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罗伯特·杰舍尼克 译
本期“世界科幻”的作者罗伯特在科幻、奇幻、惊悚和浪漫小说等领域都颇有建树,更是参与撰写了《星际迷航》和《神秘博士》的官方小说。罗伯特的作品构思向来独具一格,宠物是陪伴人类的贴心伙伴,可若猫狗才是真正的主子呢?在作者笔下,狗狗忠诚,却有针头与喷嘴;猫咪可爱,却有数百条小腿,它们插入你的鼻尖、刺入你的头颅……初读此文,颠覆认知的设定可能会让你一头雾水,但是细细品味后,你会惊喜地发现,文中社会认知的塑造颇有三人成虎、指鹿为马之意,被洗脑操控的人已分不清善恶真假,某些细节描写更有细思极恐之感。特奉此奇文,邀诸君共赏。
有人说,狗狗身上的针,是每个男孩儿最好的朋友,他们说得没错。
我是说,那些喷嘴也不错啦,每次它们从我的狗瓦祖闪亮的背甲下伸出时,我都高兴得发抖。它们喷出的绿色烟雾让我工作起来更卖力,紫色烟雾让我生出美妙幻觉,我太爱它们了。
不过,那些针头才是狗狗最神奇的地方,随便你问谁。
前一分钟,我又因在玩乐时间连上三班,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工位的水泥地上。下一分钟,瓦祖便用它六条带刺的黑腿向我窜来,温柔地呼唤我。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顷刻,尽管我已精疲力竭,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应声微笑。我的狗很会照顾我。
它埋下光滑的黑色面庞看着我,数根闪亮的银针从它有数百面的大大的球状复眼中伸出。随着它越来越靠近,那些针尽数刺入我的鼻子,接着我的脑中便闻到了它的声音,那声音唱出强烈的香味,像腐肉的味道。对于一个拥有完美狗狗、生活在豢兽区兽佑镇这片乐园的十岁男孩儿来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我们爱狗人士管这叫“舔鼻”。这就够了,只要有这个,就足以让生活美好。
你知道我有一条狗有多幸运吗?还是一条像瓦祖这样棒的狗!我有个叫茵普莱塔的同龄好友,她一直想要瓦祖或是一条像它那样的狗,为此她愿意倾尽所有。
今天早上,她又跟我提起这事儿。“你确定不想用你的狗换我的早餐吗,伯尼希?”
“谢谢,我有早餐吃。”此时,我们在一张灰色长桌边和几十个玩乐工同事一起用餐,我捧着盛有美味早餐红泥的碗,还加了几个小鸡仔作浇头。这些鸡仔可爱又美味,小小的黑色身躯长有八条细长的腿,它们正在我的碗里四下乱窜,躲避着我的白色塑料调羹。
“我又想到一个点子。”她把手伸到右肩后,随即便有两条长长的锈色触须伸起,摩挲着她的掌心。“我们可以以宠换宠。”一只小猫咪游走上她的肩头,数百条小腿在一节节的猩红甲壳下不停地蠕动着,不断将身体的其余部分送出来,在她肩头围了三圈,好似一條闪亮的披巾。
“‘吻痕很可爱。”我伸手轻抚猫咪光滑的头,它用锋利的钳子凶我,把我给逗乐了。
茵普莱塔把手放到猫咪嘴边,它吐出一团黏稠的绿色黏液。“你听听它的喉鸣。”
“我在听呢。”我仔细听着,嘶咔噜-嘶啪-悉噜噜-嘶啪-嘶咔噜。“真好听。”我说,不过我还是认为这远比不上狗的叫声美妙。“你真的想用它来换吗?为什么不要它了?”
“因为狗狗是最棒的。”她直勾勾地盯着瓦祖,长着雀斑的脸变得通红。瓦祖赶紧跑到我背后,躲到桌子下。吻痕的尾巴缠在茵普莱塔头上,无数小脚扒拉开她红色的短发。“而你的那只是最最棒的。”
她说得没错。我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伸到桌下,轻触瓦祖颤抖着的毛茸茸的口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刺刺的感觉。我不知道如果失去它,我该怎么生活。我已经不太记得拥有它之前的生活是什么样了。
“那你愿意用它换我的猫咪吗?”茵普莱塔问。
“绝不。”我笑道,瓦祖在桌下又蹦又叫,不停地顶撞桌子背面。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茵普莱塔叹了口气,“换我我也不愿意,尤其是在狗狗短缺期。”
“现在是狗狗短缺期?”我一调羹舀起几只鸡仔,和着红泥送进嘴里嚼着。
“是啊。”茵普莱塔开始吃那团黏稠的绿色黏液,她的爱宠吻痕昂起头,伸出一根透明的刺扎进她头骨柔软的部位,从中吸食粉色的流质。我有些许嫉妒,虽然狗很棒,但猫若和主人有了情感羁绊,也会变得非常可爱。“所以你最好看好你的狗,如果你不想空手参加萌宠大赛的话。”
我在玩乐时间期间,时常想起萌宠大赛,这样有助于我将注意力从欢乐组装线上移开。我和玩乐工同事们将组装流水线上的那些东西变得更加漂亮和快乐,它们全程尖叫着。
萌宠大赛这周就要开始了。全豢兽区和兽佑镇的人和宠物都会来参加,争夺“最佳叫声” “最佳衔取”“最佳舔舐”“最佳咬嚼”等奖项。但全场只有一个动物能赢得“最佳狗狗”这一狗中王子的称号——而我希望那只狗是瓦祖。
“嘿,伯尼希!”是传送带另一头的高个子金发男孩儿卡斯蒂科,他将血淋淋的玩物尖端插进我们之间缓慢滑动的尖叫者身上,“你漏了一个!”
