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迁谜题

2022-05-30 23:07光乙
科幻世界 2022年10期
关键词:白球飞船机械

光乙

六年三个月又十九天,在“追光”号漫长的航程里,做题成为仅剩的乐趣。

飞船刚启程时,数以百计的宇航员在太空平台上集体宣誓,齐声高喊“探索星空,至死方休”——最终沦为了口号。我们高估了乐观主义探索精神。漫漫星途磨平了激情,启程不到一年,同僚们便争先恐后地钻入冬眠舱。留下来的倒霉蛋们,无一不是飞船的导航员与驾驶员。人们在剩下的旅途里,终日与赌博和虚拟游戏为伴。导航变成一件无聊到令人恼怒的事,星空背景也岿然不动,仿佛飞船正在原地踏步。剩下的船员们又达成共识,决定以三个月为周期,轮流导航,交错冬眠。

第六年整,我和陈思嘉成为最后一批醒来的人。接班的两个人,一个导航员一个宇航员,赤身裸体,双眼无神。看到我们苏醒时,他们眼里放着光,迫不及待地将主控秘钥与飞船权限交付,留下驾驶舱和控制室里一地的狼藉,匆忙钻进冬眠舱里。我和陈思嘉面面相觑,齐齐发出一声苦笑。

目的地在即:南门二三合星第三主序星,又名半人马座α星C,无数星空探索故事里的比邻圣地。我和陈思嘉一度兴奋不已。飞船又在两天之后进入恒星黄道面——激情如航速一般,飞速衰退了。剩下还有两百多天航程,飞船从亚光速进入常规航行,比蠕爬还要慢地一点一点靠近目标行星。我们度日如年,无聊、沉闷与空虚,像是钝刀来回在心头锯割。

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决定找点事做。头一个月,我们在舰载数据书库里找书看。不到两个星期,我便放弃了。陈思嘉久一些,坚持了两周零一天。我恨死了制定书目的人,为什么不录入一些更有趣的书?!十万多本数据资料,大部分是教科书与工具书。想当初,还在冥王星前卫太空基地训练时,我就看不进去这些书,更何况是在4.22光年外的一艘飞船上?

我们又在数据区里找游戏玩。虚拟游戏比教科书还无聊,精美的拟真画面上,尽是些工厂流水线般的玩法——日常、周常、团队副本和秘境探索,魔幻大陆里闻名遐迩的勇者,都是冒险家工会的打工人。之后,我们发现了更有趣的数学建模软件,原本是用来科研的,硬是被我和陈思嘉玩出了花。我们用它向舰载计算机出题,物理推导、数学推测、概率统计,直到舰载计算机不堪重负,几次发出警报。久而久之,不出意外地又乏了。我们又发现,相比与舰载计算机斗,与人斗才乐趣无穷。到了最后,我们便开始玩“命题回合”游戏:以各自的知识体系,设立奇形怪状的命题,让对方解题。

条 件

无休止的命题与解题之间,时间也皱起了眉宇,极不情愿地堪堪快步。在太阳系标准时间格里高利2403年1月26日的早晨,目的地竟提前到达。宜居带上的行星出现在舰载扫描器中。然而在这时,我和陈思嘉还在乐此不疲地对攻。这一天是我的回合,我心不在焉,绞尽脑汁地构思着。凌厉的提示音再三响起,我不断将其关闭,干脆利落得像是按停床头的闹钟。这样来回了五次后,航行防护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它跳将出来,一把揽过种种权限,直接关停了核聚变引擎,启动平衡引擎,引导“追光”号驻停。我这才发现,飞船已经到达近地轨道,险些因为我的失职坠入行星。

这是一颗没有颜色的星球。行星表面黑白灰三色交加,白色云与点线冰川辨认不清,海洋冻结一片沉黑,灰色的大陆块板结。我后来总算看出了一些异色,星球的轮廓微微发蓝,但也仅此而已。

好一颗枯燥的异域新星!

但这并不是重点,让扫描器嗷嗷乱叫的另有其物。扫描器传来飞船外的可见光场景——数十平方千米的白色泡沫横亘,飞船像是一头扎入梦幻的海洋。外置动力臂取来一个泡泡,郑重地举在观察镜头前:一个白色球体,直径1.56米左右,外表陶瓷质地。球面正中有一个椭圆形的红色标记,像是独瞳。这样的球体,一共有一千五百七十三个。

真他妈的运气,我们不光成了到达异星的第一批人,一上来还见证了外星遗迹!

