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妮萨的后奥运生活

吕慧洋

东京奥运会结束后，夺金的苏妮萨在家乡参加花车巡游。

今年2月的一个下午，训练结束后，苏妮萨·李蜷缩在椅子上，膝盖紧紧贴在胸前。这位美国体操明星身穿一件粉红色连帽衫，上面写着“幸福计划”的字样。这家同名的服装公司常年将部分收益捐赠给一些心理健康组织，以向世界展示“即使罹患精神疾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的理念。

去年夏天，苏妮萨在东京奥运会上夺金。但在那之后，她的生活陷入一团糟。秋天的时候，她成为奥本大学的一名大一新生，面对巨大压力，她患上了焦虑症。苏妮萨说：“有很多人质疑：‘哦，苏妮萨没有实力拿到奥运金牌。’这对我的打击非常大。”

苏妮萨离开明尼苏达参加奥运会时，刚满18岁。没人指望她能取代西蒙·拜尔斯，人们认为她能拿一枚银牌就不错了。但后来，拜尔斯因为精神状态问题退出多项奥运赛事，震惊了体育界，苏妮萨随即成为焦点人物。幸运的是她不仅应对自如，还赢得了女子体操全能金牌，就此一夜成名。

去年秋天，苏妮萨在ABC的黄金时段节目《与星共舞》中亮相，把形象拓展到流行文化领域，短短几个月内就熟悉了名人的生活和节奏。当然，挑战不限于此。来到奥本大学后，她希望像普通大学生一样生活，但事与愿违。

几个月前，苏妮萨参加了一场篮球赛，鼓起勇气和名人校友查尔斯·巴克利打招呼。但当她打算自我介绍时，话头却被打断。巴克利大声说道：“姑娘，我知道你是谁！”

对于这位奥本大学历史上最有名的运动员，苏妮萨感到敬畏。巴克利邀请她作客自己的播客节目，并提出了很多问题，包括她是如何成为NCAA历史上第一个完成纳比耶娜腾跃的人。

采访结束后，巴克利告诉主持人厄尼·约翰逊：“我无法想象她在大学校园里那么出名。”

苏妮萨是首位夺得奥运金牌的大學体操运动员，已站在前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上。无论走到哪里，她都吸引大量粉丝，对源源不断的合影和签名需求应接不暇，这让一名大一新生的生活变得异常复杂。

奥本大学体操队的教练和队友们都尽力保护她，但这并不容易。苏妮萨参加NCAA体操锦标赛的门票早早售罄，这种支持非常必要。她希望真正融入团队，找回对体操运动的热爱，更重要的是她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一名大一新生在社交媒体上拥有170万粉丝量，正常生活就变成了奢望。苏妮萨太受关注了，平时只能线上学习，没法去餐厅就餐，就连到现场看篮球比赛的喜好也被“剥夺”了。

东京奥运会比赛中的苏妮萨。

体操馆曾是她心灵的“避难所”，但如今却不怎么想去了。苏妮萨听到了一些流言，说她根本不配获得奥运金牌，完全是借了拜尔斯退赛的光。这种说法令她无所适从。刚到奥本大学的前几周，她不想训练，不愿做动作，甚至开始讨厌体操。她和教练杰夫·格拉巴进行了一次坦诚的交流。教练同情苏妮萨的境遇，但态度坚决，“如果你选择退出，打算过怎样的生活？”

苏妮萨没有答案。体操是她的命，她还没有准备好放弃它，或者更想证明那些持怀疑论的人是错的。苏妮萨说：“他帮我打开了心锁，这正是我需要的。”

如果没有格拉巴，很难想象苏妮萨会成功。他们两家长年走动，苏妮萨很小的时候就参加了奥本大学举办的体操训练营，格拉巴的双胞胎哥哥杰斯担任苏妮萨的教练已有十多年。格拉巴和杰斯不仅长相和说话声音相似，连训练风格也别无二致，经常和运动员坦诚交流，这也是苏妮萨选择奥本大学的重要原因。

格拉巴说：“她是我哥哥训练出来的，我们的沟通几乎不存在什么障碍。偶尔会有分歧，但无伤大雅。”

格拉巴提起了近期她低迷的训练状态。苏妮萨说她有自己的计划，但格拉巴更想把事情简单化。他和苏妮萨的经纪人一道，陪伴她度过艰难的大一学年，包括扔下正备战新赛季的球队，跑到洛杉矶陪伴苏妮萨参加《与星共舞》节目;让苏妮萨利用球队休息日，完成各种代言活动。

尽管如此，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格拉巴说：“我一直为苏妮萨担心。虽然她处理得非常棒，但人们并没有意识到她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苏妮萨在东京和洛杉矶星光熠熠，奥本大学体操队队友们却陷入尴尬的境地。在备战新赛季的时候，她们根本看不到苏妮萨的影子。

前全美最佳运动员德鲁·沃特森承认，苏妮萨的加盟虽然是件好事，但可能给队伍带来一些负面影响，这也是很多人担忧的地方。沃特森说：“她刚刚参加完奥运会，名声显赫，和其他人在一起，实在太不一样了。”