从幻梦中惊醒,我立马找到了他说的那个东西并冲过去解决。我在那个尖叫者的肚子上加上玩乐标记,为它做好玩乐时间下一关游戏的准备,在此过程中,它叫得无比大声。
“你这次想不想拿冠军?”卡斯蒂科突然问道。
“当然想。”
“那就别走神。”卡斯蒂科把他手上的玩物朝我一甩,溅了我一身血。血融进我红色的连体工作服,和其他的血混在一起。“我们应该是一队的,记得吗?”他放下玩物,操起一根欢乐棍,棍子带刺的顶端呈樱红色,还冒着烟。
“会的,会的。”甚至就在我说话时,我的思绪已经又飘回那场渴望夺冠的大赛了。在我的想象中,当首席裁判将金牌挂在我家无比出色的狗狗那毛茸茸的口器上时,它在友人之丘的顶端欢叫,展开光亮的黑色翅膀。我仿佛已经亲眼见到瓦祖展翅高飞,围绕赛场作胜者的翱翔,那枚漂亮的奖牌在阳光下摇曳闪烁。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耀眼的金牌正面是瓦祖的头像,画中它复眼的每一面都伸出针头。奖牌的边缘有两个大字,贴着弧形的边缘印制着:
最佳狗狗。
我还看到了日期和冠军的名字,立时感到从头到脚一片火热。我的生活已经美满舒心,我能生长在这里已足够幸运,眼前一幕便是我心之所向。
依我的白日梦所示,冠军狗狗的名字是瓦祖,今年就是它夺得“最佳狗狗”称号的那年。
玩乐时间结束后,我带瓦祖出门溜达,外面兔子成群,見人就咬。兔群萦绕在我们周围,这些黑色小点儿飞进我的眼里,飞上我的身,轻噬我的皮肤,每一下都让我发笑——谁会不喜欢兔子和它们温柔的亲吻呢?
瓦祖和往常一样,在我前面蹦跳着,嗅闻人行道上其他宠物拉出的黑色物质和黏液。有时它高兴了还会张开翅膀,升起背上特制的白色喷嘴,喷出粉红雾气。这团雾气闻着甜甜的,就像烧焦的塑料和半干的油漆,我若吸进一口,还会有晕乎乎的感觉。
突然,瓦祖不再四处游逛,像离弦的箭般冲出人行道,拉扯着带刺的狗绳,死命把我往草丛里拽。
“你干吗呢,伙计?”我低头避过一根差点儿碰到头的矮树枝,“你要去哪儿?”
瓦祖可从来没这样过,它以加重的鼻息和更快的速度回应,更加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我先是踢到一块石头,接着又被树根绊了一下,两次都险些摔倒——但都奇迹般地稳住了身。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随着我们离道路越来越远,瓦祖的叫声也越来越大。当它冲进一片空地并止步时,叫声达到了顶峰。我跌跌撞撞地跟上去,这才知道了原因。
瓦祖很不待见完全陌生的人,而此时空地上的人我们一个都不认识。三个穿标准灰色制服的警察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儿围在中间,男孩儿比我小些,正跪坐在地上。
几个警察听到我们的动静,站开了些。我看到小男孩儿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正在哭,那个东西已经不成其形,我无从辨认。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卟滋滋滋咔。
我从未听瓦祖这样叫过,像是某种坏掉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它展开双翅,飞到空中,我只能松开狗绳,让它围着这几个陌生人一圈圈地飞。
“出什么事啦?”虽然我自知是不速之客,但还是急切地问道。
男孩儿抬头看向我,脸上满是泪水和黑色污渍。我上前几步,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他臂弯里那堆支离破碎、黑色闪光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胳膊肘往下滴,流经膝盖,汇入土里。
他爸爸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但男孩儿抽泣得更凶了。“谁、谁会干这种事?”男孩儿问,好像我能给他答案,“谁杀了我的宝贝吉尔加摩格?”
听了他说的,再看看他抱着的那堆破碎物件儿,我才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才知道他抱着的那堆东西是什么。
我的心收紧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一刻只想马上远离这里,“你的狗狗真可怜……”
“我打心眼儿里爱它。”男孩儿说,“可现在它被人杀了!”
