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里克·布莱赫塔
普拉特真想用头撞桌子。麦克唐纳今天就不能让他清净一下?
当他经过一个个空桌子,向凶案组负责人的办公室走去时,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
“找我有什么事吗?”普拉特问道。
麦克唐纳警监的目光离开文件,抬起头来,“音乐厅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
“我刚接到电话,有人谋杀了乐团的指挥。”
“路易吉·斯帕达菲尼?”
“是的——如果他就是那个指挥的话。我想这正好可以发挥你的专长,你那么喜欢古典音乐。”
“谢谢。”普拉特闷声回答。
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而不是接受又一项任务。昨天晚上,他刚处理完一个棘手的案子,在一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倒头睡了三小时,他那僵硬的脖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局长要你小心行事。这也是我派你去的另一个原因,你知道怎么和音乐家打交道。”
“还有别的吗?”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没有了,赶紧去吧。一旦媒体得到消息,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见普拉特转身要离开,麦克唐纳补充道,“带上埃利斯,好好教教他,这个案子肯定不简单。”
可真行!配备了一个最没经验的队员,普拉特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愿这小子不会把事情搞砸。
当他往回走时,警监喊道:“昨晚干得很好,普拉特,你让我们感到骄傲。”
普拉特真想说,那为什么不把这活儿交给别人,让我回家休息一下?
普拉特让埃利斯驾车前往这座城市的最新地标建筑。音乐厅建于四年前,引起很多纳税人的不满,它的外观很美,但显得冰冷而缺乏生气。不过,里面全是木质结构,音响效果极佳。上个月,他在那里欣赏了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那是一场让他久久难忘的音乐会,斯帕达菲尼的指挥令人赞叹。
此刻,普拉特的头昏昏沉沉,仿佛塞满了棉花,真是开局不利。
埃利斯是个帅气的小伙子,高高瘦瘦,很像普拉特年轻时的样子。30年后,他的头发几乎都掉光了,体重足足增加了50磅,不过至少还不需要戴老花镜。
他想找个话题聊聊,于是问道:“你来凶案组多久了?”
“两周,长官。”埃利斯回答。
“参与什么行动了吗?”
“只有上周五那起家庭谋杀案,很恐怖,我只是打点杂。”
“我听说了。”
“我想说,能和你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我不需要拍马屁,埃利斯。派你来是为了让我轻松点,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别碍我的事。”
“一定,长官。”
“还有,别叫我长官,叫普拉特就行。”
他们把车停在后台入口处,周围并没有人,真想不到,媒体还没有到,一个巡警站在门口,一副无聊的样子。
“很高兴你能来,长官,”巡警说,“听说里面乱作一团。”
“外面也会乱作一团的。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跟他们什么也别说。”
“好的。”
随后普拉特对自己的草率后悔不迭,如果知道会陷入这样一种混乱境地,他有可能当场打退堂鼓。
在刚进门处的保安台,普拉特认识的一个警司正在那里等着。他旁边站着一个将近40岁的男人。这个男人中等身材,略微有点发福,尽管是周六,仍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很高兴他们派你来,普拉特,”警司握着他的手说,“这是迈克尔·布朗,管弦乐团的经理,就是他报的警。”
普拉特注意到这位经理有点心神不宁。
普拉特介绍了埃利斯,两人也握了握手。
“情况真是很糟。”警司补充道。
“很血腥?”普拉特问道。他讨厌血腥案件。
“不,不,是嫌疑人名单。”
“怎么了?”
“整个乐团集体认罪。”
埃利斯惊讶得张口结舌。
普拉特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叹了口气,“跟我说说吧。”
警司翻开笔记本,“调度中心10点17分接到报警电话,调派了最近的警车。10点26分,他们请求支援,我和另外两个人被派来了。”
“增派六个人过来,在街道两端把守,防止记者进入,他们会像蟑螂一样无处不在。再用警戒线把这栋大楼围起来。”
“这個我来处理。”
“你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指挥的尸体躺在他的办公室里,乐手们在地下室的排练室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布朗清了清嗓子,“是我说的。我当时吓坏了,脱口而出,要知道,斯帕达菲尼是我们的指挥。”
普拉特转向他,“他们什么反应?”
“唉,当然是非常震惊。谁会无动于衷呢?”
现在谈谈关键问题,“这个集体认罪是怎么发生的?”
警司答道:“我让两个警官和乐团成员待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离开。但是,没办法把那么多人分开,不让他们说话,我想他们就是在那时策划的计谋。”
两位老警察都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真是太蹊跷了。
埃利斯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普拉特冲他点点头。
“总共多少人?”年轻的警探问道。
布朗清了清嗓子,“76人。”
埃利斯吹了声口哨。
普拉特眉头皱得更紧了,“今天还有谁在楼里?”
“只有我,”布朗说,普拉特扬起了眉毛,乐团经理继续说道,“排练开始时,有四名舞台工作人员在这里,但是,呃,他们和斯帕达菲尼发生了点摩擦,用他们的话说是进行了一番‘讨论。”
“也就是说,他们在等待工会代表到来之前去哪儿喝咖啡了。”
“是的。”
普拉特注意到埃利斯在做笔记。
“摩擦的原因?”
这回轮到布朗叹气了,“斯帕达菲尼有时候很难相处,这不是什么秘密。”
“你确定舞台工作人员不在楼里吗?”
“是的。排练开始后不久,我让他们出去了,希望他们能冷静下来。”
普拉特需要时间思考,但他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最好去看看尸体。”他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警司说,“我想这栋楼里面没有安装监控吧?安装了?太好了,那就查看所有的监控录像,寻找一切蛛丝马迹。”
指挥的办公室在上面一层,門微微开着。由于犯罪现场调查小组还没有到,普拉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双乳胶鞋套,迅速套在鞋子上。
“在这里等着。”他对布朗和埃利斯说。
斯帕达菲尼的尸体躺在桌子后面的大窗户旁边。遗憾的是,大楼窗户安装的是镜面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普拉特站了将近一分钟,记住面前的每个细节,然后走向趴在地上的尸体。
指挥的脖子上缠着粗金属丝,留下严重的瘀青,金属丝的两端绑着样子奇怪的鼓槌。“你知道绕在他脖子上的是什么吗?”普拉特朝布朗喊道。
“我,呃,没仔细看。我只是看到了指挥躺在地上,就跑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报了警。”
“长官,哦,普拉特,要不我看一下吧?”埃利斯问道。
“你有鞋套吗?”
“当然。”
年轻人很快站到了他身边,“看起来像大提琴弦,两根木棍肯定是定音鼓鼓槌。”
“你怎么知道?”
“整个高中我一直吹长号。”
普拉特在房间里又待了几分钟,然后回到走廊,等待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到来。
他拿出笔记本,转向布朗,“你能告诉我今天早上你在大楼里的行踪吗?”
布朗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
“我怀疑每个人,而不针对任何人。”普拉特引用福尔摩斯的话回答,布朗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请回答我的问题。”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嗯,我比所有人来得都早。我知道这不会是一次轻松的排练,每个人都很恼火。乐团成员到达时,我在排练室。当然,那段时间我得处理舞台工作人员的问题。”
“那是什么时候?”
“排练开始后不久。我和他们谈了大约15分钟,然后他们气呼呼地离开了。接着我上楼到我的办公室做些事情。”
“离这个办公室近吗?”
布朗指了指,“就在走廊那边。”
“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排练休息时,我听见他冲进走廊,用意大利语嘟囔着什么。”
“后来呢?”
“嗯,当时我正在和秘书通电话,寻找一个她昨天应该用快递寄出的包裹。收件人还没有收到,所以我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然后呢?”
“她说放在保安台了。我下去看看包裹是否还在那里。我回来时,注意到斯帕达菲尼办公室的门开着。我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他躺在桌子后面的地板上,于是立刻报了警。”他颤抖着说,“我一定是刚好错过了凶手。我只离开了五分钟。”
终于,走廊尽头的电梯门打开了,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人走了出来。
“我希望你们尽快给我一份完整的报告。”普拉特告诉他们,“我急需知道发生了什么,局里责成我调查此案。”他又转向埃利斯,“给警监打电话,告诉他我需要他把所有能动用的警探都派过来,除非他要我把整个乐团的人都带回去讯问。”然后他转向布朗,“不要离开大楼,我稍后还要和你谈谈。现在你能告诉我乐手们在哪里吗?”