扫描器深入探测,探明空间结构的重力波、透射遮蔽物的中微子,还有红外线、热成像等探测方式轮番上阵。反馈图像投射出白球的结构,球体是中空的,实心部分是复杂的工程构造,管线缠集,电路拓扑,大小机械结构呈莱茵瓶状,自己接入自己;空心部分则是操作间,一块弧形主屏在上,下方两块操作面板,左右分立。

它们都处在待机状态。

事后证明,启用扫描器完全多此一举,还浪费了宝贵的计算资源。这一日下午,我从飞船的仓储中调用了一台遥感作业机器。作业机是模块化的,可以自由定制遥感功能。它的外形颇似螃蟹,因而又被称为机械飞蟹。指令之下,它离开主船舱,在白球的海中巡航。飞行了不到两千米,在操作屏的这一头,我忽然喉头哽咽,躁动不安起来。

我发现,大半部分的球体舱门洞开、座舱漏光,这撩拨着我本就旺盛的好奇心。鬼使神差之中,我拨动遥控拉杆,机械飞蟹回应操作,钳肢交错,钻入白球舱中。它的摄像头四下游移,带着我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白球主屏幕上,一幅宇宙总览星图浮现,右下角并列着两个输入框。而下方的操控面板,左边的六边形上分布着六个按钮、一个拉杆,右边则有十二个按钮,以3×4的阵型排列。

“像,太他妈像了。”在我操作期間,陈思嘉披着睡袋,在我身后啧啧称奇,“像是外星飞船的逃生舱!”

“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我叱骂道。她的胴体倒映在全息屏的反光里,但是我没有丝毫兴趣。星航长路磨平了人性里最原始的冲动,唯有纤细的探索欲吊着求生的念头。飞船里没有男女之别,醒着的人都是行尸走肉。她把睡袋拉紧了一些,拉过一张磁悬浮的椅子,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

“瞧瞧这个球的构造,没有喷射口。”她自顾自地推断起来,“就算文明再先进,星船航行总得喷点什么吧?工质推进也好,无工质推进也罢。”她又环指四周,“看看人家的太空造物,再看看我们的,简直就是澡盆!”

陈思嘉口中的澡盆——“追光”号探索飞船,构造可不简单。这艘亚光速飞船,长两千三百米,高四百米,集合了人类最先进的空间航行技术,内置了十二个生态循环舱、八个生活娱乐舱。飞船中轴处还有一辆超导轨道列车,用于船舰内部的物资运输。不过有一点我是赞同她的,哪怕是以恒星引力为能源的“追光”号,尾部也安装有六个矢量推进通道,用来喷射核聚变热电流,用作常规航行。

总之,我们都不认为白球的功能和星系旅行有关。低技术知识体系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我在这一天晚上,终于构思出了难题。我在全息演示屏上输入谜面:在可观测直径为一千二百亿光年的宇宙里,以0.5C亚光速航行4.2光年,到达目的地行星之后,碰到外星文明遗骸的概率是多少?

不得不说,这道题受到白球启发。出题时,我憋着坏笑想象着,陈思嘉为了解开谜题,会引入多到令人咋舌的额外条件:恒星系的相对位置、恒星在银河悬臂里的绝对速度、行星公转速度、角速度、光速效应下的相对论时滞……与航行和天文有关的繁复条件。然而,看到命题时,她嘴角勾起弯弧,径直抓过电子笔,胸有成竹地走到演示屏前。纯白的背景上,她画出一段弧线,又沿着切线勾勒出一道直线。最后,她在右下角写出三个求证条件:飞船与恒星相对角速度、航行时长、费米悖论参数。

我用手将脸一抹,如丧考妣。

她懒得书写解答过程,但是我明白,光有解题思路就够了。她抓住了这道题的要害,除了恒星系运动速度和费米悖论参数,其他参数皆是干扰项。这不过是道换了皮的“相遇概率问题”。

她为此得意扬扬,食指摇曳不止,“想要难倒我?你还为时尚早哩!你要多阅读、多思考、多沉淀,别出这种五年级水平的题目啦!”她又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唉,我到底是造了哪门子孽,竟沦落到和你同台竞技!”

