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本刊记者 徐颢
记者对网约车司机的关注可以追溯至2015 年,当时行业先锋滴滴蓄满“血槽”,一掷千金,拉拢一批批专职或兼职的私家车主一起“开疆拓土”。前赴后继的私家车主在平台的带领下过上了一段城市中等收入人群的生活:每天早8 点出门,下午6 点收工,奔着早晚高峰翻倍奖、全天冲单奖和平台提成,轻松月入15000 元。
记者遇到的河南人阿保就这样被成功“诱惑”了:40 岁的他暂别老婆孩子,开着自己的越野车跑到北京,在滴滴平台上当起了全职网约车司机,也的确过上了传说中 “一万五”的生活。想到“不用风吹雨打就能挣钱”,也觉得收入对得起家里嗷嗷待哺的两个娃,他索性安心在近郊租了个房子,跟自己的豫牌车相依为命。
奈何好景不长。滴滴平台铺路成功后便悄然收紧了钱袋子,对“阿保们”不再大方:平台意外保险、抽成、管理费不说,连奖励都成了“泡影”,导致阿保月收入直线下降,到手七八千的收入对应的却是出车时间的延长。每天一早他需要5点出门,晚上11点以后收车,他盘算着房子要不要租得更偏远些,节省点生活开销,想着再撑一撑,至少得挣回来买车的钱吧。
平台经济之下,网约配送员、网约车驾驶员、货车司机成了离我们最近的人。尤其在有疫情的冬天,寒风中抵达的他们是万物互联的重要支撑。我们每天看得见他们的工作服标签,却看不见他们身后的职场风险、家人希望,以及未来归属。唯有他们身后的世界被了解、被认真对待,一切诉求才可能有了落处。
平台经济踩着互联网的浪花勇立潮头,发展方兴未艾。网约车平台队伍里“人影绰绰”,但终究不敌滴滴下手早、“金”力足,在众目睽睽下做成了老大。
当年的阿保已不知去向,但网约车司机却“矢志不渝”地发展成为一项火热的职业。当诸多传统行业和服务产业在互联网和疫情的双重夹击下生存不易,自由且门槛不高的网约车成了容纳就业的新去向。
于是,即便是“早五晚十一”的超长“待机”,且再也回不去的“轻松过万”,阿保的群体却从来没有“退潮”过。后来,阿保变成了记者遇到的李师傅。
有着10 年在京“漂龄”的李师傅曾是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的个体户,后来市场撤出北京城,有着8 年“驾龄”的他开着自己的蒙迪欧当上了网约车司机,只为“图个自由”。一天能拉个七八百块,刨除油钱和平台费用,挣到300 块左右。李师傅坦言,在北京发展不是他的本意,还是三四线城市更适合生活,但是没辙啊,老婆是白领,想待在北京,还有正规的“五险一金”,两口子月收入加在一起大约20000 元。冲着这份老家人无法企及的收入,两人把孩子扔在老家,每月花4000 多元在北京西四环租下一间一居室。
“社保自然是没有的,平台不管,也不签合同,我是自己在老家辽宁葫芦岛缴纳居民养老保险。我们一旦出事,滴滴会调查,经常还会有惩罚。”李师傅的语气里有诸多不满,“有次我去接乘客,定位不准,我在主路这边,乘客在主路那边,绕路的话会跑很远,实在没法接,后来乘客就投诉了。还好滴滴调查完毕,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惩罚。”
即便如此,李师傅依然是知足的:“我的条件算好的,毕竟老婆挣钱也不少,我们住得起楼房,暖和明亮。比起那些住郊区平房或者老婆没工作的同事,我的幸福指数高多了。”
更艰难的是他的同事小方。小方是天津武清人,之前每天往返津京上下班。自从天津发生疫情,小方便再也没有回家,他说:“回去了就进不来,要拉活挣钱就只能待在北京。”前段时间蹭亲戚家住,后来因为自己晚上回去时间太晚,索性就住在了车上。现在天气寒冷,整宿开着空调顶多费点电,比住旅馆省钱多了。掐指一算,小方住在车上已经超过一周了。而随着冬奥会临近,疫情防控工作越来越严,回家过年成了小方不太敢想的问题。
2022 年1 月7 日,周五,这也是骑手杨江华最忙碌的时候。21 点45 分,他正蹲守在北京天通苑东三旗村美食城门口,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一个单也没有。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按照平常,等个五六分钟就能接上单,他决定再等上10 分钟,不行就换地方。
