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狼”足球赛

隋公子

01

断球，传球，射门，球进了！

体育委员李林将双手举过头顶，大声欢呼，绕着足球场飞跑。那一刻，他就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气氛，场外的同学也跟着他一起欢呼沸腾。

这就是足球的魅力吧！每次进球，都是一次集体狂欢，而射门的人，就是引发这场狂欢的英雄。

我也开心，却没办法像火炬一样快乐地燃烧。我的开心更像是一股在地下悄悄涌动的泉水，一串串小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却没办法达到快乐的沸点，更不能燃爆全场。

我是后卫，负责助攻，李林射进的那一球就是我助攻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张扬，干得漂亮！”

裁判员吹响了比赛结束的哨子，我们班以4：1胜出。

王小博跑过来抱住我，守门员小风也扑了过来，我们三个人抱成一团，头挨着头，肩挤着肩——这是我们在足球训练营惯用的庆祝方式。

李林一人独进3球。他站在球场中央，举着“全場最佳”的牌子，仰起下颌，额前一绺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骄傲地翘起，一副不服地心引力的模样。

我抖落球衣上的草屑，心里暗想：李林进的3个球都是我传的，如果是足球训练营的教练，一定会把最佳球员颁给我。可是，班主任王老师每次都只把最佳球员颁给进球最多的人。昨天的比赛，也是进球最多的赵佳得到了这顶桂冠。他不就是“捡漏王”吗？除了一个劲儿喊我传球，就是站在球门边等着“捡漏”。等球一传过去，他就飞起一脚，轻松进球。

我，才是得分的关键。

回到家，我跟妈妈讲起比赛的情景，兴奋地描述着我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截断了对手的猛烈进攻，把球传给队友，完成了完美的助攻。

“你进球了吗？”妈妈忽然打断我，盯着我问道。

“我……我没有，但是进的球都是因为我传过去才……”我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一丝失望从妈妈脸上飞出，在空中转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我的眼睛。

“传球有什么用，不还是得不了分嘛。”妈妈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手机上滑动。

我的右腿膝盖忽然一阵刺痛——铲球的时候被人绊了一跤，摔破了皮，但当时只顾着比赛，并没觉得疼。此刻，这痛感突然传递到我的大脑里。我偷偷吸了吸鼻子——真疼！

02

晚上，爸爸回来，问起比赛的事。我瘫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们班赢了，但我一个球都没进。”

“你是后卫，不管谁进球，赢了都有你的功劳。”爸爸蹲在我面前，两只胳膊将我的身体圈住。这时，他发现了我受伤的膝盖，忙抬头看着我的脸，皱起了眉头。我读懂了他眼神里的话：“疼吗？”我下意识点头，又立马摇头——我们不敢说话，因为妈妈要是知道我受了伤，就更不愿意让我去踢球了。

“一支优秀的球队，后卫十分重要。”爸爸郑重其事地说。

“是啊，关键的几个进球都是我传过去的。”我就爱听爸爸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进球的人最风光。”妈妈忽然插嘴道，“当初我让他踢前锋，他非要踢后卫。后卫就是‘姜太公背封神榜——替别人瞎忙’。”

妈妈的三言两语让我沮丧至极。

“照你的说法，那守门员岂不更倒霉？赢了和他没关系，输了都是他的错。”爸爸笑道。

“没错，千万别当守门员！一场比赛，从头站到尾。就算后卫也比守门员强。”

唉！虽然妈妈的枪口瞄准的是守门员，可我依然在她的射程之内，再次无辜中枪。

妈妈越说越起劲：“不让你去学踢足球，你偏不听。你看看，这场比赛，你们训练营的同学一个球都没进，反倒是那些没学过踢足球的，比如赵佳，还有李林，一个劲儿地进球。这学了还不如不学！”

等妈妈走开了，爸爸才小声说道：“妈妈说得不对，照她的说法，谁都不要做守门员了，大家都放空门，敞开踢好了！”

我不由得开始想象足球场上没有守门员的诡异情景。还别说，在足球训练营，王小博做守门员时就常常在发球时带着球跑远了，引得全场惊叫连连，被教练训了好几次，他才“改邪归正”。

我的兴头又上来了，给爸爸讲了许多比赛细节。爸爸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随着我的讲述不断变化，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我真喜欢爸爸，他从来不会突然打断我的话，也不会对我指手画脚。

记得当初，妈妈想让我学弹钢琴。她说，弹钢琴优雅，有面子，还能上台演出……但我不喜欢弹钢琴，我喜欢踢足球。关键时刻，还是爸爸站在了我这边，把我送去了一直向往的足球训练营。

我选择成为左后卫时，爸爸也只是对我说：“后卫非常重要。”

“后卫非常重要。”从当上后卫的第一天起，我就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03

天亮了，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我从床上跳下来，飞快地穿衣、洗漱，整个人就像装了马达一样，动力十足。