的确厉害!我不由得伸出拇指,然后旋转向下,连连点地,“我这次不过手下留情罢了!”我又呵呵一声冷笑,“后天我再出题时,你可要当心,到时别哭着喊着求答案。”

“切,少吹嘘了!”她斜睨我一眼,眼珠翻上了天,“我可是火星空间学院毕业,应用数学与航天物理双料博士,是做题家里的做题家!就你野路子出身还想难倒我?我让你两百万光年,你都不行!”

我双手抱拳,“多说无益,明天你出题,咱们题上见真章!”

“好啊!走着瞧!”

参 数

这一天本应是陈思嘉出题的回合。

标准时间的白天,照例是日常的勘测。她端坐在机械飞蟹的操控屏前,左右开弓,左手握着方向杆,右手悬在全息键盘上。娴熟的操作之下,机械飞蟹在白球之间飞出花形。我们又有了新的收获,处于激活状态的白球不少,林林总总竟有一百二十四個之多。她不禁哼起了小曲,一首轻快的《茉莉花》之后,又是一首《好日子》。继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盯着我,眼中泛起不屑。

“你惨了,今天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作——题神!”

得意扬扬之间,她的右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

一瞬间,外部监控里,一个白球陡然消失。而钻入其座舱的机械飞蟹,遥感视频画面雪花纷飞。“系统连接中断”,硕大的警示红字跃然于屏。

我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这一次它没有旋转向下。有些苍白的指甲盖高高翘着,近看像是半月形的丰碑。“题神?可以啊!大变机械飞蟹!”我忍俊不禁,“凭空让它消失,这就是你出的题吗?”

她一头雾水,转头又一脸煞白,让我想起四川经典民俗节目变脸。单是一张白脸,硬是被她演绎出奸笑与惊恐的双层意味。接着,她开始语无伦次,双手十指如群魔般乱舞。

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我操作没问题啊。”她不断敲打操控界面,嘟囔着,“是幻觉,一定是幻觉!”方向杆被左右摇着,她以为是格斗游戏里的搓招,仿佛这样就能把飞蟹摇回来似的。

然而信号中断,那机器终究没了。她一度想要出舱检查,我拦不住她,倒是舰载扫描器发了威。扫描器反复计算了白球的数量,剩余一千五百七十二个,比来时少一个。数字不会撒谎,毫无疑问,它的确消失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还是理智的。我们注意到,原因可能在于机械飞蟹输入了什么。陈思嘉复盘操作,日志里还记录着最后的指令。系统复原了操作动作:她像是弹奏钢琴,在操作界面上胡乱按动,巧合的是,这竟是一段合法指令。那机器也在相应的键位上按动,一段意义不明的外星文字,分成两截,不等地录入输入框中……

归根结底,错就错在她自以为帅气的小动作上。这该死的钢琴手。

“你这操作太不专业了。”我总算找到了批判点,揶揄不止,“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外星造物的按钮,那能是按钮吗?”她又抱怨说,“他们的系统也是,怎么连一个身份甄别机制都没有,是人是狗都能录入数据的吗?”

不过至少,我们确定了一件事:它的消失和错误操作有关。操作记录里,机械飞蟹在右边控制面板上一共按了十七下,分别是第二行第三列、第三行第二列、第三行第三列……我们忽然发现,那面板里的按键排列,与飞船控制系统里的数字盘十分相似。为了更简化起见,我们以十二进制数为标识,先行后列地将其一一标识。最后,我们得到如下的十二进制数字集:

62351XE51,6526847X。

同时,我们又推理出另一个惊人的假想:白球消失可能和某种空间运动有关……

后面的设想太过离奇,我们不得不下血本验证:又是一台机械飞蟹。这一次,我改装了它的通信系统,应用量子纠缠通信,收发两端各携带一簇四百单位的光子对,没有通信距离限制,信息往来也是瞬时完成的。系统调试完毕之后,我便操作着它进入另一个白球座舱里。

理论上来说,只需要输出相同的信息,第二个白球就能到达第一个白球的位置。不出意料,它果然消失了。不过超距通信依旧运作,遥感画面也没有消失。我操控机器离开座舱,在外太空环拍图像。最初传来的图像里一片繁星,不过我却根据星体的位置,大致推断出它所在的位置。

