未曾涉及的。比如有的符号和字母“长得很像”,但出自不同文种,表达的是不同内容,稍有不慎就会出错。为此,我们专门请长期从事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著作内文设计的专家程凤琴来当“配角”,复核曹春的设计内容。程凤琴同志因长期做马列经典著作的技术编辑工作,在中央编译局有很高的认可度,她以大局为重,认真负责地把这项工作承担了下来。在“两部文集”相关工作接近尾声时,程凤琴同志罹患了肿瘤,培养接班人的问题变得尤为突出了。程凤琴同志当时也已接近退休年龄,于是我做工作,让年轻的专业设计人员周方亚同志和顾杰珍同志侧重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内文设计和复核工作。
其在校对管理人员和骨干的相关安排上,这个问题同样突出。因为“永远停留在一校”这个问题在一段时间里没有解决,导致社校对科科长和印制科长提出了调离出版部的申请。我和时任出版部主任张京德同志反复商量,最终确定徐林香同志任校对科科长,确定吴海平同志、赵立新同志、徐林香同志、张彦同志共同担任《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和《列宁专题文集》的责任校对。而印制科科长的人选,我们选定了贲菲同志,之后我们又给她配备了更年轻的业务骨干周文雁同志。
细节决定成败
“两部文集”印制前期,我多次召集出版部负责同志和各职能科室情况沟通会,为确保“两部文集”高质量的出版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首先,考察工厂与印制工艺试验。其中一个封壳烫金工艺就在五家工厂同时进行试验,用不同烫金料,在不同的温度压力下反反复复试验了上百次,时间长达一个月之久,最终达到了最佳效果。
其次,纸张筹备与材料备货。印制单位确定后,材料科及时往各印制单位调入“两部文集”所用纸张。“两部文集”装帧风格朴素典雅,独树一帜,所用装帧材料均为进口材料,对材料制作厂家提出要防水、防污、防变色等技术要求。多家材料厂均多次对装帧材料的工艺进行了改进,并及时排产确保在“两部文集”发印前全部生产完毕。
2009年11月,在编辑部、出版部、照排公司加班加点、通力合作之下,终于将“两部文集”的印刷软片交付印制单位,“两部文集”的印装工作正式开始。
为了确保12月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两部文集”出版座谈会所需样书,我与出版部有关同志多次开会研究,准备了多项应急预案。我与出版部张京德主任、印制科贲菲科长等同志多次到工厂开会确定装帧方案。时间紧,任务急,在短短的5天时间内,北京雅昌彩色印刷有限公司就制作出了十几种样品,为后期的印装周期节约了宝贵的时间。在确定新的装帧方案后,各工厂都投入了紧张的生产。多个技术难关,被一一攻克。
一是书脊的竹节起鼓工艺使装订工作遇到了瓶颈。由于原始手工竹节工艺制作流程复杂,制作周期较长,除早期介入的雅昌公司按既定工艺流程操作外,如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既保证效果,又实现快速批量制作,其他承印单位都一时拿不出合适的方案。为此,我和宁成春、吕敬人、王淮珠老师及出版部的领导数十次到各个工厂,下到车间和技术人员进行交流、研究。从制作模具、制作起鼓钢版、更换中径纸、加入膨胀胶、大大小小进行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实验,最终确定使用“手工埋线”方案,即在可塑性及韧性较佳的书径纸上先进行一次冲压,手工填入厚度及尺寸适宜的材料后再进行二次冲压。以精装联动线的机械与手工结合的制作方法来实现竹节工艺,与传统的竹节工艺制作时间相比,这种做法大大提高了制作效率,并取得了良好的制作效果。
二是《列宁专题文集》由于裱布织布纹理有空隙,书脊文字在烫印时,烫印用的漆片无法填满织物空隙而造成烫印不实,效果不尽完美。我将美编、烫印材料的供应商、印刷厂的技术人员召集到一起,共同商讨解决方案:连续烫印两遍、烫三遍、更换材料、调节烫印设备温度压力……最终采取先用丝网印刷的方式在书脊上刮印一層透明的烫金浆,将织布纹理空隙填平,干燥后再进行烫金的方式来做,圆满解决了这个问题,烫金效果大为改观。
三是《列宁专题文集》裱布糊壳透色。由于国内使用的壳面材料普遍都为灰色荷兰板,而文集裱布颜色较浅,糊壳后,裱布透出灰色底色而使原裱布颜色变色。工厂发现此问题后及时向出版社反映,我们与工厂技术人员商议后决定在灰色荷兰板上裱上一层纸来盖住板的颜色。工厂技术人员反复使用不同厚度、不同颜色的纸张进行试验比较,最终确定用本白色的胶版纸来糊裱壳面。
“两部文集”的发布会日益临近,出书迫在眉睫!出版社和承印单位协同作战、一一攻克印装过程中遇到的技术难题,终于在短短一周之内高质量地完成了200套样书并及时送到了人民大会堂。
决策“两部文集”普及版的出版
由于“两部文集”工艺设计比较复杂,工艺实现需要较长的印制周期,尤其诸多工艺需要手工制作和手工辅助作业。这样,一旦出现大批量需求,将无法实现短期内的供给。这个问题在我们事先展开的印制工艺实验中就已经比较突出地表现出来。尤其是“两部文集”特精装本印制工作全面铺开,并形成小批量供货之后,由于媒体宣传全面展开,供需矛盾极为突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2009年12月底,我和陈有和副社长、郇中建主任不约而同地想到要尽快拍板决策“两部文集”简精装普及本的出版。
但难点在于这将突破立项阶段报中央宣传部并呈报中央领导同志批准的单一产品规制和工艺标准,等于新增加了一个“两部文集”的版本。经向黄书元社长汇报,书元社长明确表态全力促成此事。之后,我们又与出版部及相关科室还有封装设计人员沟通,强调立足于原定只出一个特精版本的情况下,努力扩大产能,将承印厂原定的一家调整为四家,并根据雅昌公司提供的样本组织其他承印厂家进行单独攻关或联合攻关,力求通过新的工艺实现相近似的效果;再就是要求尽快做出普及本的样书。
同时,我与社发行部主任潘少平同志商量,就我们拟实现的发行目标以及特精装版本已经出现的供货周期长的问题与他沟通,请他据此掌握发行节奏和发行批次安排。在社内各有关部门形成共识并以相关数据统计分析为佐证之后,陈有和副社长和郇中建主任等同志专门去中央编译局,向编译局领导及相关部门负责同志进行了汇报沟通。中央编译局领导虽然知道推进普及本不在上级机关已经批准的方案之中,会有一定的难度,但仍决定同意以中央编译局和人民出版社两家共同请示的名义向中宣部作出报告。相关请示报告呈报中央宣传部之后,中宣部领导以及部出版局领导非常重视相关请示诉求,指示人民出版社推进“两部文集”简精装普及本上马。
方案一经批准,出版社马列编辑部、出版部、照排公司紧急行动、密切配合,昼夜轮班,终于赶在春节前夕,把15000套的普及本印装任务顺利完成,全面铺向市场,及时地满足了市场需求。
截至2010年上半年,“两部文集”销售已达1.2万余套。2010年6月10日,李长春、刘云山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两部文集”的出版和发行等工作给予高度评价并作了重要批示,要求进一步做好“兩部文集”的销售工作,满足社会需求。
截至2020年底,《马克思恩格斯文集》两个版本共销售46000套,《列宁专题文集》两个版本共销售37000套。
作者系人民出版社原副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