“我们应该坐电梯下去,这样更快。”
当他们来到地下室,第一眼看到这群自称凶手的音乐家时,普拉特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普拉特穿过一道双扇门,走进一个大房间。
出现在他面前的本应是这个国家最著名的管弦乐团,指挥台上本应站着世界上最优秀的年轻指挥家,排练室里本应回荡着美妙的音乐。
然而,人们分散在房间,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此时,76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投向警探,他知道他需要同一时间盯住所有人,第一眼往往能说明很多问题,而这次他没法做到这点。在这群人里,有个人清楚楼上发生了什么。在这群人里,有个人犯下了冷血谋杀罪。
他需要说点什么,但是说什么呢?
房间里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员,一男一女,向他走过来。
“怎么样了?”男警员低声问道,“他们越来越不耐烦了。”
“你们阻止他们用手机了吗?”普拉特问道,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当然,”女警员回答,“但是很难。”
“他们根本不听我们的。”男警员补充道。
普拉特想说“当然!他们是音乐家”,但他忍住了。此时此刻,他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除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认罪,有人提供什么新信息了吗?”
“没有,除了要求去洗手间。”
“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事吗?”
“我们奉命将他们留在这里,任何人去洗手间必须陪同,保持沉默。我们是这么做的。至于可疑情况,呃,没有。”
普拉特点点头,“好吧,我要和他们谈谈。人太多,我盯不过来,所以在我说话的时候,你们一个观察左边,一个观察右边。我想知道你们看到的任何反常表现,能做到吗?很好。”
他走到指挥台上,这似乎是最好的演讲地点,“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
作为训练有素的音乐家,所有人立刻停止了闲聊。有几个人坐到了他们的固定位置上。
“我是普拉特警探——”
“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有人喊道,“今天下午我还要教学生。”
“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普拉特举起双手,“我刚赶到这里。你们一定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他停顿了一下,盯着众人,“你们的所有举动都会引起关注。”
“你是什么意思?”靠近前面的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知道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凶手。这行不通,我们会查出是谁干的。我奉劝那个人现在站出来,其余的人就可以回家了。”
普拉特没有指望有人会立刻站起来——如果那样就好了。
普拉特说话时,目光四处移动。凶手就在人群中,一个眼神就可能将他或她出卖,但是普拉特并没有看出什么。
这时,布朗捡起从椅背上掉下来的大衣,那是指挥生前搭在上面的。
普拉特一时分了神,“请把它放下。”
“警探?”
他转向右边大提琴组所在位置,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人。她身材瘦削,头发花白,让普拉特想起了他的一位小学老师。
“什么事?”
她站了起来,“我想和你谈谈。”
普拉特注意到房间里的每双眼睛都转向了那个女人,并非所有目光都很友善。
他连忙说:“当然。请跟我来。”
离开排练室,普拉特意识到他不知道该带这个女人去哪里,于是请她推荐一个地方。
“我想可以去绿房间或者化妆间。”她大步流星地上了楼梯,普拉特加快脚步跟上,“你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
“伊丽莎·沃纳梅克。”
普拉特意识到这个采访会很艰难。她是一个精力充沛、富有魅力的女人,是那种在被讯问时难以控制和指挥的人。
到了舞台那一层,伊丽莎指了指左边和右边,“绿房间还是化妆间?”
“什么是绿房间?”
她憐悯地看着他,“这是乐手们上场之前的休息室。顺便说一下,它很少被漆成绿色。”
休息室在右边,明亮又通风,通过巨大的窗户可以俯瞰舞台的布景装卸处。房间里摆满了沙发和椅子,他们在靠近门的地方坐下来。
普拉特还没来得及从夹克口袋里掏出笔记本,那个叫沃纳梅克的女人就开口了。
“你首先要明白的是,路易吉·斯帕达菲尼是个一流的混蛋。”
这话让普拉特有些始料不及,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他的音乐天赋毋庸置疑,真的是个指挥天才。但作为一个人,他该死。”
她靠在椅背上,交叉着双臂,摆出一副等着他质疑的表情。
“你是在认罪吗?”
伊丽莎·沃纳梅克发出一阵狂笑,“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们乐团的人对死去的指挥家的看法。”她向前倾了倾身子,“几个月来,我们一直开玩笑说要干掉他。”
“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打破紧张气氛?”
她惊讶地眨着眼睛,“是啊。我只是没想到真有人这样做了。”
“但你猜到了是谁?”
“没有。”
“我很难相信。”
“嗯,显然,肯定是我们中的一个。”
“你们都这么想吗?”
伊丽莎的脸上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总有一些马屁精。”
普拉特决定换个话题,“你对斯帕达菲尼的评价很糟,愿意多说说吗?”
她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你有时间听吗?”
“坦率地说,没有。但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
“告诉我,警探,你听过管弦乐团的演奏吗?”
沃纳梅克的语气清楚地表明,她认为警察根本不懂古典音乐。
“只要不妨碍工作,我每年能去听你们的六场音乐会。我也喜欢歌剧。你真的需要拓宽对警察的认识。”
她第一次笑了,“说得好!”
“现在告诉我,你知道或猜到些什么。”
“我们很多人认为,斯帕达菲尼应该对乐团发生的两起死亡事件负责。”
“两起死亡?”普拉特拿起笔唰唰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是的,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去年斯帕达菲尼总是数落我们的定音鼓手莫特·舒尔曼,直到他因压力过大而心脏病发作。”
“你们把这事怪在指挥头上?”
“你没有亲眼看到!莫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斯帕达菲尼抓住一切机会贬低他,质疑他的音乐才能。莫特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如果这事真那么重要,为什么他们不给他一些钱,让他早点走人呢?”
“那另一起死亡呢?”
“安娜贝勒·李,我们的一个大提琴手。四个月前,她在地铁里卧轨自杀了。”
“斯帕达菲尼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她有一腿。”
普拉特听说过这起不幸事件。据目击者说,她当时一个人在站台的尽头,显然是跳下去的。听说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
“真的?你们有证据吗?”
“这是明摆着的。一个新短笛手来乐团不到一周,安娜贝勒就被甩了,颜面尽失,斯帕达菲尼又去追求下一个目标了。”
“追成功了吗?”
伊丽莎·沃纳梅克瞪着普拉特,“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个小傻瓜?”
普拉特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了,来人是楼上的警司。
“很抱歉打扰你,六名警探已经到了。另外,你得马上给警监打电话。大批媒体记者已经赶来了。”
普拉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埃利斯在哪儿?”
“不知道。”
“去找找他。让警探们去排练室,然后把布朗给我叫过来。”
警司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了下来,“差点忘了,有人送来了这个。警监要求每人携带一部。”他递给普拉特一部对讲机,“它是数字的,有加密功能,外人窃听不了。”
当普拉特回到排练室时,警探们已经沿着走廊走了过来。他尽可能快地讲了讲情况。这几个人面面相觑,知道自己被拖入了一个疑案。
布朗来了,普拉特让他为每个警探安排一个房间进行讯问。等到一切就绪时,就连储藏室和杂物室都派上了用场。
普拉特对新来的警探们说:“这次是初步讯问,只需要问一般性问题。我想知道斯帕达菲尼被谋杀时,每个人声称自己在哪里,然后我们可以交叉核对。我想知道你觉得他们是否诚实,记下任何可疑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动作要快。狗仔们在外面吠叫,整个城市都在注视这里。”
“更像是整个世界。”一个警探嘟囔道。
几个警探摇着头走进排练室,去找第一批音乐家讯问。
普拉特拿出手机,准备给警监打电话。他讨厌这该死的东西,但如今已经是警探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电脑一样,他也討厌电脑。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刚一响,警监就接了,“情况怎么样,普拉特?”
“真是一团糟。”
“说点我不知道的。有什么进展吗?”
“有一些。”普拉特回答,接着向警监汇报了最新情况。
“我刚和局长通过电话。市长和乐团董事会的一位大佬在他的办公室,局长强调这两人都希望尽快解决此案。”
普拉特翻了个白眼,感到头要开始痛了,“警官们刚到,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任务,犯罪现场调查小组也在忙着。我们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行动。”
“全靠你了,普拉特。有消息随时告诉我,明白吗?”
普拉特还没来得及回答,警监就挂断了电话。
埃利斯沿着走廊匆匆走来,“听说你找我。”
“你在忙什么?”
