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在江边的小路

2019-07-31 02:02任永恒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导盲犬江面格拉

任永恒

我特别想到江那边去。过江那边干啥?不干啥,就是看看。看看他们那边的人,看看他们的小孩儿都玩什么、吃什么。

但是江那边不让任何人过去,到江那面去就是出国,我们同他们之间的这条江是界江。

那年冬天,我们到江边去玩儿,冬天的江面比学校的操场还平还光滑呢。三小儿突然离开我们向江心走去。江心就是主航道,过了江心就不是咱们国家了。

我把心收得紧紧的,盯着他向江那面走,三小儿越走越慢,他四下看着,特别是盯着远远的山上,盯着人家那面的哨所。三小儿来到江心的栅栏面前,先站住瞅了瞅,又回头向我们摆手,然后小心地将自己的一条腿从栅栏的缝中伸了过去,踩在那边的江面上,然后他把双手高高举起,大喊道:“我出国啦!”

打那天起,三小儿当了我们班男孩子的头儿。

今年九月的界江不安静,来了好多兵不说,有天夜里还响过枪呢!大人们不让我们到江边玩了。

我爸爸在江边森林防火用的瞭望塔值班。我还是想去江边,因为我发现对岸有一条通江边的小路,有路就该有人,一种同我们不一样的人。可我已经盯了小半年,却没见那路上有人走。

我们这面的山坡上大多长的是榆树,而对岸是白桦林。秋天的桦树叶子是黄的,黄叶落在小路上,我发现它时,小路就是这样,小路的另一头绕到山后,连着什么我不知道。我盼着路上有人走并让我看见,大人们说他们是黄头发、大鼻子。我到江边找爸爸玩时,就用他的望远镜盯着那条小路。

爸爸对我说:“别往对岸看,人家不让!”

“要是有事也不能过去吗?”我问爸爸。

“应该行吧!那是国家的事,咱可说不好。”

有天爸爸回来说:“那条小路还真是人走出来的,我还以为是野鹿到江边喝水踩出来的呢!”

“您看见人啦?”

“嗯,一个老人领着个孩子。”

“他们在干什么?”

“也没干啥,就是站在崖边看江水。”

瞭望塔的旁边是崖,崖下是一条深深的大沟,江水在崖底奔腾。水面离崖边大概有五六米,宽不到二十米。

意外发生在一个下午,我看见小路上的那个孩子没有老人陪着,独自领着一条小狗,这条黄色的小狗长着长长的毛,在小孩的前头撒着欢。白桦林和崖边隔着一块草地,那孩子扶着路边最后一棵树站住,喊着:“格拉扎!”那条小狗叫格拉扎。格拉扎在开满秋花的崖边狂跑着,它追着一只蝴蝶,又追着另一只蝴蝶。那个男孩儿跟我想象的一样,黄头发、尖鼻子,眼睛是棕色还是黄色,看不清楚,他站在林边不往前走了,侧耳好像在听江水声。那条小黄狗玩起来不管不顾,主人叫它它也装着没听见,就像我小时候。

意外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蝴蝶飞到水面上,小狗跳出了崖头,“扑通”一下掉进了江里。我惊呆了,可小狗的主人——那个黄头发的小男孩儿却没看见,还在林边喊着:“格拉扎!格拉扎!”我放下望远镜,小心地趴在崖边,我想看看那只叫格拉扎的小狗是否会游泳。

林边的小男孩儿还在不停地喊格拉扎,喊声没有唤回小狗,却喊来了一位老人,老人跑过来,拽着男孩儿不停地说着,说什么我听不见,就是听见了我也听不懂。但是有一点我坚信,小男孩儿一定说,格拉扎不见了,怎么喊它都没回来。老人四下望着,拽着男孩儿在崖边和树林里找着。

小男孩哭了。他们急,我比他们更急,我想告诉他们,小狗掉江里了,可我说的话他们能听懂吗?他们找啊找啊。最后老人拽着那个男孩儿顺着那条小路回家了。看不见他的时候我似乎还能听见他踩着落叶的响声。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很大的秘密,黄头发男孩儿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东西,他是一个盲人。

那条小黄狗真的没死,我在离瞭望塔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它,它伏在崖下的一块石头上,一会儿瞅瞅江水,一会儿看看崖头,我赶紧跳起来去找爸爸。爸爸来到崖边向下瞅瞅,摇了摇头,说:“我们没办法把它弄上来,人下不去,就是下去也上不来。”

“没人救它,它会死的。”

“没办法,要是人就好了,咱们扔下根绳子给他拽上来,狗就没招了。去拿点吃的扔给它吧。”

“它能吃咱们吃的东西吗?”