爱因斯坦十字,三亿八千万光年之外。

至此,最离奇的假设也被验证。这个看似结构简单,乃至连生态系统都没有的造物,是他们的飞船,而航行方式是空间跃迁式的。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种刻板印象。科幻作品里,关于星系航行的艺术加工害人不浅。人们总觉得,就算能进行跃迁航行,飞船还是要造得像豪华邮轮一般。然而,点对点航行方式之下,飞船不过是一台电梯,根本不需要所谓的生态系统、冬眠仓、物资仓库、娱乐室等拓展功能。自然,它也不需要常规推进装置,出发、跳跃、到达、下船,大道至简,精简异常。

剩下的便只有一个难题:如何确定目的地。

然而,这也是难题的精华所在。如果说,之前的探索和尝试不过是理解题目的字面意思,那么之后,我们所需要做的便是解答这道题本身了。

假说之一:绝对表达与极坐标

第二台机械飞蟹一无所获。

机械飞蟹燃料耗尽,最远飞行到五千千米外。机械飞蟹本身也有扫描探测器,可以扫描一千千米内的同机信号。将近六千千米的范围,它的探测回传示数上空寂一片。我依旧不死心,用光了它能源格里最后一丝储量,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它直直地飘向深空,后方的白球化作白点,前方一片异域星空横亘,赤红色的星云逶迤空广。

“误差啊,你个文盲。”陈思嘉说,“将近四亿光年的距离,初始条件种种,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误差,最终累积出的结果也会相差甚大。”

“你说的可真有道理!”我双手一推操作屏,站起身来,“那你来?”

她毫不谦让,一屁股坐下来,继而娴熟地输入指令。她启动了第三台机械飞蟹,为它安装了第二套量子通信系统。“你他妈的疯了?”我试图阻止。这种通信系统宝贵异常,全船携带不过八十来套,是我们的未来。探索计划里,我们要依靠它建立通信道标,以建成跨星系信息网络。可是现在,我的脑子里蹦出一张脸,要是舰长醒来后知道我们的胡作非为,一定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摇晃着脑袋,从噩念里苏醒。我试图把陈思嘉挤出舱位,她却飞快地部署好了一切,并打了一个响指,“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她抬起头,颐指气使,强硬蛮横。

“这就是科学研究,验证就要付出代价,你懂吗?”

说话之间,第三个机械飞蟹被弹射出舱,飞快地朝着白球阵列飞去。机械飞蟹在飞行期间,由正方形的封包状态舒展开来,伸出三对踅足、一对钳肢。机械飞蟹没有急着钻入舱中,而是盘在球面上,利用自己的推进引擎校准定位。第三个白球很快与第二个白球位置重叠,至此,它才安心地爬入座舱。这一系列动作用时不过两分钟。陈思嘉炉火纯青,是个老操作员了。

62351XE51,6526847X。

这一次,我们双双发出苦笑。它出现在了远方,比我们能想象的尽头还要远——它到达的位置是九百亿光年之外的哈勃超深空望远镜。有一瞬间,遙感器传来了恢宏壮阔的画面,成片成片的扭曲光圈,宛若亿万双复眼交叠在一起,那些都是太古级超大黑洞的吸积盘。将近一百二十亿年前的宇宙早期景致,竟恐怖如斯。这一瞬间很快也消失了,黑洞之下,超级引力压缩时间流逝。上百万倍的时间流差,让通信系统只坚持了不到一分钟。

我打了一个寒战,不知不觉,我们无端挥霍了探索资源的百分之二。我的脑中又浮现出船长的身影,他发出一声冷笑,下令道:“把这两个败家子丢出去!”我们被同僚们架着,塞入抛投垃圾的隔离舱里。

陈思嘉还在逞能,“啊,这果然是科学验证的代价啊。”她感慨着,带着颤音,“区区几台机器,在伟大的跃迁航行探索面前,什么都不是!”见我一脸凶煞,她又拍拍胸脯,“等他们醒来,有事我担着!”

“我的职位比你高,你担个毛啊?”

“长官……”她终于肯以职位尊称,“我们动用了这么多资源,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只有破了这道跃迁谜题,才能有所交代。”她瞥了一眼主控室舱门外,不言而喻,她指的是飞船腹部那些还在沉睡的人。

“星航路上几回搏?搏一搏,寰宇任穿梭;拼一拼,一秒跃群星!”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星系探索不就是豪赌吗?我们上了赌桌,要么收手一败涂地,要么梭哈一转乾坤!”

我忽然想起“沉没成本陷阱”。眼下,我们已经深陷泥潭不可自拔,除了继续,没有回头路可言。我一瞥显示光屏上的计划流程图,倒计时三百六十个小时又二十五分十二秒,留给我们胡闹的时间不多了!