“人或其他什么东西。”其中一个男警察纠正道。
“我们还不知道是哪种。”一个女警察说。
“没有区别。”男孩儿侧身躺倒在地,仍然紧紧抱着他爱犬的残躯不肯放手。他涕泣颤抖,声音越来越轻,“它死、死了。我的狗狗死、死了。”
此时,瓦祖一直在我们头上盘旋,发出我从没听过的叫声。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有人说,如果没有尼龙骑士捍卫光明,世界一定会陷入黑暗和悲惨。第二天清晨,我光是看到他们骑着剽悍的坐骑出现在小镇上的样子,就已经信了。
这支七人队伍有男有女,他们耀武扬威地骑坐在马鞍上,从头到脚穿戴着光洁反光的白色塑料盔甲,手持纯白长枪,就连屁股下的马鞍也是纯白的。骑士们威风凛凛,目不斜视,坚定不移地专注于他们的任务。
他们的马也同样富有传奇色彩,令人印象深刻。那些马通体呈绿色,在街上爬行时,纤细的腿走起来四平八稳又灵活自如,尽管那几条腿看上去很难承受全身盔甲的骑士。它们细长的前臂始终收折着,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在乞讨或是祈祷——然而真相是,在作战时,那双前臂可以高速地挥击,或是钳住对手。
谁能忍住不跑过去摸摸如此美丽的动物呢?我就忍不住。我和十几个玩乐工一起,正在赶往欢乐组装线的路上,我快步跑上前去摸离我最近那匹马的嫩绿色表皮。这是我摸过最棒的表皮了,凹凸不平且锋利刺手,我的皮肤被划破,渗出血来。这感觉太棒了,要是有时间,让我这样摸一整天我都愿意。
嘶——随着一声嘶叫,马的三角脑袋转过来,绿色大眼睛看向我这边。嘶喀啦咔。
“它们好漂亮!”茵普莱塔在我身边抚摸马翅上的叶绿色褶皱,“我也想有一只这样的马!”
“有没有你不想要的动物?”我问她。
“长颈鹿吧,可能。”她回答,“满嘴獠牙,毒液也多,你知道吧?”
就在此时,骑士刺了一下他的马,那匹马蹿到前面去了。我们又跑向最近的下一匹马,结果这匹的表皮比刚才那匹还要好,我摸了它的腿两次,被刺得一手是血。
茵普莱塔一直是个急性子,她冲着马上的尼龙骑士喊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是来抓那个狗狗杀手吗?”
从盔甲外形来看,这位骑士是名女性,她低头看向我们,藏在面罩黑暗中的,是两只发着耀眼红光的眼睛,少顷,她双眼间睁开的第三只眼睛发出了耀眼的黄光。“现在开始宵禁。”她的声音机械而单调,“到你们的玩乐工坊里去,锁好门窗,不得出来,直到有下一步指示。”
“你们知道绑架和杀害那些宠物的是谁了吗?”茵普莱塔问,“你们知道去哪里找他吗?”
“情况将另行通报,”骑士说,“现在开始宵禁。”说着,她用马刺刺了她的马,那匹马人立起来,发出一声嘶鸣,然后和整支队伍一起绝尘而去。
嘶——嘶喀啦咔。
茵普莱塔叹了口气,“我现在好想好想要匹马啊。”
“你想过去当一名尼龙骑士吗?”我问,瓦祖在我俩之间来回穿梭,“那样你肯定会有匹马的。”
“除非我能把吻痕留在身边。”她拍了拍肩膀,长长的红色猫咪从她后背的衬衫下爬出,一圈圈地缠绕在她头上,像一条长了很多小脚的,分成了一节节的头巾。“当然了,还要能带上一条像瓦祖那样的狗狗。最后,可能再带一只长颈鹿吧。穿着超硬塑料制造的骑士盔甲,就可以轻松应付它的毒牙了,是吧?”
从玩樂时间早退是没有相关管理规定的,毕竟谁会愿意呢?欢乐组装线名副其实,它汇聚了一切欢乐。
不过,今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早退了。信不信由你,我早走了三小时。
都是因为茵普莱塔和她的猫。
“伯尼希!你一定要帮我!”她六神无主地冲进房间,眼睛瞪得老大,头发也乱蓬蓬的,“吻痕不见了!”
我承认,手上的事情被打断让我很恼火。传送带上的尖叫者正叫得起劲儿,而我正一手拿着烧得通红的、有它名字的欢乐棍,“不见了?”
“不知道怎么的,它跑到外面去了!”茵普莱塔抓住我的袖子,“我一直在忙工作,刚刚才发现。”
“它可能去哪里呢?”
“哪里都有可能!猫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粗暴地摇着我的手臂,搞得所有玩乐工都往我们这边看,“求你了,伯尼希!帮我找它嘛!”
手下的尖叫者越发疯狂。我得尽快搞定它,不然其他玩乐工很乐意替我享受这份乐趣,“它可能跑到玩乐工坊的某个旮旯去了吧。”
“没有。”茵普莱塔马上否定道,“我到处都找遍了,它肯定跑到外面去了。它可能是从门缝或窗户缝,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跑出去的。”
“我肯定它没事儿。”我挣脱她的手,转身处理尖叫者,举起欢乐棍瞄准它那已经着火的肚脐,“猫很会照顾自己的。”
茵普莱塔忍无可忍,她大哼一声,打掉了我手里的棍子,抓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我拖离了欢乐组装线。
我想要挣脱,但她抓得实在太紧。有几个玩乐工看起来想要帮我,但是最终没一人付诸行动。
来到走廊上时,我抓住门框做最后反抗,坚决不出去。她顺势把我推到了墙上,把脸凑到我面前。
“要是不见的是你的宠物呢?”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时瓦祖围着我们焦急地打转,一边蹭我们的脚一边叫着,“你会什么都不做,等着它自己回来吗?”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的叫声,加上前一晚在空地上遇到的那个抱着自己爱犬吉尔加摩格支离破碎的尸体哭倒在地的男孩儿,让我改变了主意。
茵普莱塔说得对。
我摇了摇头,不再反抗,“有人能接替我吗?我要去找猫。”
“没问题!”卡斯蒂科求之不得地接下了我的活,“不过我想尼龙骑士不会对找猫的人行方便吧。”
“猫咪,快来这里!”茵普莱塔在兽佑镇的树林里呼唤着,“小吻痕,快到妈妈这里来!”