让苏妮萨成为球队19人中的普通一员，显然不太现实，但奥本大学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践行这种团队精神。在赛前入场环节，苏妮萨排在第四位，因为体操运动员的入场顺序是按名字的字母排列的，任何人都无法享受特殊待遇。

格拉巴说：“我们去过很多地方，在介绍奥运冠军苏妮萨时，她总会得到最热烈的掌声。但那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愿特殊化。”

事实上，苏妮萨从未真正融入团队。这听起来很糟糕，但在竞技体操的顶级世界里，这也没什么。如果在体操馆里她不愿和别人说话，大可以不说，而麻烦的是在大学里，这是行不通的。所以，她经常有意识地和他人沟通。

沃特森说：“苏妮萨在这方面做得非常棒。她真的和团队打成一片，这令人钦佩。她的实力比大家高出一大截，但从没有高高在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帮她保持专注。”

苏妮萨的到来令奥本大学名声大噪，队友们必须适应这一切。以前，在赛前几个小时还有门票，现在往往提前几天就卖光了。这个赛季，奥本大学甚至开始售卖站票，这还是头一回。

萨曼莎·佩塞克曾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获得体操团体银牌，现在为ESPN报道大学体操比赛。她多年来一直关注着大学体操比赛，最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认为这项运动如今得到的关注度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可以和足球平起平坐。

佩塞克相信，一位超级明星可以提升整个团队的地位。近年来，奥本大学体操队的实力被严重低估，运气也糟透了，但现在，是她们反戈一击的时候了。

佩塞克希望苏妮萨的成功能促进体操运动在美国的发展，这种迹象已有所显现，格拉巴都看在眼里。他说：“苏妮萨现在所做的就是把粉丝带进比赛馆，领略体操运动的魅力。他们一旦看到德里安、德鲁和其他运动员的精湛技艺，很快就会喜欢上体操。这就像是星星之火，很快可以燎原。”

格拉巴曾经认为，从客队更衣室到球队大巴这段路程是安全的，但当他来到乔治亚大学时，却遇到了一堵粉丝墙。

格拉巴不敢相信乔治亚大学居然雇佣了数名保安。他说：“我根本挤不过去，没人在乎我是谁。但运动员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种曝光度。”

为此，格拉巴做了不少工作，包括给运动员们灌输团队理念，聘请多名运动心理学家。但现实的困境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他曾半开玩笑地把这支体操队称为“奥本马戏团”，听起来很有趣，实际上并不容易。2月的一天，在训练结束后，格拉巴站在全队面前，看到运动员们尽显疲态。这显然不是苏妮萨想要的结果，她们只是体操运动员而已。

奥本大学在对佛罗里达大学时拿到创纪录的得分，接着接连输给了阿拉巴马大学和密歇根大学。在3月初举行的美国SEC大学体操锦标赛上，他们取得第三名，但并不引人注目。

苏妮萨参加2021年度《体育画报》颁奖礼。

尽管如此，团队上下始终相信随时能翻盘，也许这种信心的源头来自于苏妮萨·李。

本赛季早些时候，全队正在备战。苏妮萨突然从平衡木上跳了下来，双手颤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她大声地喊出了以前只能自言自语的话：“我做不到。”接着，她找到格拉巴，表示自己可能无法参加比赛。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队友在旁边喊道：“把她的日记本拿来！”

苏妮萨抓起笔，低下头开始写。在写满整整两页后，才抬起头来。

“ 现在感到焦虑…… 我需要冷静下来…… 我需要呼吸……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她默念了一遍，感觉呼吸平稳，手也不那么抖了。助理教练阿什利·约翰斯顿看了看她和日记本上的内容，说“： 哇，你真的需要把这些写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苏妮萨后来解释说，她给自己施加了过多压力，需要休息调整。

苏妮萨没有掩藏这种真实的负面情绪，而是努力克服，并提醒自己：“你已经足够好了。”她甚至有勇气把这些拿出来，在社交媒体上和粉丝们分享。她说：“我认为这很重要，因为很多时候人们忘记了我们也是普通人，总是以名人的标准来衡量，以为我们不会犯错。”

随着期望增高，苏妮萨更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2021年，她只参加了5次大赛。而现在，在短短3个月内的参赛数就达到12次。

所有这些都回避了一个问题：下周、下个月、明年，苏妮萨能够坚持下去吗？

苏妮萨可以给出答案。她还年轻，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她曾经只想证明，那枚奥运金牌是货真价实的。现在，她又有了新的想法，并告诉格拉巴：“我还没有发挥出全部潜力，希望能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上再次夺金。”

对于奥本大学，她同样满怀希望。一想到有一天能和队友们一起夺得全国冠军，她就禁不住头晕目眩，也许再走几步，就能到达终点。

在苏妮萨准备离开时，一名管理员看了看时间，示意她走后门。

几十名小女孩即将来这里训练，一旦她们发现了苏妮萨，肯定会发出尖叫，现场也将陷入一片混乱，到时她们会索要签名和合影。苏妮萨不知道多久才能摆脱公众的关注，但至少现在，她還得被置于名人光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