我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赌吧,赌吧,你爱怎么赌就怎么赌吧!”

“收到!”她拿到了“鸡毛令箭”,忽地站起身来,脚跟并立,挺直脊梁,右手作盖,指尖抵在额边上—— 一个标准的航天礼,承袭自古老的太空军。她的眉尖都翘了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晚些时候,又是三台机械飞蟹连同三个量子通信系统押了出去,结果依旧吊诡。机械飞蟹的足迹遍布武仙座、大麦哲伦星云与天线星系,短短三个小时里,我们一下就把人类探索的足迹扩张到上百亿至上千万光年不等。远星近景全在远程监控的屏幕上闪耀,我估摸着,以后的几千年里,人类都不一定有能力收回那些机械飞蟹。

“我明白问题在哪里了!”陈思嘉眼睛布满血丝,在她的双眸与嘴角之间,我分明看到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她魔怔般地呢喃:“用两个参数表达三维空间里的一个点?绝对坐标,不行。Z轴的参数缺失……”说话间,她又看向白球的图像,焦点直勾勾地黏在球面中心的标识——椭圆形的独瞳。她猛地一拍脑袋,“对,相对坐标啊!”

陈思嘉认真时虽然疯疯癫癫,但这一次,我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白球主屏中的坐标星图和两参数输入框,让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它们的跃迁定位方式类似象限坐标作图,二维坐标点好似就是目的地。但是我们都忘记了,绝对空间说早在牛顿经典物理学时代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桶。宇宙有界无限,空间的曲率是不均匀的,并且时刻在暗能量的斥力作用下膨胀。只有相对极坐标体系,才能准确地定位空间位置。

可以推测得知,白球曲面中点的椭圆定义极坐标的极点,又有两个参数分别表示向量半径与夹角弧度。至此,便可用两个参数表达三维空间里的位置。

她迫不及待地付诸实践。这一次,两机齐发,两球同向,两组参数一模一样。在跃迁探索的赌桌上堆上了双倍的筹码,她一改之前的失意,“这下可是稳了!”她松开一只手,对着我紧握拳心,“你可看好了!我要成为古今航星第一人!”她又挑衅一般地伸出食指,隔空点着我,活像十九世纪美英战争时期号召牛仔入伍的山姆大叔,“记住这一时刻,我,陈思嘉,缔造星航史册!”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阻止,“唉,等一下,有个……”“问题”两个字还未吐出口,监控屏里的两个白球骤然消失。结果呈现,她暗骂一声,有气无力地瘫在悬浮椅上。我也呆若木鸡,但是很快,一想到她在二十秒前的意气风发,满腔嘲笑便压抑不住,不禁咧开了嘴。

两张牌面打开,两个跳跃的白球,一个落在仙女座星系,距此二百五十光年;一个出现在子弹星系团,距此三百四十亿光年。

“收获还是有的。”大笑之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嘲弄道,“你看,十八个距离远近不一的星系团,我们都提前部署了通信道标。”我指着主控屏,“将来,这里就是人类宇宙文明的通信中心。陈思嘉,你可是大功臣啊!”

“你给老娘爬!”

假说之二:神秘学定位

理论上来说,不论封闭系统的运作原理多么复杂,单看其输入和输出信息的映射关系,就能大致摸索出其中的功能。这就是黑箱理论。面对一无所知的复杂系统时,黑盒测试工程师往往这么干,只要输入的次数够多,穷举也能试出结果。

但问题就在于,白球不按常理出牌。

这就是陈思嘉豪赌时,我没有说出的话:相同的外部条件、相同的参数、相同的实验物(就算不相同,我们也看不出来),怎么就能得出不同的结果?这不禁又让我想起农场主假设,人类的科学研究方法,在它的面前束手无策。

那有没有办法,用非科学的方法探求非科学问题的答案?