她的呼喊声让我很是紧张。我不断四下张望,生怕尼龙骑士听见了,惩罚我们违反了宵禁……或者,更要命的,是把宠物杀手招来,万一他们不只残杀宠物呢。从玩乐工坊溜出来可能算不得上策。
不过,我当然也想找到吻痕。我一想到哪个宠物主人,尤其是同为玩乐工的同僚失去了宠物的陪伴,就受不了。是它们让我们的生活变得美好。
“吻痕!”我的呼唤声没那么大,不过我还带了一个帮手一起找。触须摆动,瓦祖在我身边,一起在草丛中穿梭,不断用毛茸茸的口器嗅闻周围的植物。要说狗有什么特长,那绝对是找猫。
“它到底跑哪里去了?”茵普莱塔沮丧地跺脚,“我们离玩乐工坊越来越远了,一点儿它的影子都没见着!”
“是不是追耗子去了?猫最见不得它们的爪子和刺。”我拨开一丛齐腰高的杂草,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有任何东西引起瓦祖的兴趣。
“要是它被宠物杀手抓去了呢?”茵普莱塔的声音透着害怕,眼里噙着泪,“它没回来,会不会是已经遇害了?”
“我打赌它还好好的,猫有九条命,对吧?”我信心十足地朝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底。
不过随着我们的搜寻始终一无所获,要保持乐观也越来越难了。吻痕如若不是一个躲藏高手或神速旅者,那就是遇上什么事了——如果不是遇上宠物杀手,就是出了意外,或受到了其他动物的攻击。
突然,茵普莱塔兴奋起来。她在一棵大树前弯下腰,在树根处捡起一坨血糊糊的羽毛。
“伯尼希,看!这条金鱼的死状我可太熟了!这是我宝贝吻痕的作品!”
就在此时,我们听见附近传来很大一声动物哭鸣,随之而来的还有草丛中疾驰的声音,正快速地远离我们。
茵普莱塔一言不发,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声音飞奔去。我正要去追她,但突然出了别的状况。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发疯似的狂叫,朝相反方向冲去,它前冲的力道太大,把狗绳都挣断了。不知道它在追什么,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但它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那一瞬我犹豫不决,看着身前身后两条路。瓦祖和茵普莱塔可能都需要帮助,我该走哪条路?
卟滋滋滋咔。
是瓦祖在那条狗的谋杀现场发出的声音,我一听到,就立即做出了决定。我用尽全力去追它,不去管茵普莱塔和她的宠物了。
卟滋滋滋咔。
我一边跑,一边听到瓦祖持续发出那种声音,我后悔没从玩乐工坊带一根欢乐棍或其他能当作武器的东西。我太习惯于没有宠物被杀,玩乐时间只会发生在欢乐组装线上的日子了,从没想过有这个必要。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卟滋滋滋咔。
但我现在意识到了武器的必要性。就在我冲进一处密林中,看到瓦祖正和一个怪物对峙时,我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为眼前的怪物有四条腿、长尾、棕色和黑色夹杂的皮毛,此刻正弓起身体,露出白色尖牙,它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鸣所表达的,只可能有一个意思。
呜——
意思就是——怪物版的“玩乐时间”到了。
怪物的双耳竖起向后紧贴着脑袋,突然张开大口,发出一声邪恶的嚎叫。
嗷呜——
我的心怦怦直跳,双手发颤——但瓦祖却丝毫不为所动,它展开黑色的双翅,朝怪物发出我从来没听过的凶恶咆哮。
嘶咔噜-喀啦咔-噫噫噫-嗷嗷嗷咔。
那怪物往前一跃,发出更为凶猛的嚎叫。
嗷呜-嗷呜-嗷呜。
瓦祖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朝怪物迎去。它的一个喷嘴喷出绿色烟雾,另一个喷出黑色烟雾。怪物踉跄后退,不停地咳嗽,还使劲摇晃脑袋。
瓦祖步步紧逼,释放出更多烟雾。它的对手咳得越来越厉害,连连后退,连腿都开始打战,已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我正在心中为瓦祖叫好,战况突然发生了变化。沉重的踏地声伴随着用力的鞭挞声响彻这片密林,直直地冲我们袭来。又一个怪物现身了,它比第一个大得多,比我高,生有四条腿,黑色的皮毛锃光瓦亮,长长的脸中间有一道从头顶延伸至鼻端的骨白色花纹。瓦祖还没来得及朝它的方向喷放烟雾,怪物箭步上前,闪电般地调转身躯,两条后腿暴起踢向了它。
新来的怪物双腿结实地踢在了瓦祖身上,它被踢出灌木丛,撞向树干,又反弹到半空,跌进一丛杂草里。它仰躺在地,一动不动,五颜六色的液体从几个喷嘴里流淌出来。
“瓦祖!”我向它跑去,但没跑几步,那个大个儿的、黑色皮毛的怪物缓步挡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更要命的是,更多怪物从林子的四面八方出现,后出来的这些体型都和第一只差不多,毛色不同,但都是同类。它们外形相近,黑色鼻子短而粗,也都有尾巴……就连它们一步步向我走来时,喉咙发出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呜——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想找一条出路或一个武器,但都没找到。我被困在了怪物中间,孤立无援。我忠诚的伙伴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它们手上。
呜——
脸上有骨白色斑纹的最大的那只怪物往后退去,其他怪物继续上前。它们让它退出了包围圈,只把我围在中间。
“走开!”我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凶悍一些,“滚远点儿!不要惹我!”