“我刚才在和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一个哥们聊天。”
“然后呢?”
“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凶器上没有指纹,他们不知道能否获得任何DNA证据,因为凶手很可能戴着手套。”埃利斯拿出笔记本读了起来,“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路易吉·斯帕达菲尼被人击倒在地,然后被从背后勒死。凶手用他的——”
“或者她的,”普拉特打断他的话,“别忘了,凶手也有可能是女人,斯帕达菲尼个头并不高。”
“好吧。凶手用他或她的膝盖抵住指挥的后背中央,然后向上拉。”
“凶手的惯用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什么?”
“开玩笑,埃利斯,只是开个玩笑。”
“噢。”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说勒死斯帕达菲尼的那根琴弦是大提琴上的,这点确定吗?”
“小提琴或中提琴的弦没那么长,而低音提琴的弦又没那么短。”
“你是从高中音乐课上知道的吧?”
“是的。另外,我姐姐拉大提琴。”
“你还说过那两根木棍是用来演奏定音鼓的。再问一次,确定吗?”
“十拿九稳。”埃利斯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刚刚和乐团的一名成员进行了一次有趣的谈话。我相信凶手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或者,更有可能是想把线索弄乱。”普拉特把胳膊搭在埃利斯的肩膀上,“我们开车过来的时候,你的车后座上放了一个背包。我猜里面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对吗?”
“是的,的确如此。”
“我敢说,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对电脑一定很在行。”
“人们都这么说。”
“你能帮我做点调查吗?”
“查什么?”
“这里有两个人名:莫特·舒尔曼,乐团的定音鼓鼓手,还有安娜贝勒·李,大提琴手。两人都死了,尽可能找出他们的一切信息,好吗?”
埃利斯露出灿烂的笑容,“没问题。我去拿电脑,然后找个地方上网。”
普拉特看着埃利斯,“别给我来那些技术上的废话,给我结果就行了。”埃利斯离开时,普拉特在他身后喊道,“我现在就需要!明白吗?”
走到走廊尽头的埃利斯朝身后挥了挥手。
普拉特独自待了一会儿,然后走进附近的男洗手间,舒缓一下情绪。他刚到这里一个小时,目前只是初步做了些安排。这次调查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他能否找准侦破方向。他知道如果调查失败,他得承担一切责任。
在一个水池旁,他往脸上泼了几捧水,享受着凉水带来的清爽感觉。关掉水龙头,普拉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很沮丧。他开始出现双下巴,头顶闪闪发亮,不再像以前那样拥有浓密的头发。坦率地说,他看起来很糟糕。自从妻子两年前离开了他,他的生活一直停滞不前。
再次来到走廊上,他看到布朗带着警探们和第一批被讯问的乐团成员离开了排练室。
普拉特赶上他,和他并肩而行,“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我希望尽我所能在这场危机中提供帮助。”
“跟我说说你对莫特·舒尔曼和安娜贝勒·李的了解。”
“两人都很不幸。坦白地说,莫特已经老了,而且太胖,但得知他在一场音乐会后心脏病发作,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我听说那几个月斯帕达菲尼一直在数落他。他对舒尔曼有什么不满吗?”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事实上,我并不经常参加排练。我的工作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包括指挥、客座音乐家、音乐厅工作人员,当然还有董事会成员。我只知道,莫特没有向我抱怨过斯帕达菲尼。”
“安娜贝勒·李呢?”
“一个可爱的女孩,我们最优秀的年轻人才。她的去世是乐团的一个重大损失。”
“别说这些废话了,”普拉特怒声说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布朗没有吭声,引领每个警探去了他们要的房间。普拉特抱着双臂等待着。
“好吧,警官,”布朗最后回到普拉特身边,说道,“我的工作是帮助乐团顺利运作。斯帕达菲尼的被害对我们来说是一场灾难。我只是尽量维持局面,将影响降到最低。”
普拉特本想回答,这对斯帕达菲尼来说是更大的悲剧,但他把这话咽了回去,“那么,跟我说说他们俩的事吧。”
布朗叹了口气,低下头,“有谣言说路易吉和安娜贝勒——”
“我听说这并非谣言。”
“好吧!他们的确关系暧昧。”
“斯帕达菲尼有妻子吗?”
“没有。他说那会影响他这个意大利花花公子的生活方式。”
“乐团里还有其他人和斯帕达菲尼有染吗?”布朗再次叹了口气,“我们新来的短笛手。”
“是最近的事吗?”
乐团经理看起来很不自在,“我听说安娜贝勒对此非常难过。”
“这会导致她自杀吗?”
“我……我不知道。也许吧。”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但如果你能告诉我她是否留下了遺书,那就帮大忙了。”
“听着,警探,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闹得满城风雨。”
“她留下遗书了吗?”普拉特追问道。
尽管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布朗还是向前后看了看,才开口说道:“我问过斯帕达菲尼这件事。他说有一封信寄到了他的公寓,他告诉我他看都没看就把信烧了。”
“你相信吗?”
布朗叹了口气,“谁会想读这种东西?”
“那么你和他都没联系过警察。”普拉特的口气并不是在询问。
“没有什么意义。女孩显然是卧轨自杀,很多人都看到了。”
“你们的指挥听起来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普拉特说。
“也许,”布朗将视线转向别处,“但他是一位杰出的音乐家。”
“这不能成为做坏事的理由。你应该把知道的情况告诉警察。”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又不是斯帕达菲尼杀了她。”
普拉特瞪了经理一眼,“在我听来,你是想为他的行为开脱。”
“他有自己的生活原则。他告诉我,安娜贝勒变得很难伺候,她想搬去和他同居,公开他们的关系。他告诉她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这让她很想不通。他说他从来没有骗过她,做出不打算兑现的承诺。”
“你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的牧师!”
在走廊尽头,门开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了出来。
“你是普拉特警探?”
“什么事?”
“乐团的人都饿了。”
普拉特看了看表,快12点半了,“我想我们得想想办法。他们还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除非有人招供。”
布朗看上去松了口气,“有时排练时间过长,我们会买来三明治。这事儿我来安排。”
“还有一件事,布朗,我需要一份今天在场的乐团成员名单。”
“我去办公室把它打印出来。”
当布朗匆匆离开时,穿制服的警察对普拉特说:“你要我把发现的任何可疑的事告诉你。有一个女人一直坐在后面,她似乎比其他人更难过,人们不断地过去和她说话。”
“让我猜猜,她是短笛手。”
“短笛是什么?”
两人回到排练室时,普拉特心想,这将是漫长的一天。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普拉特问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身材娇小的金发美女,“我大胆猜测,你是吹短笛的。”
他让穿制服的警察把那个难过的女孩叫出来谈谈。她一出来,普拉特就带她上楼,来到后台,他知道在那里交谈不会受到干扰。这件事需要妥善处理。
她僵硬地坐着,双手紧握在膝盖上,“实际上,我在乐团吹短笛和长笛。”
普拉特拉过一把椅子,“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索菲娅,索菲娅·巴尔纳。”
“这是波兰名字,对吗?”
“我父母是波兰人,我出生在多伦多。”
“你来乐团多久了?”
“将近六个月。”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我很幸运能得到这份工作。”
“你觉得我们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还可以,我想。”
普拉特不再和她兜圈子,“你最后一次见到路易吉·斯帕达菲尼是什么时候?”
她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问这个?”
“请回答这个问题。”
索菲娅环顾四周,好像想逃走似的。
“别着急。”普拉特和蔼地说。
“今天早上就在他……就在他……”
普拉特端详着她。显然她之前一直在哭,现在看起来又快要哭了。各种迹象表明她一定有事隐瞒。
“我是说在他被害之前。”
“昨晚的音乐会让他非常生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早上进行了紧急排练。”
“但你在音乐会后也见过他,是吗?”
女孩一下子蔫了,捂着脸抽泣起来。普拉特让她哭了一会儿。
“巴尔纳小姐,”他最后用温和的声音问道,“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她又抽了抽鼻子,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和鼻子。
“你和他在交往,是吗?”
她突然露出挑衅的神色,“谁告诉你的?那个叫沃纳梅克的管事婆?”
“这么说你不否认?”
“不,我想我不能否认。我知道乐团的人都猜到了。我很小心,但路易吉没那么小心,那不是他的性格。”
普拉特拿出笔记本,“你们在一起过夜了吗?”起初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整晚?”