我的脑子里也有一个念头像马达一样在飞速转动——今天，我要不要也来一次“一枝独秀”，出一回风头呢？

或许是被妈妈的话刺激到了，或许是厌倦了总是当助攻，更或许是我想让李林和赵佳知道，谁才是球场上真正的王者。

这个念头昨天睡前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时，它还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种子。没想到，经过一夜，这颗种子迅速膨胀，侵占了我的整个大脑，将教练灌输给我的足球精神挤得无影无踪了。

比赛时间在下午。一上午，我都坐立不安，听课也老是走神。

其他队友也和我差不多。李林两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小风一直摩挲着他的手套，直到老师把他的手套没收。

我暗暗叹气，心想：大家可能都因为今天的对手十分强大而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吧。

之前的几场比赛，我们班都大获全胜，但接下来的对手是我们五班的“克星”——二班。学校的足球比赛里，我们班总是“万年老二”，而二班总是能拿第一。

而我心里，比队友们还多了一层焦虑——那个疯狂的念头让我苦恼。这是一场关键的比赛，我想赢，但更想表现自己。

中午，我正吃饭，李林突然扑过来，扭扭身子坐在我旁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兄弟，今天的比赛，把球全传给我！只要都传给我，我们一定赢！”

我打掉他的手，故意不搭理他。

“就这么说好了，都传给我！一定啊！”

李林总是这样，喜欢出风头。我故意大声说道：“那你再求求我，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前排同学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好奇地向我们张望，李林的脸颊瞬间挂上了两朵火烧云，尴尬地走了。

不一会儿，赵佳又跑过来，搂着我说：“张扬，今天就看咱俩的了！你把球都传给我，我全都能进。”他说得又快又急，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得，又来一匹“独狼”，只想自己得分，不考虑团队利益。此刻，我更加坚定了决心：今天绝不给他们传球。

04

“准备好了吗，断球王？”

比赛快开始了，我正在足球场旁热身，肩膀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我一回头，看到来的是二班的小马哥。他是我在足球训练营的同学，也是我们五班的劲敌。

我下巴一扬：“等着吧，一定赢你们。”

“场上见！”小马哥冲我竖起大拇指，转身走了。他身边还跟着其他几个球员：豆子、奥翔、小武和眼镜。他们也都是足球训练营的学生。不过，在足球训练营，除了小马哥，其他几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由得心生感慨：每年都输给球技不如自己的人，我这可真是“怀才不遇”啊。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气势如虹的喊声：“必胜！”原来，是二班的球员正在相互击掌鼓劲。

再瞧瞧我们这边：五个人的小队，就有两个正朝我挤眉弄眼，暗示我给他们传球。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异常激动：等着瞧吧，这场比赛，我要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裁判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哨子。

站在足球场上，我全身紧绷，第一次在比赛中感受到了比赛以外的紧张。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战！

球终于到了我的脚下。我没像往常一样传球，而是独自带球向前猛冲。豆子迎了上来，我左脚踩球，身体快速向右旋转180度，踢出了一个漂亮的马赛回旋，破防成功！又一个身影挡在我面前，是高瘦的奥翔。我左肩一沉，右脚做出一个拨球的假动作，奥翔果真被迷惑了，我迅速将球拨向反方向，过人成功！

我一路冲到对方禁区，就差射门了！

豆子和小武围上来左右夹攻，我想要射门的脚迟疑了。经验告诉我，此时不是射门的最佳时机。我来不及多想，本能地飞起一脚，将球传给了身后的李林。

唉！就差那么一点点！

奥翔和小马哥将李林死死防住，我一边跑位一边大喊：“李林，传球！”

然而，李林却目不斜视地紧盯着脚下的足球。我知道这下完蛋了。果然，他强行带球过人，一个闪失，球就被小马哥截走了。

我赶快回防，眼角的余光却看见李林和赵佳还在对手的禁区里观望，像逛菜市场的老大爷一样不紧不慢。我不禁一阵气闷——都火烧眉毛了，还这么悠闲！我一边冲他们大喊“回防”，一边拼命往回冲。此时，王小博已经将球从小马哥脚下铲了回来。有戏！然而，球只在他脚下停留了几秒钟，就又被奥翔抢走了。我想要冲上去，然而奥翔已经将球传给了小马哥。小马哥飞起一脚，射门，进了！

二班1：0领先了。

我稳住神，暗暗鼓励自己：没事，比赛才刚刚开始。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次进球的威力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似乎嗅到了失败的味道，李林变得慌乱起来，鬼使神差般竟然铲走了王小博的球。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王小博在训练营一直争强好胜，但之前为了团队的胜利，他始终压抑个性，甘做“垫脚石”。这下他火一上来，就开始乱来了。

李林、赵佳、王小博三个人都开始踢“盲球”：不传球，不配合，只管自己低头向前冲。三匹“独狼”各自为战，不管时机合不合适，只要接到了球就射门。

一片混乱中，小马哥又连进两球。这下，李林和赵佳完全慌了神，撞人、手球……一个接一个地犯规。眼看队友们像没头苍蝇似的瞎撞，我“一枝独秀”的想法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前方已然乱了阵脚，后方绝不能再失守！