无济于事,怪物组成的包围圈将我围得愈发紧了。
“我说了,走开!”我开始意识到可能我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那些失踪宠物的下场是不是和我一样?
突然,我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口哨声,只有人类才能发出的那种口哨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一个男孩儿的声音,年龄和我差不多,至少不会比我大多少。
“你说吧,”那个男孩儿走进了林子,我看到他有一头长长的金发和明亮的蓝眼睛,他的衣服要么是深棕色,要么就是很脏,或者两者兼有之,脸和手上都是泥,“我是让狗儿们退下呢,还是让它们吃了你?”
我看着周围叫个不停的怪物,说道:“这些才不是狗呢。”虽然我知道眼下这情况最好不要回嘴,“我就有条狗。”
那个男孩儿笑了,“小子,我无意冒犯,不过你这样说,就大错特错了。”
那个男孩儿说他叫乔伊,他带着我在树林中穿行,那些怪物则跟在我们后面。他警告我,要是我想跑,那些怪物——他坚持把它们叫作“狗”和“马”——会把我扑倒,我可能会因此受伤。
不过他也向我保证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我。
“那你想把我怎样?”我问他。
“我想告诉你真相。”乔伊说,“虽然,老实说,多半会对你造成点儿心灵上的打击。”
我们仿佛走了很久,一直在树木和草丛间穿行。我沿路不断地东张西望,期待瓦祖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用它的喷嘴喷洒烟雾,解救我。但我一路只看到飞来飞去的鲨鱼,它们扇动着五颜六色的长满羽毛的翅膀,在周围叽叽喳喳地飞舞。它们尖尖小嘴的样子总让我害怕,我怕鲨鱼。
我们来到一条小溪旁,那些“狗”和 “马”纷纷停下喝水,它們粉红的舌头不断舔舐涓涓细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它们身上。真是恶心,众所周知,狗只会从尸体上汲取水分。
“你从没和真正的动物相处过,对不?”乔伊用一只手抚摸那匹“马”黑得发亮的皮毛,“我打赌你甚至从来没摸过它们,对不?”
“你说什么瞎话呢。”我知道我脸色难看,但我忍不住,就是讨厌他和他的那些怪物。
“或许闹不明白的人是你。”乔伊弯腰伸手,一条金毛大“狗”小跑过来舔他的手指。
眼前这一幕让我的胃一阵翻腾,我想我要吐了,就差一点儿。
乔伊笑着拍了拍怪物的头,那只“狗”的尾巴不断地左右摇着。“不怪你,”他说,“你也只知道他们教你的那些。”
“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乔伊吹了个口哨,“狗”和“马”停止了喝水,开始往小溪对面行进,“老狗也是能学会新把戏的,我的朋友。”
又走了一阵,我们来到一处绿树成荫的山坡,山坡下有一所古旧的小屋,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那些“狗”跑到衰朽的门前叫个不停,那匹“马”缓步走到一个破烂不堪的水槽处喝水。
“欢迎来到营地。”乔伊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领我朝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屋走去,“我也喜欢叫它‘临时的家。”
屋门打开,一个满头银丝的高个子老人出现在门边,看向屋外。那些“狗”发起疯来,纷纷立起来,扑到他的身上和胸前。“乖孩子,”他说,“乖狗儿。”
“嘿,老爹!”乔伊喊道,“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乔伊啊,”老爹直摇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带外面的人回来吗?”
“但是他没见过真正的狗,”乔伊说,“他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
老爹慢慢走到门外,从他破破烂烂的牛仔背带裤口袋里掏出黑色肉干去喂那些蹦蹦跳跳的“狗”,“他就那样挺好,真相伤人啊。”
“我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了,”乔伊带我走上前去,“或许他能受得了。”
老爹眯起眼睛,低头迎上我的注视,“其他人打猎回来后会不高兴的,他们会说你不应该把他带来这里。”
“但是这不正是我们在做的事吗?”乔伊说,“为了和他一样的人们。”
“做什么?”我皱眉道,“其他人是谁,他们要狩猎什么?”
老爹摇了摇头,又道:“你还记得你上回带回来的那人吧?”他没有理会我。
乔伊沮丧地叹了口气,“你就跟他说说嘛,拜托啦。”
从来没有人像老爹这样认真地看着我,这引起我的极度不适,我扭捏不安,真想马上逃走。
他伸手进口袋,拿出一根五厘米长的肉干,“拿去。”见我没动,他抓起我的手,把肉干塞到我手里,“拿去给它。”他指着其中一条“狗”——那是一条身形较小,有着白色和棕褐色皮毛,尖耳朵、小短腿,还有大大绿色眼睛的“狗”。“它叫‘阿短。”
阿短屁颠屁颠地跑来,舔着自己的嘴唇。我的心怦怦直跳,丢了肉干直往后躲。阿短一口将地上的肉干吞下,然后望着我,显然想要更多。
“恭喜,”老爹说,“你刚才喂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狗。”
阿短扶着我的脚站起来嗅我的手指。我手在裤子上揩了揩,想抹掉肉干的味道,结果它又转头对我的裤子又嗅又舔。
“那些东西,”老爹说,“那些你和其他人称之为狗的东西,其实不是狗。”他转身回了小屋,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子。他打开袋子伸手拿里面的东西,袋子里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这不是狗。”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东西,我全身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他拿着那个东西朝我走来,我步步后退,直到乔伊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
“这东西叫虫子。”
老爹错了,我不关心他怎么说,他手里的那个东西跟虫子没有半点儿相像。
那是狗,一只真正的狗,和瓦祖一样,有黑色的口器、闪亮的下藏翅膀的黑色甲壳、能伸出数百根针的球状复眼,那些针是每个男孩儿最好的朋友。
但是,这只狗的状态让人不忍直视。它一动不动,连半点儿抽搐都没有。原因显而易见。
它身上有一个大洞。
“它死了。”一个念头浮现在我脑中,我从没这样反胃过,“你杀了它,是不是?”
