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中戏曲音乐的艺术功能及其创新策略研究

□孟祥笑 王杨

戏曲音乐是中国传统音乐中的重要种类，在当下有规模庞大的受众群体。戏曲音乐配合影视剧叙事是目前戏曲音乐传播的一种广泛、有效的形式。这种形式不仅给影视剧带来独特的视听呈现，也为当下戏曲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思路。

影视剧中戏曲音乐的发展历程

影视剧中出现戏曲音乐，其历史要追溯到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该影片由北京丰泰照相馆摄制于1905年，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谭鑫培主演。《定军山》作为我国第一部无声电影和第一部戏曲纪录片，开启了中国电影独有的戏曲电影类型。戏曲电影多数都是在舞台表演时进行拍摄，人们知道，戏曲是以歌舞表演故事，此时戏曲电影中的戏曲音乐自然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从1905年到1949年间，先后有30多部戏曲电影作品问世，新中国成立后，又产生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花木兰》《刘巧儿》《红楼梦》《铁弓缘》《白蛇传》《七品芝麻官》等以地方剧种为特色，为大众所喜爱的戏曲电影。

随着影视技术的不断发展，戏曲音乐并不局限于戏曲电影，在其他类型的电影和电视剧中开始出现，与电影、电视剧巧妙地结合起来。1991年张艺谋的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嵌入了大量的戏曲音乐，影片中三太太梅珊演唱的五段京剧唱段均被放置在重要位置,京剧的运用推动了影片剧情的发展。1993年陈凯歌导演的电影《霸王别姬》，该剧以京剧名剧《霸王别姬》为名，讲述了程蝶衣和段小楼两位戏曲演员坎坷的一生，戏曲音乐的加入深化了剧情的矛盾冲突，也使影片达到了精彩的“戏中戏”的视觉效果。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先后被拍成了电视剧、电影，剧中无一例外都运用了昆曲这一元素，利用电影蒙太奇的表现手法将《红楼梦》这一经典的文学作品和昆曲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技术的发展还使得影视剧中的戏曲音乐越来越艺术化。2014年徐克导演的电影《智取威虎山》借用传统样板戏的故事模板，戏曲音乐的加入增强了影片的民族特色。近年来热播的影视剧《人民的名义》（2017）、《延禧攻略》（2018）、《都挺好》（2019）、《新世界》（2020）等，戏曲音乐呈现出多样化色彩，戏曲音乐与影视剧在艺术上达到双赢。

影视剧中戏曲音乐的艺术功能

配合影片叙事，揭示人物命运。戏曲音乐具有很强的叙事功能，故事背景、人物心境，甚至是环境因素都可以通过戏曲中的唱词得以表现，从而揭示人物的命运。在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活着》中多次出现了福贵唱皮影戏的镜头，不同时期的福贵，皮影戏的唱词也有不同的变化。影片的开头，福贵以少爷的身份在赌场中唱道“奴和潘郎宵宿久，宵宿久，象牙床上任你游”，表现了福贵作为富家公子轻浮的形象。败完所有家产身无分文后为了糊口又唱到“文仲心中好惨伤，可恨老贼姜飞雄，青龙关上逃了命”，此时的福贵已与赌场中那个少爷截然不同，导演巧妙地通过唱词来进行补充叙事，展现了人物命运的变幻莫测。在电影《活着》中，“皮影”也具有“人如戏偶”的隐喻之意，随着剧情发展转而变为“活着的希望”之意。皮影中的人物被线吊着用木棍提着走，下一秒发生的故事全由提线者决定，这也正如福贵的命运不断地被操控。在影片的后半段皮影成为了福贵谋生的手段,也是他们一家人活着的希望和支撑。如此，影片的故事内容以及人物情感与皮影戏融合在了一起。

2018年大火的清宫剧《延禧攻略》中运用了昆曲，昆曲在乾隆年间处于鼎盛时期，是宫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片头曲《看》中，运用了大段悲婉的“呜咽”声加上一段昆曲唱段，唱词虽然只有短短四句话，却道出了久居深宫中的女子内心无尽的心酸与落寞：“看镜中人朱颜瘦；看爱与恨新又旧；看灯如昼泪湿透；看谁来约黄昏后。”前段的“呜呜”声如同深宫女子叹息后宫争斗的阴险与黑暗以及青春付与宫墙的悲伤情感流露，用“呜呜”声代替歌词传达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和隐忍，隐晦地揭示了紫禁城中这些女子的命运。看似繁华其实是用无数人的伤心泪堆砌而成，一入深宫便进了出不去的牢笼，烘托出清宫剧沉重宫怨的感情色彩。

深化矛盾冲突，推动故事情节。经典戏曲音乐为大众所熟悉，其故事内容及独特艺术魅力在影视剧中往往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电视剧《延禧攻略》中，纯妃为了给皇后治病每日在其宫内的时间超过两个时辰，高贵妃散步谣言说二人关系不一般。一日，高贵妃设计约皇上赏画，听到戏台有人唱戏便前去观看。戏台上是两名女戏子在唱李渔的《怜香伴》，讲的是一对美人相亲相爱、共嫁一夫的故事，用来隐射纯妃与皇后的关系，皇上听后龙颜大怒前去长春宫质问皇后。戏曲音乐的使用加重了皇上的怀疑，激发了皇上与皇后之间的矛盾，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同时恰当地规避了影视剧表现特定内容的困难，使观众准确地接收到影片想表达的信息。