我的脑海里卷起混乱风浪。陡然间,我又灵光一闪,飞快起身。我乘坐轨道车来到“追光”号尾部,那里有一个货舱。我还记得登船时,有个嗜好玄学的家伙,把一套与太空探索完全无关的私人物件登记在册。我在货舱清单里搜索,很快便在林立的货柜之间找到了它们。

紧接着,我回到主控室。陈思嘉一夜未眠,和数学建模软件较上了劲。屏幕上闪动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数学公式,一环莫比乌斯纸环图花式变幻。

“题神,让你的长官来试试!”我一把推开她。她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让开了。

我调出了系统里的宇宙背景辐射图,将其投射在地面上。我趴了下来,掏出从货舱里暂借的非科学之物,将其郑重地安放在椭圆形彩图的中心。

一个测算天干地支的罗盘,中心别着一根半月形的寻龙标尺;十八张黄纸朱字的符箓;一个掏空内脏的干瘪龟壳,内封三枚六爻占卜用的铜钱——玄学扶乩之物,被我尽数放在手边。

陈思嘉瞪圆了眼,“怎么的,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科学不通,玄学补充?你是要梅花起数啊,还是要金钱卜课啊?”她瞥一眼符箓,又说,“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南门二恒星系也是他老人家管辖的?”

我没有理她,她又叉起双手,冷嘲热讽不止,“我是没想到,都九千多年过去了,远古时代的巫蛊道术,竟能在人类最先进的探索飞船上重现!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呀!”

“这不是没办法吗?”我终于忍不住,“要知道,关于我们这一人种的起源,有一种说法是外星授文说。古代传说里,女娲、伏羲等华夏文明启迪者,无不是人首蛇身。这不恰恰证明了,伏羲所开创的八卦之术,或许就是他们文明的计数方法?”

“你这就牵强了呀。”她不等我回答,调出白球的结构图,“你觉得他们是女娲吗?你看清楚这个座舱,小得只能容下一個脑袋。还人首蛇身?那么大的个头怎么塞进去?”

“几百万年的进化,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时,我开始掐指算数。我隐约记得小六壬指诀,左手拇指尖搭着指关节,分别在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依次点叩。我又说:“这些南门二外星人既然已经发展出了空间跃迁技术,那利用空间折叠技术,把自己的身体折叠,自然也不在话下。”我煞有其事地盯着她,“不要用我们的常识去判断。”

“你这已经不是常识了吧?”她快步上前,准备夺下罗盘,“我他妈还觉得,那些家伙有三头六臂呢!”她忽然又顿住了,“等等……”

“你觉得那些键位,真的是用手按的吗?”她比画着钢琴手,“一个能进行空间跃迁的文明,信息输入方式难道还像我们一样,用手指按键位吗?”

“你的意思是?”

“如果用我们来类比的话,因为人类有两只手、十个手指头,所以自原始时代开始,我们的计算方式就是十进制的。毕竟,像你一样低能的原始人,只能用手指来做数学计算工具。”

“我说,你能不骂人吗?”

“后来,随着计算机的演化、人体工程设计学的发展,数字键盘就以十进制为依据,主键盘上共有十个数字键和五个运算符……”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阴阳怪气地模仿道,“哦,我睿智的福尔摩斯小姐,您又发现了什么真相吗?”

“你觉得他们有两只手、五个手指头吗?”她不以为然,“你看那些键位,像不像是意识驱动的脑机接口?”

“我看你也走火入魔了。”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追光”号上,陈思嘉掰下自己的头颅,那头颅被残躯丢入白球中。俄而,又有长发青丝各自拢成绳结,化作十二道触须一一按在操作板的键位上。我看向那头颅,头颅也扭过来看我。陈思嘉豪放地大喊:“你可看好了!我将以意念远航十万八千光年!”是时,十二个键位齐亮,光溢出了圆形键位,又在座舱里暴涨。紧接着,那白球竟出现在我的头顶,不由分说地砸落。

我发出一声惨叫,惊醒之后良久才平复下来。不经意间,我瞥向舷窗外,白球阵列的一侧,隐约可见模糊的影子正在游荡。细细一看,那是十二台机械飞蟹。我心头咯噔一下,暗骂一句:“陈思嘉,你他妈的是赌上头了吧?!”