我跑过王小博身边时，拍了他一下说：“Z型，等我。”王小博点了点头。

我找准机会，冲破对方球员的围堵，将球传给了王小博，王小博又将球回传给我，我接到球再传给他。我俩跑位的路线刚好呈“Z”字，这是我们在足球训练营学到的技巧。

王小博接到球后一个飞踢，角度、力道都恰到好处。

球进了！场内场外响起一片欢呼声！

王小博跑过来和我击掌。“干得漂亮！”我对他说。他也得意地挥了挥拳头。

“大家都别慌！注意配合！”我又去给李林和赵佳鼓劲。但是，这俩人已经丧失了斗志，完全听不进我的话了。

值得欣慰的是，王小博不再是一匹“独狼”。他又开始全局考虑，和队友们打配合了。

比赛越来越紧张，汗水湿透了我的球服，我的体力已經近乎透支。虽然眼看胜利无望，但我还是想拼尽全力完成这场比赛。这时，耳边依稀传来王老师的呐喊助威声：“张扬加油！张扬加油！”我咬紧牙关，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裁判吹响了哨子——3：5，惜败。

05

又一次输给了二班，大家都难过极了。李林抱头痛哭，赵佳也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见平日的骄傲。

我和王小博、小风击了击掌。跟二班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比起来，我们的击掌显得轻飘飘的。

比赛就是这样，输总是不如赢让人开心。我参加了许多次比赛，经历了许多次失败，才渐渐学会输了不哭，但也仅仅是不哭而已。

放学后，爸爸在校门口接我。

“输了？”爸爸笑着问。

“输了。都怪李林和赵佳那两匹‘独狼’，只知道自己表现。”我气呼呼地说着，眼泪忽然从眼角渗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爸爸，我心里的委屈就像冬眠的小虫在惊蛰那天被唤醒了似的，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唉，本以为自己成熟了呢，结果还是掉了“金豆子”。

二班的球员其实并非不可战胜。如果一对一地拼体力、对抗、速度、技巧，他们未必是对手，可他们的优势在于配合得好，更讲团队精神。如果我们班的队员也能学会配合，一定能取胜。

我把这些憋了好久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甚至连自己最初也想做回“独狼”，但在比赛中途又放弃了的心路历程也告诉了爸爸。

爸爸沉默片刻，搂紧我说：“你做得很好。”

说到李林每次比赛输了都要哭时，我忍不住抱怨道：“李林总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他只是个足球新手。有我传球，他才能轻松得分，只要遇到稍微强一点的对手，他马上原形毕露。”

“他没经过专业训练，不懂配合也正常。”爸爸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他哭了，你有没有安慰他？”

我一下子愣住了。说实话，我并不想给他安慰，因为我对他“独狼”的行为感到很气愤。但我很快就想起，我们是一个集体，就算李林有不对的地方，我也不应该疏远他，反而应该和他多多沟通。这样也许下次我们就能冰释前嫌、默契合作了。

我心里明白，但嘴上却不想承认：“我也很累很难过，哪有心情去管他？”

“别泄气，明年还有比赛机会。”爸爸摸了摸我的头。

是啊，明年……明年就是六年级了，小学阶段的最后一次足球赛。想到班里那几匹“独狼”，我的心情忽然更加沉重了。

06

第二天的颁奖典礼上，大家的情绪依然不高。

李林虽然不哭了，但看着小马哥领奖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冒出了火，一副恨不能把那奖状烧成灰的样子。

王老师的目光在我们几个球员之间走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张扬，你来代表班级领奖。”

我一惊，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这种奖都是李林去领的。我正迟疑着，王老师向我投来鼓励的目光，李林也催促道：“张扬，快去呀！”

我慌忙起身，拽了拽衣角，大踏步地走上台去。

金灿灿的奖状举在胸前，全班同学热烈地为我鼓掌，尤其是球队队友，一个劲儿冲我挥手、做鬼脸。李林把两只手拢在嘴巴旁，大喊着：“张扬！断球王！”其他同学也跟着一起喊起来：“张扬，断球王！张扬，断球王……”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心中既感动又骄傲。这一个星期，我所有的努力都被大家看到了。

想到这儿，我对那几匹“独狼”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颁奖结束后，李林忽然凑过来说：“张扬，我也想好好学学踢足球了。看着吧，我们明年一定能赢二班。”

“那太好了。”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本来就很厉害，如果能用心学习，肯定会更厉害。”

好像这还是我第一次赞美他。没想到，这家伙马上就膨胀了，两眼放光地抓住我的肩膀，仿佛看到伯乐一般：“我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足球天才！”我俩搂着肩膀大笑起来。

这时，我想起了教练常说的一句话：足球是一群人的胜利，不是一个人的胜利。我想，这场比赛以后，李林一定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我真诚地对他说：“以后我们一起训练，一起进步。”

“明年我一定要大顯身手！打败二班！”李林的狂言也激发出了我的斗志。我心中冒出一个全新的念头：如果他来找我切磋，我一定要用球技狠狠地震撼他，挫一挫这匹“独狼”的锐气。

想到这儿，我不禁对未来充满期待。

比赛虽然结束了，但是，更精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