老爹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如果你跟足够多的人说,这是狗,他们就会接受它是只狗了。”他强调似的摇晃那只狗的尸体,黑色碎屑从它的尸身上抖落,“他们忘记了世界可以和现在不同,可以更好。”
老爹把死狗丢向一旁,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抓住我的双臂。他抓得很紧,很痛。
“但是我们有些人还记得。我们聚集到一起,将真相告诉人们,等待丑陋的东西被更美好的东西替代的那一天。”
“因为你杀了它们!”我挣脱老爹抓住我的双手。乔伊要来抓我,被我推开了,“都是你们干的,对不对?你们就是杀宠物的那帮人!”
“它们不是宠物,”老爹说,“它们是怪物,它们控制了你们,而你们对此毫不知情。”
“你是不是也把我的狗杀了?瓦祖是不是你杀的?”
老爹站在原地瞪着我,又摇了摇头。“他被洗脑得很彻底啊,是不是?”他又是对乔伊说的,再次无视了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让他醒悟。”
“你以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乔伊说。
“那倒是。”老爹的表情缓和了些,“或许你说得对。”
“我们休息下吧,你说呢?”乔伊说。
“好吧。”老爹转身向小屋走去。他从口袋里掏出肉干,那些“狗”追着他去了,“我们晚点儿再说吧。”
我看着他离开,但我一点儿也不想休息。如果这些人杀了瓦祖,或者吻痕,我是绝对不可能从他们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我也绝不会抛弃我现在的生活,和我所知的世界。
“来吧,”乔伊说,“咱们去找狗狗玩。”
“玩?就像欢乐组装线上那样玩吗?”说不通啊,“但是我没有欢乐棍或者玩物,我连人体开瓶器都没有。”
“別担心,”乔伊迈开步子,示意我也跟上,“不同的玩法。”
乔伊带着我,还有十几条“狗”来到附近的一片草地。高高的野草迎着下午的阳光,随着暖风的吹拂摇曳不停。
这些风景没有让我的心情缓和分毫,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心情好起来。我在这里遇到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残害瓦祖的凶手,只要跟他们在一起,心情就不可能好。
乔伊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感受,他正在草丛里找什么东西。“你玩过接物吗?”他问。
“和我的狗,真正的狗玩过。”我沿着树林边沿走着,想找个机会溜走。
乔伊看到了什么东西,弯腰捡了起来。“好了,咱们就用这个来玩吧。”他站起身,手里多了一根树枝,树枝很直,约六十厘米长,“我先丢,你接下。”
他一声口哨,那些“狗”全部飞奔到了他的面前,跳来跳去,叫个不停。
汪、汪、汪、汪、汪。
“去捡回来!”他丢出树枝,所有的“狗”争先恐后地追了过去,你追我赶,乱作一团。其中一只白色皮毛上有着黑色斑点和软塌塌黑色耳朵的大“狗”从另一只灰色皮毛、扁平脸的小“狗”嘴里夺走了树枝,一蹦一跳地跑回到了乔伊身边。
“好狗狗!乖狗狗!”乔伊挠了挠那只“狗”的耳后,拿起了树枝。当他来回弯折树枝,为下一次丢出做准备时,那只有斑点的“狗”疯狂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两眼死盯着那根树枝。乔伊一丢出树枝,那只狗就如离弦的箭般追上前去,其他“狗”也跟着它一起冲了过去。
“你准备好了吗?”乔伊朝我喊道,“想不想试试?”
“这哪里是接物啊,”我告诉他,“都没有火。”
“真正的接物是没有火的。”当乔伊再次拿回树枝时,他将其朝我扔来,“这次换你试试。”
我本能地接住了树枝,但看到那么多“狗”追着树枝跑过来,我吓坏了。
汪、汪、汪、汪。
“丢出去就行了!”乔伊大喊,“能丢多远就丢多远,让它们好好跑一跑!”
我稍一迟疑,那些“狗”又跑近了些。那只有斑点的一跃而起朝我扑来,一只爪子从我胸前擦过,我心慌意乱,用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胡乱把树枝甩了出去。树枝在半空中旋转,带走了“狗”群,留下惊魂未定的我。
不过还没放松多久,数秒后,那只有斑点的“狗”就衔着树枝从草丛中钻了出来,直直地向我跑来。
“对它表示感谢,然后再来一次吧!”乔伊说,“跟它说,它是只乖狗狗,然后再丢出去!”