“你还想让我详细描述我们做了什么吗?”索菲娅厉声问道。
“斯帕达菲尼的心情怎么样?”
“他对乐团很生气,一直在说这件事。在午夜前,他的电话响了。”
“他的手机?”
“不,他家里的固定电话。我想他把手机忘在车里了。他下了床,在书房里接了电话。我听到隔着门大喊大叫的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争吵吗?”
“不知道,我想是关于钱的事。我唯一清楚听到的是路易吉说他什么也不欠。”
“他是这么说的吗?”
她点了点头。
“后来他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一个字也没说。事实上,他回到床上时心情很好……”
索菲娅似乎又要哭了,普拉特给了她一些时间控制自己的情绪。
“今天早上的排练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9点左右,我从他家打车回家换衣服。”
“然后你就来这儿了。”
她忍着没有翻白眼,“我们有排练。”
“你离开他的公寓后跟他说过话吗?”
“没有。”
“你们没有任何交流?比如,你没有在排练休息时去他的办公室?”
她看上去吓坏了,“你是在暗示我杀了他?”
“我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那个人关系亲密,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问题。”
“不!我没有去他的办公室。路易吉情绪很糟糕,我一直在排练室练习。你可以问乐团的任何人,整个休息时间我都在那里。”
“我们会问的。”
“大家要么在排练室,要么在外面的走廊上。有些人可能会去洗手间,但休息时间很短,我们都离得不远。”
“不,你们中的一个人去了斯帕达菲尼的办公室,勒死了他。”
索菲娅·巴尔纳用手捂住嘴,从舞台上冲了出去。
普拉特再次站在乐团指挥的办公室门口。在他身后的走廊上,救护人员焦急地等待着。差不多该把尸体搬走了。
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人在地板上标明了许多小得看不见的东西,每个旁边都写有数字,一名队员在忙着拍照。还有两人在窗框上提取指纹,桌子上沾满了他们使用的灰色粉末。队长蹲在尸体旁看着法医工作。
普拉特向他熟识的队长喊了一声,“弗兰克,你能抽出点空吗?”
弗兰克·约翰逊走到门口,“有什么事吗,普拉特?”
“现场勘查的进展怎么样?”
约翰逊是个爱显摆的家伙,喜欢用歌名回答问题。
“我告诉你吧,这似乎是一个‘茫无头绪的案子。从目前来看,凶手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没有指纹?”
“不是很多。这位指挥先生似乎是个爱整洁的人。据那个叫布朗的家伙说,办公室每天至少要打扫一次。”
“不是很多?我想你们得把乐团全体成员的指纹都提取出来,是不是?”普拉特叹了口气,“我想事情会到那一步。尸体和凶器呢?”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我们别想从凶器中找到什么。我发现了一些与手套相符的污迹,很难说是哪种手套。我们会检查残留物,但这需要时间。”
“那尸体呢?”
“他的背部中央有一處瘀伤,这是有人用膝盖抵在他身上向后拉造成的结果。那根钢丝绳——”
“大提琴弦。”普拉特若有所思地说道。
“嗯,你的助手告诉我们了。总之,大提琴弦深深地勒进他的喉咙,那里有很多瘀青。”
法医朝他们走了过来,“这种琴弦能很快把人勒死,”他一边脱下乳胶手套,一边对他们说,“也就是受害者肺部氧气耗尽所花的时间。”
“那两个拴在大提琴弦末端的鼓槌呢?”普拉特问。
法医回答说:“空手或戴着手套很难把这样一根琴弦拉紧,使用棍子确实很巧妙。凶手可以把琴弦的长度缩短,这样就可以施加更大的压力。如果你的双臂像这样伸开,”法医张开双臂,“就不太能使上劲。”
“你们确定凶手是男性吗?”
“很难说,”约翰逊迟疑了一下,最后回答说,“受害人不是个大块头,一个强壮的女人也许能将他勒死。”
“医生,你觉得呢?”普拉特转向法医。
“尸检后我会知道更多情况。”
这是法医通常的回答。
“你们能提供点线索吗?”
两个人都看着普拉特,然后面面相觑。
约翰逊说:“嗯,有一件事。”
“什么?”
“我们在桌子上发现了一支拧开笔帽的钢笔,笔尖还是湿的,所以打开的时间不会太长。”
“大概多长时间?”
“一小时左右。”
“他在写什么吗?”
“这个真帮不上忙。桌子、地板、废纸篓和死者身上没发现任何东西。”
“也许他是在便笺本上写的?”医生插嘴说,“有可能会从下面的纸上看到印痕。”
约翰逊摇了摇头,“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电视里。”
“凭直觉,约翰逊,”普拉特换了个话题,“你认为你们会在这里找到有用的东西吗?”
约翰逊长叹了一口气,“不,这个凶手很聪明。所以除非他或她很不走运,否则我们什么也找不到,但这并不是说我们不会继续努力。”
普拉特点点头,“非常感谢。”
另一名技术人员走了过来,“我们现在准备搬运尸体了。”
普拉特和法医在走廊上往后退了一步,以免碍事。
“我会在尸检时见到你吗?”法医问普拉特。
“你期望能发现什么吗?”
法医耸了耸肩,“不觉得。但我们总是生活在希望中,不是吗?”
两人都转过身来看着尸体被搬走。
“普拉特警探,普拉特警探!”布朗出现在走廊尽头大声喊道,“我得和你谈谈!”
乐团经理很快过来了。他身后是埃利斯,看起来很轻松,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布朗在普拉特面前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的助手禁止我使用我的办公室!如果不能用我的办公室,我怎么做你吩咐我的事?”
埃利斯耸耸肩,解释道:“我的笔记本电脑需要联网。”
“你可以用走廊那头的秘书办公桌。”
普拉特看了看埃利斯,埃利斯故意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这小子想干什么?
“我们今天都要忍受很多事。”普拉特说。
“但我有事情必须要做——现在!”
“我会让你尽快回到办公室,好吗?”
布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普拉特怒视着回敬他。几秒钟后,布朗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普拉特一直等到他走远了,才问埃利斯:“这是怎么回事?”
埃利斯咧嘴一笑,“我们的朋友布朗似乎太急于进入他的办公室,毕竟,是他发现了尸体。”
“我喜欢你的思考方式,孩子,”普拉特也得意地笑着说,“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去排练室找你。斯帕达菲尼的大衣在那里,我检查了一下口袋。他的手机不在里面,我四处看了看,发现它在地板上,似乎被踢到了指挥台下面。”
“我很高兴我们中有人在思考。”普拉特低声说道。
“我查看了他的通话记录,最近有几个电话打给了另一个城市的一个号码。”
“然后呢?”
“我做了一个反向查找。这是一个竞争对手乐团董事会主席的电话号码,该乐团目前正在物色新指挥。”
这真是出乎意料,普拉特想。
“你打那个号码了吗?”他问埃利斯。
“当然,”埃利斯回答,“我妈妈总是说我天生好奇心重。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号码是董事会主席的住宅电话,而不是办公室电话。”
“这很说明问题。”
“我也这么想。”
“跟我说说打电话的事吧。”普拉特说。
“铃声一响,那人就接了。”
“当你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时,他是什么反应?”
“他已经知道了。另一位董事会成员刚刚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消息。”埃利斯说。
“天哪,真快呀。”
“这件事非同小可,斯帕达菲尼是全世界最炙手可热的年轻指挥家。我看了看这条街道,真让人不敢相信,外面来了那么多记者和转播车。”
普拉特感到压力陡然上升,“你还了解到其他有用的东西吗?”
“我觉得你应该得到第一手信息。”埃利斯把手机递过去,“我告诉他你会马上打电话给他。”
普拉特不得不承认他对埃利斯颇为满意,小伙子思维非常敏捷,但他什么都不会说。一个新手警探最不需要的就是太多的赞扬,否则会变得自以为是,工作马虎。
普拉特接过手机,已经在响了,“这家伙的名字?”
“朱利叶斯·罗斯曼。”
电话接通了,“喂?”
“请找朱利叶斯·罗斯曼。”普拉特说。
“我就是。你是普拉特警探?”
“是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不过我得說我还没缓过神来。我今天刚和斯帕达菲尼交谈过,一大早的时候。”
“我能问问你们谈了些什么吗?”