“应该吃吧,狗饿了啥不吃?去,拿个大饼子,绑在绳子上,直接扔下去的话就掉水里了。”爸爸接过大饼子捆上绳子递给我,“小心点,别掉水里。”说完转身走了。

我趴在崖头,冲着小狗的方向,小心地把拴在绳头上的大饼子顺下去。这时,奇迹发生了,这只叫格拉扎的小狗没有去吃那饼子,而是咬住了饼子上边的绳子。我试着往上拽,它死死地咬着绳头,身体离开了那块石头,当我把它拽到崖边的地面上时,远处的爸爸惊呆了,他说他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狗。

江水很凉,格拉扎全身湿透趴在我的脚下发抖。它能听懂中国话吗?它能吃中國的食物吗?我内心有很多的疑问。

我把格拉扎抱起来才发现它的嘴边在流血,鲜红的血滴到我的手上,爸爸说:“是咬绳子咬的,都出血了它还不撒嘴,真是条好狗。”

“那我们养着吧?”我早就想有条狗了。

“你不说对岸那个小孩儿哭了吗?”

“嗯。”

“你刚才管它叫什么?”

“格拉扎。”

“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男孩儿这么喊它。”

“格拉扎,俄语的意思是眼睛。”我爸上学时学过一点儿俄语。

我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突然明白那个男孩儿为啥哭了。我的狗丢了我也哭,可哭和哭不一样,格拉扎是他的眼睛!

“爸爸,格拉扎是一只导盲犬,即便现在不是将来长大了也是。”

“这样的狗在咱们这边叫金毛。”

“要是把它送到对岸去,它会认识回家的路吗?那个男孩儿的眼睛啥也看不见。”

“可是咱们怎么才能把它送对岸去

呢?”

可惜这界江上没有桥。

我领着格拉扎,心里有了一个把我激动得不行的计划。我是想养条狗,但不是这条,因为这条狗叫眼睛,是那个男孩儿的眼睛。我想等到冬天,江面都冻上了,我带着格拉扎走过江面,去找那个小男孩儿,把这只导盲犬还给他。

我把格拉扎养在了爸爸的瞭望塔里,心里琢磨着对岸的那个小男孩儿叫什么?他大还是我大?

我养了格拉扎好多天,它好像把对岸的家和主人给忘了,跟我和爸爸很要好,喜欢吃中国饭,也习惯住我给它做的狗窝了。

我再见到对岸那个很着急的老人时,格拉扎跑到坡下丛林里玩去了。老人呆呆地站在崖边,向远方瞅着,远远地看好像要哭的样子,他是为了那个小男孩儿,还是自己也想格拉扎?

我在江这边跳着,冲那老人喊:“格拉扎!格拉扎!”别的话我不会说,说了他也听不懂。老人站住了,我指着树丛,并跑进去把格拉扎拽出来。格拉扎看见了对岸的老人,在崖上不停地跑着跳着,它不知道怎么才能过去,别说它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老人也看见格拉扎了,他愣住了,他肯定不知道格拉扎是怎么过来的。

老人在冲我说话,我听不懂,就把爸爸喊来,爸爸也听不懂。爸爸说他学的两天半俄语听不明白成句的话。老人还在喊,格拉扎也在跳,两边都很着急,可就是没办法。这边是格拉扎,那边是它的主人,两边喊着跳着,直到天黑了老人才离开,我知道他明天还会来,可那个男孩儿呢?

老人又来过几次,时间长了格拉扎见到老人也不跳了,只是摆摆尾巴,好像是打过招呼了;再后来老人也不来了,他可能知道,格拉扎跨不过这条界江。

如果没有我心中的计划,格拉扎这条狗就是我的了。

我期盼着封江的冬天。

见到那个男孩儿时是个下午,没有了格拉扎,他是摸着路边的树走过来的。快到江边时他不走了,江风吹着他一头的黄发,肯定是涛声和潮湿的水汽告诉他前面没有路了。

他站着喊:“格拉扎!格拉扎!”我赶紧把还在窝里吃食的格拉扎拽出来,格拉扎看见对岸的男孩儿,就在这面转着圈儿。我冲着格拉扎说:“你叫啊,大声地叫!”可它好像同咱们的狗不一样,它不会叫,是没人教它,还是太小了?

我想让对岸的男孩儿知道,格拉扎还活着。对岸的男孩儿大声喊着,他的爷爷从林间跑了出来,这下好啦,他爷爷可以告诉他格拉扎没有死,格拉扎找到了,只是格拉扎回不去了,格拉扎在江的对岸。可不知为什么,爷爷没同男孩儿说话,只是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江岸,就拽着男孩儿回去了。打那以后,他们再没出现在小路上。

格拉扎渐渐长大了。在我的大计划中突然有了个小计划,我要训练它,让它变成真正的导盲犬。

我跟爸爸说了我的想法,爸爸说:“导盲犬是专门训练的,你不行。”

我不会训导盲犬,可我能把自己变成盲人。我成为了格拉扎的好朋友,它开始能听懂中国话了。但我尽量不跟它说中国话,万一有一天它回到对岸去,该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那跟它说什么话呢?我不说话,我用手比划。同格拉扎在一起,没变成盲人时,我先成了哑巴。

我用一条丝巾把自己的眼睛蒙上,让格拉扎带着我走路。格拉扎并不走开,只是奇怪地看着我,它不明白我的脸上为啥有块布。我问爸爸咋办?爸爸说:“不听话就不给它好吃的!”