33 岁的杨江华来自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已婚,老家有一个5 岁的儿子。2021 年10 月,他经朋友介绍来到北京,注册成为饿了么的兼职骑手。朋友当时强调的是“当骑手月入过万,时间也自由”,做过之后,杨江华才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掰着手指算了一笔账:“做兼职骑手,根据公里数不同,价钱也不同,起步2 公里以内4.6 元,2—3 公里5—7 元,算下来都是将近两块钱一公里。我每天必须跑12 个小时才能保证300 元的收入,每月30 天不休才能挣9000 元。支出也不少,租房1500 元,一天3 顿饭按40 元算,30 天就是1200 元,电动车租用的电池每月300 元,加在一起,每月开销最少3000元,还不说其他消费,最后到手也就剩五六千元。去年 11 月,昌平宏福苑小区发生疫情,我因为住在附近也一起被封闭了7 天。7 天没活干,当月收入就很惨。”因为是新手,杨江华目前只跑饿了么众包,相比美团众包,单子要少一些。他想着将来等业务熟练以后再多跑几个平台。
“现在所有平台都是‘狼多肉少’。高峰期是单子最多的时候,除了那些专职骑手可以保证有单以外,我们这些跑兼职的并不一定能抢到单,顺路的单都被专职骑手挑过了,落到兼职骑手手里的都是些不顺路的单子。所以只能靠速度去弥补,闯红灯、逆行天天干,而且全程心情很急切,人很焦虑。”他说。
晚上10 点,进入“蜂鸟众包App”的抢单大厅,杨江华的状态仍显示“未开工”,此时大厅里有两单可抢:距离都是3.8 公里,一单9.2 元,一单8.6元。杨江华说自己两个都不准备接:“没有同一地址的单,单跑一个不划算,有顺路的单才接,大概四五个单子拼一波跑一趟合着能挣四五十块钱。这个抢单大厅只对我们兼职骑手开放,专职骑手不接或者跑不过来的单子都会剩到大厅里,我们就在里面挑着跑。”
杨江华还给记者展示了一张“单量热力图”,可以根据颜色显示附近七八公里以内的单量多少,颜色越深,表示单越多;颜色越浅,则代表单越少。新人骑手可以根据这个图去选择蹲守的位置,哪里单多就往哪里扎。
“万一大家都跑过去,单一下子被抢光,你再过去不是白跑了?”面对记者的疑问,杨江华苦笑着说:“有时候就是看运气嘛,要看时间点和你选的位置,运气不好的话也没办法啊。”
记者问到平台保险,杨江华有些无奈:“平台只有一个意外险,没有其他任何保险,每天平台会从你赚的钱里扣3 块钱当作保费。这是不是不符合国家规定呢?我自己在老家上了城乡居民医保。毕竟这个意外险也不太靠谱,我们的电动车上牌时登记的是48 伏电动自行车,属于非机动车,但商家给调成60 伏,归入机动车一类。若是真发生了意外,会不会以电动车违规之类的理由拒绝赔付呢?我在杭州的骑手朋友就遇到这样的事儿,去年9 月份跑单时手脚都骨折了,现在还在申诉呢。”他长叹一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
到了半夜12 点,为了驱散困意,记者开始与杨江华闲话家常,这个拖家带口的男人过着无比节省的日子:“我这人比较小气,不舍得花钱,一般不在外面吃饭,而且忙着跑活也没时间吃,毕竟我还是个新手。”随后,杨江华振奋了一下精神,准备多跑几单,他说:“现在跑的人少,单价比较高。跑到凌晨两点,顺利的话能挣个100 块钱。”
送完最后一单已是周六凌晨2 点,杨江华收工回家。手机登录平台显示今日完成25 单,收入361.9 元,创下近期新高,杨江华自认为“今天还比较顺利,业绩达标”。
此时的杨江华一边祈祷着天天达标,月收入过万;一边放松了心情,在寒风中加足马力,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在昌平租住的屋中,吃上一碗泡面,在里边煮点白菜,喝点白菜汤,去去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