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
在凤凰山脚下,躲着一座隐世的粤东小城:初看之下不甚起眼,走近之后,不得了,它可能是潮汕味最浓郁的城市。
谁让潮州自东晋建制以来,便一直是粤东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过去无论是从京城被贬的官员,还是往来东南亚的船只,在粤东地区,多数都是由潮州“照单全收”。
走进潮汕地区,你还会发现很多老一辈潮汕人都对“潮州”二字有执念。原因无他,“潮州府(泛指潮州、汕头、揭阳三地)”比“潮汕地区”先存在了一千多年。哪怕在海外,老外们都是先识“潮州”,后识“潮汕”。
这座千年粤东小城,该为自己代言了。
潮州,曾经的“老大哥”
潮州,真的不当“大哥”好多年了。久到可能连潮汕人都忘了,潮州曾经是粤东中心。
潮州在开局拿到的并不是什么好牌:在中唐以前,这里人烟稀少,环境恶劣,山地、丘陵占了65.2%,可用耕地非常少;又因群峰起伏、河流纵横导致该地恶瘴丛生,不时有鳄鱼出没,连韩愈赴任之时都写下“好收吾骨瘴江边”,随时做好因公殉职的打算。
但韩愈显然多虑了,他没想到上天用山给潮州关上一道门,又会用海开了一扇窗。
在水方面,潮州从来不输。打开地图,你会发现潮州地处闽粤交界,隔壁就是福建漳州,回头一望是广东。更运气爆棚的是,穿城而过的韩江水直通南海,这一下,潮州的水路彻底打通,到了宋朝航海时代,潮州的命运便随着海水一路水涨船高。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潮汕地区最早的对外通商港口,不在汕头,在潮州。潮州的庵埠港、拓林港,兴于明清,极盛一时,“暹罗、日本及海寇皆泊巨舟于此”。南来北往的货物、人声鼎沸的航道,毫无悬念地把潮州推至粤东商贸中心、韩江流域经济中心的地位。“山瘴之城”,早已变“海丝重镇”。
都说“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商”,这话真不假,自古带了做生意DNA的潮人,早就乘着红头船随着货品闯南洋。《2009全球潮商经济白皮书》介绍,当时东南亚国家华人资产中,近一半是潮州人的;而侨居海外的5000多万华人中,有20%是潮州籍;李嘉诚、刘銮雄、朱鼎健等皆是潮州籍商人。
粤东文化中心,还是它
俗话说得好:“到广不到潮,白白走一遭。”经1600多年碰撞融合的中原文化、海洋文化和土著文化,被潮州这座城沉淀成潮州文化:潮州方言、潮剧、潮乐、潮州木雕、抽纱、潮州功夫茶、潮州菜,莫不令人头皮发麻。你敢相信,作为一座粤东小城,潮州竟有15个国家级“非遗”?
管他潮起潮落,潮州人的精神滋养足了。
地处闽粤交界的潮州也一直在福建和广东之间反复横跳,于是形成了“粤地闽风”的个性。除了地理关系,潮州文化發展到今天也与一个人脱不开关系:韩愈。他做事绝不含糊,治鳄患、废奴隶、兴乡学、开民智,这桩桩件件都被老百姓记在心头,导致潮州千里江山皆姓韩。
人们把鳄溪改成“韩江”,把笔架山改成“韩山”,还建了韩文公祠以示纪念。
最突出的是,他在潮州掀起一股“考科举”之风,把“家贫子读书”刻进潮州人的基因里。据记载,潮州进士在唐朝只有3名,到了宋朝增至172名,明朝160名,清朝142名,一直在广东名列前茅。潮州人还给韩愈的,是一座座牌坊。状元、进士、忠臣、孝子,皆是潮州人立坊的对象,在小小的潮州古城,昔日竟林林总总立了570座牌坊,还原成如今极具风韵的牌坊街。
过去韩江水运虽繁茂,但始终不利于两岸人们生活,又不利于盐运收税。于是,宋朝始建、明朝定型的广济桥一出,世人皆为之惊叹,称它为“世界上最早的启闭式桥梁”。船来桥开,船走桥闭合,只要到这座浮桥上走上一遭,无不被潮州古人的智慧折服。而许驸马府、潮州开元寺、己略黄公祠、从熙公祠、韩文公祠、潮州老城古民居建筑群、龙湖古寨等,早就用岁月的刻痕,兜住了古今潮州人的生活。
吃潮菜看潮剧
潮州人波澜不惊的每一天不同于大城市里的“卷”来“卷”去,潮州人早已过上“平平无奇”的生活:用一杯功夫茶打发早晨,看看潮剧,吃着外人驱车来才吃得上的潮菜,得空了,就逛逛手工艺市集。
潮州人没有丝毫浪费祖宗留下来的“古汉语”,把8个音节的潮州话化作潮乐和潮剧。
要叹潮剧,最好的配搭是功夫茶和潮菜。
潮汕人对功夫茶的迷恋,已经到了全国皆知的地步,作为其中一分子,潮州也不例外。你不难看见潮汕人开车、出远门、野餐,都得随身带着茶具。
而潮州菜(泛指“潮汕菜”)更是能出一本书。翻开菜谱,不难看见里面保留了大量的古风遗存,如疍家的海鲜、畲族人祭祀的粿、中原流传下来的“金齑玉脍”(鱼生)、魏晋盛行的野菜文化(益母草、麻叶)等。
南洋的饮食风俗也一度影响了潮州人。沙茶酱,本来自印尼传统酱料沙爹(Sate),传入潮州经改良后,就变成牛肉火锅的最佳拍档——沙茶。但到了潮州,很多人都会为饶平狮头鹅、潮州打冷、鸭母捻、潮州柑、凤凰单丛茶着迷,甚至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北。
不过,还有人说:“潮州,是被美食耽误的民艺宝地。”对,如果你对于潮州满脑子都是吃的,那实在太对不住潮州的内涵。
过去,潮州民间有“斗工”现象(谁做得好用谁的),导致潮州的嵌瓷、金漆木雕、刺绣、抽纱、大吴泥塑、花灯剪纸等异常发达,哪怕拿到全国乃至东南亚去说,也能赢得一个“哇”字。
嵌瓷是潮州人的老手艺了,机灵的匠人把瓷碗一摔,再一黏合,竟变魔术似的把碎瓷变成了房檐上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嵌瓷;而金漆木雕、潮绣更能体现出过去潮州人生活的奢靡,己略黄公祠把木雕做得层层叠叠再贴金,潮绣的“垫金绣”用金丝银线绣出浮雕立体之感,最是考验绣功。
实在不得不感叹:有了这一身锦绣文化,潮州人又何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