“嗯,现在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我想一切都会公之于众。斯帕达菲尼当时正在和董事会商谈加入我们乐团。”
听到这个消息,普拉特瞪大了眼睛。埃利斯闪过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乐团管理层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普拉特警探,我向你保证,一切都光明正大。不过显然,我们必须对此保密。”
“但他们知道他们就要失去这个明星指挥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斯帕达菲尼打算告诉他们,”罗斯曼最后谨慎地答道,“他觉得他们多加的那点钱,对他目前的国际地位来说简直是个侮辱。我们乐团准备满足他的要求。就这么简单。”
“所以他打算跳槽了。”
“嗯,你说得很直白,不过,没错,他准备到我们这儿来。”
普拉特皱起眉头,“合同签了吗?”
“我的秘书正在准备,结果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普拉特警探,除非你还有其他紧迫的问题,否则我要去参加董事会的紧急会议。我相信你能理解。”
普拉特想了一下,“我会让你们当地的警察过来做个笔录,他们会联系你安排时间。我希望你暂时不要向外透露这个信息。”
罗斯曼笑了,“相信我,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乐团卷入这个案子。”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谢谢你的帮助。”
电话挂断了。显然,普拉特被这家伙打发了。他把手机还给了埃利斯。
“他怎么说的?”埃利斯问道。
普拉特通常会拒绝告诉年轻人任何事,毕竟他们不是搭档,这位老警探更喜欢单干。但这一次,他觉得把想法说出来也许有好处,也许能帮自己理清思路,于是他告诉了埃利斯。
“下一步怎么办?”埃利斯问。
普拉特正要回答,这时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我是。”他简单地回答。
是在舞台入口处的警司打来的,“乐团董事会主席来了。他要求和你谈谈。”
“正合我意,”普拉特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提高了嗓门,“告诉他我马上就到。”他关掉对讲机,转向埃利斯,“你去查一下斯帕达菲尼的历史,看看能不能发现更多丑闻。”
“明白。”埃利斯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让我看看这个大人物想要什么。”普拉特长叹了一口气,朝楼梯走去。
他现在最不需要另一个人对他大声嚷嚷。
普拉特发现一个穿着随意、头发花白的男人在保安台旁边等着,一只脚不耐烦地敲着地面。
“普拉特警官?”
“我是普拉特警督。”他冷冰冰地回答。
“我是詹姆斯·诺里斯。我听到那位警司跟你说的话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清楚我是谁。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普拉特明白,最好私下里对付这个蠢货,“也许我们可以去你的办公室谈谈?”
他们乘电梯回到楼上,来到斯帕达菲尼办公室所在走廊的另一头。电梯门的正前方有一张秘书办公桌,普拉特本以为布朗会在那里,结果他们发现乐团经理在他老板的办公室里。
老板显然很不高兴。
“布朗,你在这儿干什么?”诺里斯问道。
“警察把我赶出了我的办公室,我需要用电脑和互联网。”
“我秘书的办公桌完全够用。”
布朗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说:“我认为最好是私下编写官方新闻稿。”
“你不要自以为是,现在请离开,警探要告诉我调查的进展情况。”
普拉特注意到布朗关上门时一脸愠怒。
“告诉我你们对这个惨案有什么发现。”主席在桌子后面坐下时说道。他示意警探坐在桌子前面的另一把椅子上。
普拉特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显然,他习惯了人们对他俯首帖耳。也许变换一下,让他对别人俯首帖耳也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普拉特开口说道。
“我想这可以理解,”诺里斯靠在椅子上说道,“好吧,问吧,警探。”
普拉特翻开笔记本,“跟我说说你对斯帕达菲尼的印象。”
“让我想想……一个音乐天才,绝顶聪明,非常勤奋,但有时很难相处。这个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任何事都不会将就。乐团在他手下真是得到了蓬勃发展。”
“即使他们都不喜欢他?”
“是的,我想这一点必须考虑进去。就像我说的,他只会选择最好的,尤其是在演出方面。私底下说,董事会鼓励他赶走那些废物,我们有很多乐手早已过了最佳期。”
“包括去年去世的两位乐手吗?”
诺里斯猛地抬起头来,“那个姓李的女人不算,但定音鼓手确实需要换掉。”
“为了赶走一个人就不停地数落他合适吗?”
“乐团和每个人都签有一份非常严格的合同,这是我们目前的董事会想要更好地控制的事情。古典音乐演出是一项昂贵的事业,我们只想要最好的乐手。”
“你和斯帕达菲尼的私人关系怎么样?”
“相处挺好,都是工作往来。偶尔,当他做得有点过火时,我就不得不介入了。这个人对有些东西的实际价格没什么概念。”
“你们有过,呃,摩擦吗?”
“不,并没有。”
普拉特用铅笔轻轻叩击着笔记本,“我知道他的合同应该续签了。情况怎么样?”
“很好。由于斯帕达菲尼,我们的门票销售强劲,尤其是他发行了一张与我们乐团合作的畅销CD。”
诺里斯回答时移开了目光,普拉特确信他在撒谎。
“那么你们有信心重新签下他?”
“是的,董事会是这么想的。”
又一个谎言。
“那么,如果发现他一直在和另一个乐团商谈,实际上已经同意跳槽了,你们会感到惊讶吗?”普拉特问道。
瞧!直击要害。诺里斯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谁告诉你的?”
“另一个乐团的主席。就在今天早上,斯帕达菲尼还跟他交谈过,就在他被谋杀的几分钟前。”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不便透露。你们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斯帕达菲尼曾经暗示,如果我们不答应他的薪酬要求,他就会离开。说实话,我认为那只是他的一个策略,想从我们这里拿到更多钱而已。”
普拉特暗暗祈祷下一个问题,他真的需要答案,“至于签订新的合同,是怎么处理的?”
“斯帕达菲尼没有经纪人,他不信任他们。当然,我代表董事会。”
“你们会答应和那个乐团付同样的薪酬吗?”
“警探,我连金额是多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如果你们觉得他要的薪酬太高,会让他走吗?”
诺里斯犹豫了一下,“我们会尽力挽留他,但我们有起码的底线,这是我们对乐团的责任。”诺里斯坐直了身子,向前倾了倾,“可现在他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也许。”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们在找出杀害我们指挥的凶手方面取得了什么进展吗?”
普拉特正要回答,他的对讲机又响了。
有两个人抢着和他说话。
一个是负责讯问乐手的警探,“你最好来一下,我们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事情。”
另一个是埃利斯,“你在哪儿?我有事要告诉你。”
“收到。你们俩到排练室外面的走廊上来见我。”他转向诺里斯,“对不起,先生,不过你都看到了,事情有了进展。你稍后还会在这里吗?”
“可能吧。”
“那么到时候我来找你。”
当普拉特冲向电梯时,他确信诺里斯撒了三次谎。经验告诉他,人们在说谎时通常会把目光移开。诺里斯桌上唯一的装饰品是摆在那里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也许是女儿,也许是第二任妻子?每次他对普拉特撒謊时,都会看看那张照片,最后一次看的时间最长,那是在普拉特提出关于斯帕达菲尼离开乐团的问题之后。
他很确定,诺里斯不想让那位情欲旺盛的指挥靠近这个女人。
当普拉特到达排练室门口时,订的外卖刚刚送来。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餐盒,早上他只喝了一杯咖啡。不过,少吃一顿饭可以让他的大肚腩小一点,那是朵莉离开他后长出来的,经常吃快餐会让人变成那样。
“库珀,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他问刚才和他通话的警探。
“我们在乐器柜里发现了一些东西。”
隔壁房间有许多储物柜,如果乐手们不想把乐器带回家,可以把它们存放在那里。警探解释说,他们还用储物柜来存放各种零碎物品,以及钱包等等。
“我突发奇想,让每位音乐家在接受讯问前打开他们的柜子。我想也许凶手在这里藏了什么东西。”
他们走进这间又长又窄的房间时,两个储物柜开着,其中一个很大,在最下面一排。他们先去了那里。
普拉特问:“谁的柜子?”
“一个长号手。”
但里面放着一把大提琴。普拉特蹲下来看着它,第二根最粗的琴弦不见了。
“你说过受害人是被这种琴弦勒死的。”
普拉特站起身来,“那么长号手对此如何解释?”
“他声称这不是他的乐器,他只是帮别人把它存放在这里。”
“是谁的大提琴?”
警探打开笔记本,“去年去世的一个乐手。”
普拉特感到心跳加速,“安娜贝勒·李?”
“你知道?”