《延禧攻略》中戏曲《贵妃醉酒》段落是剧中的精彩内容。《贵妃醉酒》讲述的是唐玄宗约杨贵妃次日去百花亭赏花饮酒，至次日，杨贵妃先赴百花亭等候唐玄宗，但是唐玄宗车驾竟久候不至，忽有人报皇帝已幸梅妃。杨贵妃闻讯哀怨自伤，借酒消愁。与杨贵妃不同的是，高贵妃一出《贵妃醉酒》成功地拦下了皇上的轿辇，一身雍容的装扮，如怨如慕的柔婉曲调唱尽了自己的可怜与落寞，这一唱不仅让皇上回心转意，也让她重获皇上的恩宠。高贵妃因为唱戏重获皇上的宠爱，也因在宫中唱戏扮装成杨贵妃被魏璎珞抓住了把柄，导致自己最心爱的戏服被烧。一曲《贵妃醉酒》，不仅将昆曲的艺术魅力表演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展现出戏曲音乐在影视剧故事发展进程中的独特作用。

著名的戏曲片段《智斗》贯穿于整部热播剧《人民的名义》，是该剧情节架构中的重要一环。《智斗》是京剧《沙家浜》中的唱段，主要讲的是阿庆嫂为掩护新四军伤病员，沉着冷静，不卑不亢，通过机智的对答与胡传魁、刁德一巧妙周旋，最终化险为夷的故事。《人民的名义》将这一唱段巧妙地引入剧情当中，通过戏曲《智斗》突显了剧中侯亮平、高小琴和祁同伟这三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侯亮平的果敢睿智、高小琴的左右逢源以及祁同伟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的性格特征，随着戏曲片段有条不紊地呈现在观众眼前，这些为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结束都埋下了伏笔。由此看来，传统戏曲音乐在剧情发展中穿插，不仅赋予剧情新的内涵，还为传统戏曲的现代化回归提供了可以借鉴的方式。

诠释故事情感，表现人物内心“潜台词”。导演在对背景音乐进行选择时会依据影视剧自身情感基调的需求，选择合适的曲风完成影视故事情感的诠释。电视剧《都挺好》的配乐采用了苏州评弹。苏州评弹是产生并流行于江浙沪一带的戏曲音乐，而电视剧中的故事发生地就在江苏苏州，音乐上的这一选择让整部剧充满了浓浓的苏州韵味。在《都挺好》的片头曲中，三弦与琵琶声交相辉映的苏州评弹，一下子就把观众拉到小桥流水人家的姑苏，拉近了与剧中人物的距离。

戏曲的唱段本身带有故事性，不同的戏曲文本又带不同的情感色彩，往往能将一段故事情节或人物赋予戏曲文本所表达的情感色彩，表现人物内心的“潜台词”。在《都挺好》中，苏大强卖了房产决定和小蔡共度余生。当苏大强拖着行李来到小蔡门前，小蔡听说他没了房子，儿女也不再给钱，毫不犹豫地将苏大强轰出了家门。此时响起《长生殿·宫怨》中的唱词“世人切莫把君王伴，伴驾如同伴虎狼，君王原是薄情郎，不如嫁个风流子，朝欢暮乐度时光。”宫怨原本是描写贵妃对皇帝的感情，而此时的苏大强如同那深宫中的妃子得不到皇上的宠幸却又无可奈何，表达了苏大强内心的落寞与孤独。

2020年初热播的电视剧《新世界》，因为故事发生在北京，同样选择了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京剧和京韵大鼓。在剧中的开篇，徐天和兄弟三儿坐着闲聊时墙上爬出了一个逃犯。随后，徐天和三儿便展开了抓捕，这场追逐戏合着京韵大鼓《杨家将》唱段，把北平的景色展现在观众眼前，让观众有代入感。剧中的人物关老爷子曾经是王爷，他是一名京剧爱好者，爱听戏，爱唱戏，视戏如命，十分符合人物的时代特征，受到了观众的喜爱。在该剧结尾，新世界建立了起来，徐天回到关老爷家，为他放了一曲《四郎探母》中的《坐宫》选段，“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这寓意着新旧世界变幻，在推倒重建的过程中依旧不能丢弃那些经典的传统。总之，戏曲音乐的加入让观众跟随音乐节奏的跌宕起伏去体验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倾听人物内心的潜台词。