我找到一条通往江边的路,让格拉扎熟悉,让它带着我走,它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给它肉吃。后来,我一拿丝巾蒙眼睛,它就窜到我身边来,它走对了我就给它肉吃。再后来,我走到江边的崖前还装着往前走,格拉扎就跑过来拽我的裤角,它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要掉下去了。

在用丝巾蒙住眼睛的日子里,我好像长大了,我感觉很幸福,因为我有格拉扎,我的格拉扎什么都能看见。

我每天都蒙上眼睛喂格拉扎吃的,蒙着眼睛带格拉扎玩儿,蒙着眼睛站在界江的崖边,格拉扎就这样和我一起长大,直到冬天来了。

我盼的就是冬天,因为一到冬天江面就冻上了,冻成一片平原,冻成同江一样宽的桥。

格拉扎已经长成一只大狗了。格拉扎会带路了,它认识两条路,一条是从瞭望塔回家的路,一条是去江边的。它懂得跳沟,懂得不让我闯进路边的树林,特别是在江边的崖上,它会用它的身子挡着我,只要我一蒙上眼睛,它就会把拴它的绳索叼来,知道我们要出门了。

电视上说,真正的导盲犬会带主人上公交车,还会买票呢!

格拉扎会带路了,江面也冻上了,我的计划可以实现了。我很紧张也充满喜悦,因为我有格拉扎,现在的格拉扎不是条狗,是一个惊喜,是我带给那个男孩儿的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把一切都准备好啦,我要送格拉扎找它的小主人了!

那天阳光正好,我带着格拉扎沿着崖头走,我知道有个坡,从那个地方能下到江面走到对岸去。我能找到那条小路,我相信格拉扎也会记得它原来的家,从它跳上江面的兴奋劲儿我就知道。

江上的雪很厚,平整得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我回头看我和格拉扎留下的足迹,很清晰、很美。走过江面,我找到了那条通往江边的小路。格拉扎站在路口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它开始慢慢地跑起来,跑一会儿便站下等我,然后再往前跑。绕过了小山,格拉扎好像发现了什么,它飞跑起来。前面有几户人家,它在撞一户紧闭的院门。

我也不知道怎么叫门,我不会说他们的话,长大了的格拉扎还是一条不会“汪汪”叫的狗。等我回头的时候,我吓傻了,我的身后有好多人,他们用枪指着我。

格拉扎是条聪明的狗,它能带路,它会与人握手,它知道身边的人是高兴还是生气,它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可它咋不知道我们的身后跟着那么多的人呢?它也害怕了,头藏在我和栅栏之间“汪汪”叫起来。它会叫了,它居然在害怕的颤抖中会叫了。

小屋的门开了,那个男孩儿站在门口,我一下子不那么害怕了,我大喊着:“格拉扎!格拉扎!”

老爷爷也出来了。我指着格拉扎给老爷爷看,老爷爷不认识格拉扎,格拉扎长大了。而格拉扎认识他们,在打开院门的时候,格拉扎跑进了院里,嗅着那个男孩儿。男孩儿喊着:“格拉扎!”这时,房门里又跑出了一条狗,那条狗也叫格拉扎。

院子里有了两条叫格拉扎的狗,两条狗长得一样,只是一条大点一条小点,一条是主人,一条成了客人。我带来的格拉扎呆呆地瞅着我,好像要回到我的身边,但又觉得应该在这个院里待着,因为这里曾经是它的家。

我被身后拿槍的人带走了,带上了吉普车。我在车上想:我和格拉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准备了那么多的惊喜,可他们又有了一条狗,我养的格拉扎变成多余的了。

我被带进一所房子里,房子里有会说中国话的人。我向他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格拉扎是怎么到我家的,我怎么训练格拉扎成为一条导盲犬并等着冬天的到来……

然后,他们带我来到江边,解放军叔叔和爸爸站在江边迎接我。解放军叔叔拍拍我的头跟我爸说:“小孩子的心里是没有国界的。”

有一天,爸爸跟我说:“对面那个小男孩儿最近常来崖头上,也不知干什么?”我听后撂下饭碗就往江边跑,我看见那个男孩儿站在树林边,脸朝着对岸,我不会说什么,只能大声地喊:“格拉扎!格拉扎!”他听到后笑了,他身边有两条狗,他抱着那条曾经叫“格拉扎”的狗往我这边看。我挥舞起我的丝巾,格拉扎看见了,它顺着崖头往下游跑了一段,一下子绕到江面上冲着我奔跑过来。

那个男孩儿大声地喊着:“阿廖沙!”

我知道那是他的名字,我也特别想告诉他我的名字,只是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吧,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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