从一个流着口水的怪物——还可能是杀死那些真狗的凶手——嘴里接过沾满口水的树枝,是我现在万般不想做的事。我知道我应该继续玩下去,但当那只怪物将树枝向我塞来时,我还是退缩了。我转身走开,乔伊跟了上来,紧追不舍。
“试试看嘛!再丢一次!”乔伊笑道,“它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
就在我再次转身离开时,其他的“狗”都猛冲过来,往我身上扑,张开大嘴要来衔那节树枝。我承受不了它们的重量,松开了树枝,不过还是阻止不了跌势,摔倒在草丛中。
我摔倒在地,心脏怦怦直跳,呼吸急促。这群“狗”围着我,皮毛、獠牙、吊得老长的粉色舌头,这一切就像从噩梦中生出的景象一般。
这还没完,一只“狗”开始舔我的脸,舌头在我脸上拖来拖去,我好想尖叫。接着又一只“狗”也来舔,然后又一只。
它们接踵而来。之前舔我沾了肉干味道手指的那只尖耳朵小短腿的“狗”,阿短,舔我的脸舔得最为热情。
我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不停地摆头,但无济于事。它们继续舔着,一次有三四条舌头舔过我的脸颊、鼻子、耳朵和嘴。
然后,真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违背了我的意愿,超脱了我的理性——我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舔我脸的那些舌头共同发挥了某种作用,让我不受控制地扭动和笑出声来。
我伸手想赶走这些怪物,我的手碰到了它们的皮毛。我想把手移开,但是它们皮毛的触感太让我吃惊了。在我所学的知识中,那应该是粗糙又刺手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这触感非常特别,让我情不自禁地想一直摸下去,享受它光滑的触感。
“你还好吧?”乔伊站在我身边,拿着那根树枝。
“这皮毛,”我双手摸着阿短毛茸茸的、白色和棕色夹杂的皮毛,“一点儿都不软啊。”
“当然软啊,很柔软。”
“会伤手的那种才叫柔软,”我不停地摸着这只“狗”,赞叹道,“这绝对是柔软的反义词。”
乔伊点点头,笑了。可能他明白我的意思,“不管你怎么叫吧,尼希。”
我皱起眉头,但手还继续抚摸着它们,“我叫伯尼希。”
“嗯,那现在你有昵称了,”乔伊说,“我喜欢尼希多一点儿,你不这么认为吗?”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穿过草丛,来到了这片草地。阿短叫唤了一声,跑开了。乔伊马上伸手将我扶了起来,我们一起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五个穿着迷彩服,骑在“马”上的人朝我们这边走来,神情严峻。那些“狗”围着他们跑来跑去,摇着尾巴叫着。
汪、汪、汪。
“嗨,麦克!”乔伊向那人挥手,“这回狩猎怎么样啊?”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肩膀宽阔的中年男人,有着黑色的卷发和浓密的胡须,他皱眉指着我道:“那是谁?”
“一个新朋友,”乔伊说,“他叫——”
突然,平地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种号角发出的声音,只响了一声。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那正是营地所在的方向。
麦克二话不说,用脚后跟一夹“马”肚,朝营地飞奔而去。另外四名骑手和他们的“马”也以同样快的速度跟了过去,“狗”群也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
乔伊撒开腿去追他们,我也跑在他身边,“出什么事了?那是什么声音?”
“是老爹在呼救,”乔伊说,“营地遭到攻击了。”
当我和乔伊跑到营地时,战斗已经打响。“马”上的骑手不断用手枪和步枪射击,一声声枪响在树林中回荡。
所有的子弹在打到尼龙骑士光洁的白色盔甲上时都弹飞了,不留一丝痕迹。
反观尼龙骑士的武器就有效得多。我看到一位男骑士用长枪贯穿了一个猎人的胸膛,锋利的枪尖刺入他的肋骨,从他后背出来的那一端已染成猩红色。另一位骑士的高大绿色坐骑展开了细长的前臂,一挥之下已钳住一个猎人的脖子,瞬息间血如泉涌。
“老爹!”乔伊向小屋跑去,一路从骑士的马和猎人的“马”蹄下穿过。阿短跟在他身后,因为身子矮,贴地面太近,所以很难跑得快。一个猎人的“马”受了伤,连人带马往地上摔去,阿短正在他们的下方,避无可避。
我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抓住阿短脖子上的围巾,一把把它拖了过来,避开了迎头倒下的一人一“马”。就在他们重重地摔倒在地时,我们窜到了之前乔伊那匹“马”喝水的水槽木板下。
我把阿短護在腋下,从藏身处看着眼前的战斗。它不断地发出呜咽声,我感觉到它的肌肉在抽搐,但我按住了它。可能它想跑去乔伊那里吧,但我觉得它要是跑到战场上去肯定凶多吉少。
那几个猎人并不是骑士们的对手。很快,战场上毫发无伤的七位穿着白色盔甲的骑士就将仅剩的两名穿迷彩服的男人围在中央。
突然,又有一人加入了战斗。“混蛋!”老爹拿着一把猎枪站在小屋的门廊上向他们射击,“下地狱去吧!”