影视剧中戏曲音乐的创新策略思考

戏曲音乐与影视剧的结合虽然取得了一定的创新与发展，但人们也应该时刻保持警觉，避免戏曲音乐被过度的娱乐化，防止其为了配合影视剧的需要不顾及戏曲音乐原有的内涵而进行肆意更改，导致戏曲音乐失去了其原有的韵味。在新时代的背景下，戏曲音乐想要发展就必须进行创新，在创作时要回归戏曲本身，赋予其深刻的价值内涵，既要让戏曲音乐融于影视剧，又要让观众能够通过影视剧更加了解戏曲音乐。

内容贴合时代。戏曲音乐是中国戏曲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戏曲的灵魂。俗话说“戏以曲兴，戏以曲传”，由此可见戏曲音乐创作中“曲”特征的重要性。内容的创新是戏曲音乐向前发展的首要条件。我国的戏曲音乐发展至今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戏曲音乐要流传与发展下去，不仅要重塑经典更要结合时代的特色进行创新。在“第十六届中国戏剧节·戏曲音乐创作高峰论坛”中国戏曲音乐学会副会长、中国戏曲现代戏研究会副会长王亚勋提出“任何事物都是阶段性的，不同时期、不同阶段有着不同的审美需求和不同的创作方式。但创作方式和手段方法必须紧跟时代、贴近当下，不断满足观众提升和变化的审美需求。”戏曲音乐的创作必须与时代相结合，只有富有时代价值的音乐才能更好融入当代的影视剧中。在戏曲与影视的结合中，要化被动为主动，不要一味地让影视剧根据自己的需要来选择已有的戏曲音乐，戏曲音乐也可以主动结合影视的特点来进行创作，创作出更多适应影视剧内容需要的戏曲音乐。

戏曲音乐的创作应该走进人们的生活，从生活中汲取灵感。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因此戏曲音乐要贴合群众的实际生活，强化观众意识。无论内容和形式，都要考虑观众的审美需求，考虑他们关注什么，喜爱什么。戏曲艺术要做到雅俗共赏，让每一个观众都能看懂、听明白，这样才有利于戏曲文化的传播与发展。

优秀的戏曲音乐应该向大众传递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在进行戏曲音乐的创作时要注意发挥其道德教化功能。影响深远的戏曲音乐往往都具有丰富的价值内涵。戏曲中的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性丰富，便于观众的理解和传播。在对戏曲音乐进行创作的过程中，创作者要注重对内容的把握，不要单纯地为了数量而进行创作，而是要赋予戏曲音乐正确的价值。只有兼具故事性、内涵性、价值性的作品，才能更容易与影视剧相结合。戏曲音乐帮助影视完成叙事、传递价值，影视能帮助戏曲音乐深化内涵，达到最好的传播效果。戏曲音乐与影视的结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同表现方式的巧妙糅合。表现形式的创新是戏曲音乐广泛传播的基础。戏曲音乐可以利用影视技术独特的表现手法，丰富其表现形式，并将不同的形式巧妙进行糅合。具体来说，就是将“不同的腔调、板式、曲牌，不同套路的锣鼓经，根据不同的剧情需要自由组合，以烘托不同的情绪，表达不同的思想感情。”2001年热播的电视剧《大宅门》，剧中多处背景音乐和片尾曲运用了京剧打击乐与管弦乐和一些完整的京剧曲牌。京剧独有的伴奏乐器——京胡也经常在剧中出现，这种独特的表现形式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视听感受。

表现形式的创新还体现在戏曲音乐与影视技术方面的巧妙结合。在影视剧的前期拍摄时运用不同的拍摄视角及拍摄手法，以契合相关的戏曲音乐；在后期剪辑中则采用蒙太奇的表现手法，打破传统的时空限制，对镜头进行技术化的处理，将影视剧与戏曲音乐更好地融合在一起。“戏曲与影视的结合,一方面能赋予戏曲艺术以影视方式表达的特质，另一方面又使得影视创作能够从传统戏曲中汲取艺术、文化等多方面的灵感。”拓展了各自的发展空间，使二者的结合相得益彰。戏曲音乐与影视剧的融合深受人们的喜爱，能够让观众从生活中去接受戏曲、了解戏曲。影视作品超越了时空的限制，为戏曲音乐的继承和发展提供了途径，让戏曲音乐能够被大众所接受更好地走出去。

综上所述，在影视剧中加入戏曲音乐，不仅强化了影视的主题，深化了剧情的矛盾冲突，还能传达出丰富的文化内涵，带给观众独特的视听享受。更重要的是，影视作品与戏曲音乐的融合,使影视作品呈现出浓郁的东方气派和艺术精神，拥有东方文化内涵和民族文化特质，这对传播中国的传统文化，构建中国形象具有深远意义。

①谢柏梁,赵建新,吴新苗等.2015年中国戏曲发展态势研究[J].艺术百家,2016,32(04):22-39.

②王亚勋.当代戏曲音乐的发展路径 在“戏曲音乐创作高峰论坛”上的发言[J].中国戏剧,2020,(03):13-15.

③李渔.闲情偶寄[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④刘春梅.戏曲音乐元素对影视艺术语言的建构[J].当代电影,2014,(09):148-151.

⑤李刚.论戏曲影视化的成就与思考[J].戏剧文学,2013,(05):123-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