“为什么这家伙有她的大提琴?”普拉特反问道。
“我说过了,乐团里有人请他存放在这里。”
“谁?”
警探看了眼笔记本,“一个叫丹尼尔·哈维的乐手。”
“你和他谈过了吗?”
“还没有,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普拉特的脑子快速运转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突然嗅到气味的猎犬。那天,他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笑容。
他指着房间尽头另一个开着的柜子,“那个呢?”
“那是一个打击乐手的。”
“让我猜猜:他少了一对鼓槌。”
另一个警探咧嘴笑了,“猜对了。这也很不同寻常。”
普拉特拿出了对讲机,“约翰逊!你还在这儿吗?”
过了将近20秒,对讲机才接通,传来犯罪现场技术人员清晰的声音:“是的,我们还在房间里工作。”
“那个装着凶器的证据袋还在吗?”
“还在。”
“我派人去取一下,好吗?”
“一定要马上还给我。”
“当然,当然。我还需要你派个人到乐器储藏室来,有些证据需要收集。”普拉特转向身边的警探,“叫一名警员上两层楼去办公室拿一个证据袋。另外,把那个叫哈维的人带过来。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当警探离开房间时,普拉特通过对讲机找到了埃利斯。“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他问道。
“嗯,根据我在网上找到的资料,这家伙一直风流成性,女人们似乎对他都很着迷,脸书上竟然还有个粉丝网页。不过,由于他对女人的不良嗜好,他失去了一个指挥欧洲顶级管弦乐团的机会。”
“还有别的吗?”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斯帕达菲尼有可能跳槽。”
“我还需要你为我做件事,找出詹姆斯·诺里斯的电话号码。我——”
“乐团董事会主席?”埃利斯打断他的话。
普拉特对埃利斯知道此人并不感到吃惊。事实证明这个年轻人非常聪明。
“是的。找到他的住宅电话和手机号码,然后再和斯帕达菲尼最近打过的号码进行核对。”
“我还要查一下他的短信,之前看的时候可能漏掉了什么。大部分内容都是他与现任女友的肉麻聊天。”
“那个女孩?我之前跟她谈话时,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这种女人最可怕。”埃利斯哈哈笑道。
“或许吧。赶紧去找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来这儿见我。希望我们终于要取得一些进展了。”
“好的。我会尽快回来。”
一名一头灰发的瘦高个男子出现在门口。普拉特盯着他看了很久,故意让他心里发毛。然后,他看了两眼打开的柜子。
“你是丹尼尔·哈维吗?”普拉特问道。
“没错,没错,我是。”
“我能请你帮我看个东西吗?”
那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当然。我很乐意协助警方调查。”
看起来并不乐意,普拉特心想,“很好,请这边走。”
普拉特把哈维带到存放大提琴的柜子前,两人都蹲了下来。
“你能认出这个乐器吗?”他问道。
哈维刚要伸手去拿,普拉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别碰,先生,这是很重要的证据。”
也许这样做有点过分,但普拉特觉得让他神经紧张会取得最好、最快的结果。
“这是,呃,这是……”哈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是安娜贝勒·李的琴,她生前也是这里的乐手。”
“我知道。她去年自杀了。”
“是的,是的,她自杀了。”
“你为什么拿着她的大提琴?”
哈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普拉特。
“她是我的表妹。”
普拉特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这名乐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没有杀斯帕达菲尼!你必须相信我。虽然我很想杀了他,但我没有那么做!”
“我愿意相信。”
“你必须相信。我……我在整个休息时间都和别人在一起,没有离开这层楼。”
“誰?”普拉特问。
“利安娜·夏皮罗,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其他人也看到了我。”
现在他们有事情要做了。“埃利斯!”他对着对讲机喊道,“你在哪儿?”
“正要下楼去找你。发生了什么事?”
“那就快点,好吗?我需要你。”
普拉特走向站在门口的库珀警探,低声说道:“那个叫夏皮罗的女人,如果她已经被问过话了,查查她说了什么。如果还没有,现在就去做。别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是也许,我们要走运了。”
“明白。”警探歪着头,“这家伙呢?”
“把他带到一个空房间,我会让埃利斯试试身手。”
埃利斯来了,气喘吁吁,一副急切的样子,“我得到了一些消息。”
“等会再告诉我。目前事情进展得有点快。”
“有突破了?”
普拉特忍不住笑了,“希望如此。现在还不知道。”他把详情告诉了埃利斯,“你好好讯问一下哈维。我没时间调查他为什么拿着他表妹的大提琴。这可能与本案有关,也可能无关,但我们需要知道。”
埃利斯带走了哈维。普拉特关上门,靠在门上喘口气,思考一下。
在28年的警探生涯中,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案件,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个梦想。除非他真的遗漏了什么,否则凶手还在这里,所有证据都还在这里。
撇开愚蠢的集体认罪不谈,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这意味着要讯问一大群嫌疑人。
斯帕达菲尼显然是一个头号混蛋。他玩弄女性的行为很可耻,而他对待同事的方式则令人鄙视。普拉特确信这就是他被杀的原因。
那么,是谁干的?普拉特在寻找一根撬棍,可以用来窥探真相的一点信息。问题在于如何从已收集到的大量信息中找出重要线索。
他最大的敌人是时间。这些乐手不可能长久被关在这里。给他们送来吃的喝的只是为他争取了一点时间。凶手会在被讯问时招供吗?他表示怀疑。此刻,他或她可能就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
普拉特疲惫地摇了摇头。这确实是问题所在:如何让凶手露出破绽。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麦克唐纳警监的电话。
“普拉特!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他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我需要更多的人手,”普拉特说,“我们的力量太单薄,而且时间不多了。我不能把乐手们一直限制在这里。”
“我得去想想办法,这里的人都派给你了。”警监换了个话题,“你和乐团董事会主席谈过了吗?”
“谈过了,诺里斯来这里了,事实上,他可能还没走。他想了解我们的最新进展,结果我被人叫走了。”
“我想,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被叫到局长办公室时,他和市长正在那里对我们施压。”警监轻声笑了起来,“我也许不该告诉你,诺里斯说他要亲自去那里督办一下。他走出去的时候嘟囔着,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去了,他最好——”
“你说什么?”普拉特打断他,“他今天早上已经来过了?什么时候?”
“诺里斯说他得过去感谢乐手们加班排练。他说那群人很容易被惹恼,需要被人一直哄着。他没告诉你吗?”
“不,他没有,”普拉特咆哮道,“我需要弄清楚为什么。”
普拉特一步两个台阶地跑回楼上,所有的疲倦都烟消云散了。他讨厌被人耍弄。
他发现诺里斯和布朗都在办公室。看到他突然进来,两人惊讶地抬起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今天早上来过这里?”普拉特气愤地责问诺里斯。
“喂,警探!我不喜欢你的语气。”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不诚实。”
“我想提醒一下,你从没问过我。”
“好吧,我现在就问。”普拉特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空座位上,夸张地拿出笔记本和钢笔,“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
“我没必要跟你谈。”
普拉特站了起来,“好吧,你可以玩这一套,我们会告诉局里。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整个律所的人来帮你,我不在乎。但要记住,你会当着外面所有记者的面被护送出去。”
普拉特拿出对讲机,把音量调大。
诺里斯盯着布朗看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也许我说话太急了些,警探,请……请坐。”
普拉特点点头,坐了下来,“跟我说说今天早上的事。”
“我们昨晚的音乐会不够好,至少在指挥斯帕达菲尼看来是这样,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完美主义者。今晚的演出将会被电台录音,所以他要求再排练一次。为了让他高兴,我同意了。当然,我们的乐手很恼火,所以我得在排练前给他们打打气。”
“那是几点钟?”
“9点。我讲了大约五分钟,答应给他们每人一点奖金,作为董事会的谢意。之后我就离开了。”
“你去哪儿了?”
“直接回家了。”
為了制造一点紧张气氛,普拉特故意看了几页笔记,“在媒体得知这里发生的事之前,你和市长就已经去了我们局长的办公室。你是怎么发现——”
“是我说的,”布朗打断他的话,“我报警后马上给诺里斯先生打了电话。”
普拉特转向乐团经理,“你还打给谁了?”
“嗯……我妻子,告诉她我不会回家吃午饭了。”
“哦,是吗?”
“你从哪里打给诺里斯先生的?”
“我用手机。作为董事会主席,他需要马上知道。”
“你的手机?”