他的一发子弹击中了一匹马的球形绿眼,打爆了它的脑袋。那匹马重重地瘫倒在地,将它背上的骑士摔下马来,长枪脱手。
老爹的第二击就没那么幸运了,子弹从两名骑士中间穿过,而那两名骑士的长枪已经瞄准了他的胸膛,正朝他冲去。
两杆长枪从两侧穿透了老爹的胸膛。他的猎枪掉在了地上,双眼翻白,但没有倒下,两杆被他鲜血染成猩红色的长枪将他架了起来,让他像肉做的木偶一样无力地挂在那里。
同时,“狗”群一拥而上攻击那位被打下马的骑士,龇牙咧嘴地步步紧逼。它们的牙齿不可能咬得穿那副白色盔甲,不过它们还是把他困在了原地,骑士不断地用带倒钩的护手朝它们挥击。
不过,他并没有被困多久。就在其中一条“狗”扑上去将他撞倒在地的时候,一个长着翅膀的身影从树林中冲了出来,直奔它们而去,同时发出一阵熟悉的叫声。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听到它的声音,看到它的身影,我兴奋得心跳加速。原来它没死,它只是受了伤,并且设法及时地恢复了过来,前来救援。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瓦祖俯冲向“狗”群,一边在它们上空盘旋,一边用其中一个喷嘴释放黑色烟雾。这一招打得那些怪物不停地咳嗽、干呕,最后尾巴夹在两腿之间,东倒西歪地退开了。
那名骑士也不停地咳嗽起来,不过他反应迅速,马上从地上爬起来,跑去协助他的同伴了。
此时,这场战斗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骑士们将最后两名猎人团团围住,猎人的枪已经无法击发。用不了多久,随着长枪组成的圆圈一步步收拢,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换句话说,我要得救了。
那我为什么还要躲起来呢?瓦祖正嗡嗡地在营地四处飞行,朝那些怪物喷出更多的黑烟。我应该去找它的。
但我没有。
阿短温暖的身体紧贴着我,它的皮毛在我指间之下,感觉是如此的舒服,它身上的某种东西让我想一直这么抱着它。
但是我忠诚的狗狗,我心爱的瓦祖,就在眼前,等待着和我团聚,那一定很高兴。我能想象,它的针头再一次地扎进我鼻子的美妙感觉,在我的脑袋里再次闻到它久违的声音。
那为什么我想从它面前偷偷跑开,带着阿短悄悄爬进树林里去呢?是因为这个怪物对我施了什么魔咒吗?
我看向阿短,它也用大大的绿色眼睛看着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靠近我,用它湿湿的、粉色的舌头来舔我的鼻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没有拒绝它。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看着瓦祖从我面前飞过,我想到了些什么。
我不想放弃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或许,有什么办法可以办到。
有人说,胜利并非一切。但现在,我满脑袋想的都是赢。
几天前,我躲在树林中猎人营地的水槽下时,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现在我来到了这里,正站在兽佑镇体育场成千上万的人面前,等待着,倾听我最大的梦想是否能够成真。
人造草坪上,几十个玩乐工带着他们的宠物和我并排而站,同样在等待结果出炉。他们中有任何人对胜利的渴求超过我吗?我看不可能。
而且我们确实节节胜利,站在我身边的这只宠物在各方面都非常棒,它在所有项目中的表现都极为出色,我想象不出不获胜的理由。
但是如果它没能夺冠,也不是世界末日。我在营地的经历让我能够面对任何逆境,甚至还增加了我、我们夺冠的机会。
“终于到了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女播音员的声音通过体育场的扩音系统响彻全场,盖过了看台上所有观众激烈的讨论声,“今年精彩纷呈的萌宠大赛冠军即将揭晓!”
我深吸一口气,让心神稳定下来。坐在前排看台上的茵普莱塔给我送来祝福的飞吻。吻痕一节节的猩红色身体正缠绕在她的头上和脖子上,触须不停地摇动着。我们去树林找它的那天,它最终还是回到了茵普莱塔的身边。
随着播音员的播报,一阵鼓点声响起。“今年最佳狗狗的得主是……”
体育场内紧张的气氛达到了巅峰,但我突然感觉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我闭上双眼,默念我宠物的名字。
接着,我听见播音员和我念出了同一个名字,“瓦祖……”
观众们欢呼雀跃,赛场上其他的宠物主人则像泄了气的皮球。
而我转身看着我的狗,轻轻地在它毛茸茸的头上,尖尖的小耳朵之间拍了拍,“乖狗狗,瓦祖!你做到了!”
瓦祖毛茸茸的口器抽动着,它坐立不安,没办法飞到空中做胜利的翱翔来纪念这一刻。
因为阿短那白色和棕褐色夹杂的皮毛已经紧紧地粘在它身上,让它的翅膀无法展开。
不过这只是小小的代价,我认为这身皮毛是瓦祖今天获胜的关键,这使得它在两个世界都独一无二——狗狗和怪物,合二为一。
因为那身皮毛,我能在赛场上自豪地和瓦祖、阿短并肩而行,它俩以不同的形式共存一体。我们结束了胜利的巡游后,又攀上了体育场中央的友人之丘,这是一座由成千上万尸体堆成的山丘,玩乐工坊过去一整年的玩乐时间处理的尸体都堆在了这里,营地里那几个猎人和老爹,还有乔伊的尸体也都在里面。我觉得我欠瓦祖和阿短的,我对它们的感激之情可能一辈子也还不完。
所以当我站在山丘之上,观众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将我包围时,我向两条狗,一真一假,致以我能想到的最高敬意。我双臂高举过头,用可能只有它们能懂的语言大喊。
汪、汪、汪、汪。
咔-喀啦咔-喀哩咔-卟滋-喀啦咔-喀哩咔。
雖然我不知道刚才自己喊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那不重要,也不会对以后有任何影响。
【责任编辑:竹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