“是的。”
“普拉特侦探,”诺里斯说,“我很欣赏布朗在紧急情况下的沉着冷静。如果我处在他的位置,不知道是否会想到这些事情。我们很幸运能由布朗先生来管理乐团。”
普拉特又把注意力转向诺里斯,“你走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保安当时在值班,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诺里斯答道。
“我也和他在一起。”布朗加了一句。
普拉特看着诺里斯,停顿了一下,“然后你直接回家了。”
诺里斯也盯着他,“我直接回家了。”
“在家里,谁看见你了?”
“我女儿和她男朋友。”
“还有其他人吗?”
“我在家没待多久。也许还有我们的女佣,我真的不记得了。”
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普拉特站了起来,“我看到你在写新闻稿。”他低头看着诺里斯办公桌上的一张纸。
“我们必须说点什么,拖得越久情况越糟。”
“请你在我看过之前不要发布,我相信你不会想破坏调查。”
“不,当然不。说到这个,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我们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对此抱有希望。”
普拉特离开他们,沿着走廊走了不远,看到在布朗的办公室外,站着一名穿制服的警察。
“有谁不听安排吗?”普拉特问道。
“如果你是指布朗,那么他每隔10分钟来一趟算吗?你不让他进办公室是为了惹恼他吗?”
“也许吧。”
警察嘿嘿一笑,“太好了。他是个蠢蛋。”
普拉特的对讲机关闭了近10分钟,在去一楼保安台的电梯上,他重新打开,听到里面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似乎每个人都有话对他说。
“我在保安臺,”电梯门打开时普拉特说,“抱歉,离线了。埃利斯,你在吗?”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埃利斯说:“本人在现场。”
“很好。你知道休息室在哪儿吗?”
“我现在就坐在里面。”
“待着别动,我马上就到。”
保安站在音乐厅后门那里,正和两名看守的警察说话。
普拉特示意他过来,“你整个上午都在值班吗?”
“我早上7点来值班的。”
“詹姆斯·诺里斯,你认识他吗?”
保安哼了一声,“当然。我在这儿干了五年了,能不认识吗?”
“你看到他今天早上来了吗?”
“乐团开始排练前不久,我给他开了门。”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大约15分钟后,我放他出去的。”
“但他有钥匙。”
“我想是的,可我从没见他用过。”
“那么他有可能再回来。”
“为什么?”
普拉特真想掐死这个人,“我们就这么一说,好吗?”
“嗯,我整个上午都在这里,但从10点05分开始巡视,离开了12分钟,也许15分钟。我想他有可能回来。”保安低头看着他的岗位,“但我们会有录像,不是吗?”
“刚才警司来这里看过监控录像吗?”
保安点了点头。
“他看了音乐厅后门的录像吗?”
保安再次点了点头,“我帮他一起查的。”
“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摄像头已经一周不工作了。我打电话请了维修人员,并向布朗投诉了。”
普拉特叹了口气,沿着走廊朝休息室走去。
他走进去,看见埃利斯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笔记本上匆匆写着什么。
“有什么需要效劳的,长官?”埃利斯抬起头问道。
普拉特重重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懒得纠正他。
“哈维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只是保管着表妹的大提琴。因为没有遗嘱,她的父母为这把琴的归属争个不休。我不知道这东西这么昂贵!”
“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埃利斯点点头,查看了一页笔记,“在整个休息时间,哈维确实在其他三名乐团成员的视线范围内。我们对三人分别进行了问询,他们的说法完全一致。这里做个推测。你觉得他可能跟此事有关?说不定有几个人参与了这起谋杀案。他提供大提琴弦,另一个人提供鼓槌,第三人动手杀人。你觉得呢?”
“我想有这样的可能,但是……我不这么认为。”
“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猜测吗?”
“我不想误导你。”
“什么意思?”
“要想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意味着要筛选大量证据,意味着要睁大眼睛打开思路,意味着不放过任何疑点。这样去做,再加上一点运气,你就能找到真相。”
“我知道。”
“你看起来很聪明,我不希望你对这个行当有错误的认识。”
埃利斯一脸困惑,“长官?”
普拉特思忖了片刻。这个年轻人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警探,必须经受艰苦的磨炼。不能凭直觉行事,这很危险,往往会以难堪收场。现在不是玩小聪明的时候。真是这样吗?这个案子的一切都很特殊。
“年轻人……有时候,不是所有时候,你得凭直觉行事,跟随内心的感受。今天可能就是这样的一天。”
出乎意料的是,埃利斯咧嘴笑了,“我就希望你会这么说。”
“嗯?”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我凭直觉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他们都说你喜欢按规则行事。”
普拉特做出了决定,“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然后我也会说说我的想法。”
令普拉特惊讶的是,埃利斯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出发点完全不同。埃利斯使用了技术,普拉特则是基于观察和推理。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证明这一点,或者让那个人招供。”普拉特说。
“我也许能帮上忙。我说了,我一直在做调查。不过,我不得不违反一些规则。”
普拉特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呃……我得到的一些信息按理说应该要有搜查令。”
埃利斯简要叙述了信息的内容。
“这一直是这个行当的棘手问题。我们先不要声张,稍后会拿到搜查证。”普拉特说,但奇怪的是,他感觉好多了,确信他们的思路对头,“现在,我要你照我说的去做,不要即兴发挥!”
他们又谈了几分钟,埃利斯匆匆记着笔记,不时地点着头。
最后,普拉特拍了拍埃利斯的肩膀,“好啦,要么我们把这件事解决了——”
“要么他们把我们踢到街上。”
“差不多吧。”
普拉特和埃利斯走进排练室。乐手们还在吃饭,空气中飘散着三明治和沙拉的香味,他的胃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每个人都用不友好的目光看着他们。
伊丽莎·沃纳梅克并不难找到,她被其他乐手团团围着,看起来像是在开会。
普拉特走了过去,“我想再和你谈谈。”
“是为了让我们能尽快离开吗?”
“恐怕不是。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
她站了起来,“我猜你想私下谈吧?”
“我是这么想的。”
当他们离开房间时,普拉特看到埃利斯在远处的角落里与索菲娅·巴尔纳交谈,就是前一天晚上和斯帕达菲尼在一起的那个短笛手。
两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问,希望他们能得到所需的答案。
20分钟后,埃利斯和普拉特见面分享了两个女人提供的信息。
普拉特说:“现在只需要和布朗先生谈谈,看看他怎么说。”
“我准备好了。”埃利斯说。
“不,还没有。我要你打电话给队长,告诉他我们需要搜查令,得赶快。都清楚了吗?”
埃利斯点点头。
“很好。等办完了你就去布朗办公室找我。”
埃利斯咧嘴一笑,“他见到我一定很高兴。”
“毫无疑问。”
普拉特发现乐团经理还和董事会主席在一起,两人看起来都情绪不佳。
“有什么消息吗,警探?”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们在庞大的嫌疑人名单上取得了一些进展,”普拉特回答,“布朗先生,我想你是最熟悉乐团成员的人吧?”
布朗点点头,“希望是吧。”
“太好了。我需要和你谈谈其中一些人,这将极大地帮助我们接近正在寻找的答案。也许我们可以去你的办公室谈谈?”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诺里斯面露喜色,“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能再多待一会儿吗?我已经让一位警探过来做笔录,了解一些事情。可以吗?”
“我看只好如此了。”
守在布朗办公室外的制服警不见了。布朗和普拉特走进去,分宾主落座。在桌上的电脑显示器和电话旁边,摆放着一个相框,照片上面是布朗夫妇和两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
“幸福的一家人。”普拉特说。
“谢谢!”布朗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自信地向前倾着身子,“现在,我能为你做什么,普拉特警探?”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和乐团成员的日常接触不多。”
“我说我没有时间参加大多数排练,我很忙。没有我这个团体会陷入停顿。当然,我必须确保每个人都知道排练和音乐会的时间表,我必须——”
普拉特举起手打断他,“这么说吧,如果有人知道乐手们发生了什么,那很可能就是你。”
布朗笑了,“当然。这是我的分内工作。”
“显然,你和斯帕达菲尼每天都有联系。”
“没错,他在城里的时候。”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你应该知道他和乐团的一些女性成员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指的是安娜贝勒·李,说实话,在她自杀之前,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乐团经理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当回过味来时,他气得满脸通红。
“你到底想说什么,警探?”
普拉特假装安慰他,“你想保护乐团最有价值的人是很自然的,让工作顺利进行是你的分内工作,不是吗?忠诚也是如此。”
布朗向后靠在椅子上,“我想一开始我对你不够坦诚,为此我道歉。”他长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这里的忏悔神父。我得听董事会的抱怨,指挥家的抱怨,独奏者的抱怨,客座指挥家的抱怨,以及所有乐手的抱怨,这让我很疲惫。每个人都希望我能解决他们的问题。”
“我完全理解。那么关于斯帕达菲尼的,呃,不检点行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嗯……几乎所有的事。乐团中的一些人,实际上是年纪较大的女性,几乎从斯帕达菲尼刚到乐团的那一刻起,就抱怨他和女人的不正当关系。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我觉得她们是因为无法引起他的注意而心怀怨恨。”
普拉特轻声笑了,“我想我见过其中一个。”
“伊丽莎·沃纳梅克?”见普拉特点了点头,布朗接着说道,“那个该死的女人以为她是乐团的良心。”
有人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埃利斯如约而至,“长官,你找我吗?”
普拉特转过身,“是的。你记笔记的速度比我快,所以进来做一下记录吧。”
埃利斯坐在角落一张矮桌旁的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拿出笔记本。普拉特希望他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普拉特继续他的问话:“那么斯帕达菲尼和你无话不谈?”
布朗显然有些得意,“一直都是。”然后他噘起嘴唇,“路易吉还经常让我帮他收拾他所谓的小麻烦。”
“比如?”
布朗考虑了片刻,“我想现在没什么用了……安娜贝勒·李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乐团董事会。那是在她最后一次参加排练之后,她知道第二天有一个董事会会议。在回家的路上,她在地铁里卧轨自杀了。”他叹了口气,“我拆开了那封信。我,呃,并没有把它交给董事会。”
普拉特向前探着身子问道:“后来呢?”
“我把它交给了路易吉,他将它撕成碎片,看都没看一眼。”
“就像他收到她寄来的那封信一样。”
布朗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我感到很惭愧。”
“信上说了什么?”
“她唠唠叨叨地讲述他是如何勾引她的,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就差点强奸了她,讲述他如何撒谎说他喜欢她。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属实,但她显然是一个非常天真、受伤很深的年轻女子。她说的话可能会对乐团造成极大伤害。”
“她有没有陪斯帕达菲尼参加过公共活动?”
“什么?”他的臉上掠过一丝微笑,“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但乐团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关系暧昧,就像最近和他搞在一起的那个愚蠢的短笛手,圈内圈外还有其他很多人,有独奏家,甚至引座员。我们只能说他是一个很吸引异性的阿尔法男人。”
“所以你一直在包庇路易吉·斯帕达菲尼,帮他摆平所有的麻烦。”
布朗突然警惕起来,“我的工作是帮助乐团顺利运作,涉及指挥的公开丑闻对乐团没有好处。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
“你会如何描述你与斯帕达菲尼的关系?”
“友好。我和他相处得比大多数人都好。”
“他很依赖你。”
乐团经理点点头,“我帮了他很多。”
“你从中得到了什么?”
“工作出色带来的满足感。”布朗有点沾沾自喜地回答。
“我怎么觉得远不止这些。”普拉特转过头对角落里的年轻警探说,“埃利斯,关于我们之前说的,你查到更多信息了吗?”
“当然。”
“你能告诉布朗先生吗?不需要确切的文字,总结一下就行。”
埃利斯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笔记本,然后清了清嗓子,“12点18分,我在乐团的排练室里注意到指挥台下的地板上有一部手机。进一步检查发现,它是路易吉·斯帕达菲尼的手机,一定是从他大衣口袋里掉下来的。通话记录中显示,过去两周他给布朗先生打了十几个电话。我还发现了很多来电,也都是布朗先生打过来的,因为——”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布朗打断他的话,“我们正在商量下一季的节目安排。”
“你们为什么要用手机呢?”普拉特问道,“有些电话是在你们俩都在音乐厅的时候打的,我们已经查过了。你为什么不直接下去跟他谈谈?如果你们都那么懒,可以用办公室电话,为什么每次都用手机呢?这让我们产生了怀疑。”
“我不知道。我想我只是习惯了用手机,总是先去拿它,仅此而已。路易吉也一样。”
“真的吗?”
“是的,见鬼!”
埃利斯站起来,递给普拉特一张纸,普拉特把它从桌子上推到布朗面前。
“认识这个电话号码吗?”
“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吗?”此时布朗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珠。
“我们还在斯帕达菲尼的手机通话记录中找到了这个号码。出于好奇,我们拨了过去。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了我们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路易吉·斯帕达菲尼打算跳槽,你同意我的说法,他很依赖你,那么你肯定知道这件事。”
布朗看了看手表,“詹姆斯·诺里斯半小时前告诉我了。这让我非常震惊,路易吉对此只字未提。”
“回头再谈这个问题。在来这儿之前,我和伊丽莎·沃纳梅克谈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谋杀案告诉乐手们。我记得你说过你只是脱口而出。”
“没错。我当时很难过。”
“真有意思。伊丽莎觉得你一点也不难过,她说你看起来很冷静,很克制。”
“外表是会骗人的,警探。当然,这个你比谁都懂。”
“那你为什么在离开房间前拿起斯帕达菲尼的大衣?沃纳梅克女士对此记得很清楚。大家都慌作一团,这一切是你造成的。你是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你去找斯帕达菲尼的手机吗?”
现在布朗肯定是在流汗了。
普拉特继续说道:“你是想让它和所有通话记录一起消失吧。”
“胡扯!”布朗喊道。
普拉特正准备拿出杀手锏,办公室的门开了。詹姆斯·诺里斯探进头来,布朗立马抓住机会站了起来。
“詹姆斯!你来了,真是万幸。这两位警探想把我拖进这个案子。快请进来,我想要个证人来听听这些离谱的指控。”
布朗绕过桌子,把门敞开。他抓住乐团董事会主席的胳膊,把他拉进房间,直接拉到普拉特坐着的地方。这两个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普拉特被撞得人仰马翻。一瞬间,布朗夺门而逃,埃利斯以同样快的速度跨过矮桌追了出去。
普拉特挣扎着站起来时,听到一声大叫,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声。当他来到走廊上时,一切都结束了。乐团经理趴在地上,年轻的埃利斯压在他身上。
“放开我!让他放开我!”布朗喊道。
埃利斯冲普拉特咧嘴一笑,“你不会碰巧有手铐吧?”
他确实有。手铐是他的幸运符,总是随身带着一副。埃利斯咔嗒一声把它戴在乐团经理的手腕上,然后,他们把布朗拽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普拉特平静地问道。
“因为斯帕达菲尼是个十足的混蛋!他该死。当他告诉我他不会带我去新乐团时,竟然哈哈大笑!我不会让他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耍弄我。”
当他们押着嫌疑人走向电梯时,普拉特笑着说:“让我猜猜,埃利斯,你高中时是田径队的明星,跨栏明星,对吗?”
年轻的警探点点头,“猜对了,长官……哦,不,我该叫你普拉特。”
所有的晚间6点新闻都播放了一个人被带出音乐厅后门,一件大衣盖在他头上的画面。还有很多未了结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普拉特只对记者们说,有人因谋杀路易吉·斯帕达菲尼而被捕,第二天早上将会召开新闻发布会。
警监办公室里的电视播放着这条新闻,普拉特、埃利斯和麦克唐纳正在仔细观看。
警监笑呵呵地说:“普拉特,你的侦破手段真厉害。”他已经兴冲冲地告诉局长和市长危机结束了。
“这是因为我们年轻的警探埃利斯是个好管闲事的家伙,有很好的直觉。他还是一个电脑高手,而且身手敏捷。”
警监向后靠在椅子上,“跟我说说,埃利斯。”
“幸好我决定使用布朗的办公室,这让我可以访问他的电脑。我只需要他的网线把我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不过,到那里后,我的确打开了他的电脑。它有密码,但我第一次就猜对了,是他妻子的名字,写在桌上的全家福照片上。居然有这么多人做事这么简单,真令人惊讶。”
警監正要说些什么,普拉特举起了手。
“小伙子知道这是违法的,但它给我们带来了一些重要信息。如果有了那份搜查令,希望他们现在已经签署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出示埃利斯发现的信息,这会对我们的案件调查极为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