假说之三:概率驱动

她的眼眶已经全红,整个人像是固定在悬浮椅上的雕像。主控室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不知道她几天没合眼了。我想起了天王星太空站的赌场,一个没有窗户的大厅里,人们分不清白天黑夜,像是赌桌上的码牌机,不停地下注、切牌再开牌。

“我觉得,是时候收手了。”我一边说着,一边靠向主控台。陈思嘉非人非鬼,周身露出疲态,眼神却坚定得可怕。她是裹在发臭躯壳里的厉鬼,怔怔的眼中倒映着全息屏中的浮光掠影。我又看向那光影,流淌的参数与流程之间,机械飞蟹的储量不足一半,剩下的量子通信系统数量寥寥。

她回我以沉默,像是个陌生人。

“听着,我有个假设。”我不由得提高音量,“你前几天的设想可能是对的。”我又想起了我的梦,“那十二个按钮可能不是我们理解的信息输入键位,它就好比一个……”我思考着恰当的比喻,“好比手套,没错,手套,就像是左右手指伸入长短不一的指套。他们可能有一种类似触须的交流器官,而这十二个键位便对应十二条触须。”

“尸体呢?”她忽然打断我,“他们尸体在哪里?找不到尸体,假说便只是假说罢了。”

“你的推测不也是假说?”我的语气有些焦急,“这已经超出我们的知识储备范围。在他们面前,我们就是农场里的鸡,鸡再怎么提出假想、构建模型,还是不可能理解另一个物种的想法。”我又说,“你说过,‘追光号就像是澡盆,我现在觉得,连澡盆都不如。我们的技术太落后了,亚光速航行在他们看来就是鸡的交通方式,连技术都算不上。”

“科学方法放之宇宙都是通用的。”陈思嘉反讽道,“一个试图依靠扶乩占卜来定位的人,竟然和我坐论宇宙航行之道?”

“你这自大的勇气从哪儿来的?”我猛地拍打操作屏。她不为所动,反而继续操控着机械飞蟹。它们分别在十二个白球里输入了不同的参数组,分别是:

1111……,1111……;

2222……,2222……;

3333……,3333……;

……

XXXX……,XXXX……;

EEEE……,EEEE……。

所有的参数要么最大要么最小,齐齐将输入框拉满。

“这又是什么新玩法?”我更加恼怒,“你觉得,这一对对的输入框是账号和密码?怎么的,确定不了系统运作,就改黑入系统了?”

“最后一个假设方法。”她忽然一本正经,转过头来问我,“什么情况下,同样的数字,不论标量还是矢量,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没有这种现象。”

“其实是有的。”她竖起食指,悠悠说道,“概率。”

“说我听得懂的话。”

“抛投硬币,硬币出现正反面各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以一百次抛投为一轮,进行多轮抛投实验,最终,正反排列的结果会是一模一样的吗?”

我忽然有些懂了。假若以概率数值决定跃迁目的地,那么的确存在相同的参数组下,白球出现的位置各不相同——这些位置的出现概率是相同的,但是位置本身却不在一个点上。

“这样不是无法确定目的地了吗?”我说道,“怎么会有这种航行方式?”

“恰恰相反,这是最精确的跳跃定位方式。”她说,“我们之前一直忽视了精度,以至于一直以为,跳跃地点的精确度是以白球体积计算的。可如果,他们定位的精度是以基本粒子为单位呢?”

我想起了无限集与有限集的映射。近乎无限的概率数值,对应空间里的有限基本单位,便可以实现一一映射。这样,只需要输入任意一个概率数值,便能到达宇宙中任何一个点的位置——基本空间单位的点!

“那我们也无法验证啊。”我说道,“概率值和空间点的映射关系,我们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他们有没有肚子,又会不会寄生蛔虫,这一点我们都不甚了解。

“所以有一个最粗暴的验证方法。”她指着全息屏中并列的两个输入框,“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的概率表达式也是分子形式。别忘了,数学法则放之全宇宙都是通用的,并且和进制无关。我现在就是不能确定,分子和分母到底是不是左右分立的,以及这些外星数字到底是不是按先行后列排的,所以只能把每个数字都尝试一下。”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一个分数,分子和分母是同一个数字,那么概率值是多少?”

“1。”

“概率值为1出现的区域,最有可能是在哪里?”她又循循善诱地问。

“原位?”

“你看,这不就结了。”继而,她打了一个响指,猛地按下确定键。

“成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喊。

十二幅陌生的星图传来十二个消失无踪的白球,我的内心泛起十二分欲哭无泪的苦楚。我的眼角流下热泪,嘴角却勾起狂笑弯弧。我活像是在慘烈战场上疯掉的人,看着尸横遍野,一边笑一边哭。

“成了?成了!我们禁闭室里见吧。”

结 论

当我们最终知道答案时,已经在禁闭室里关了三个多月。

自起航时,舰内禁闭室就未曾使用过。船员们一度认为,这是“追光”号上最多余的设施。可没想到它还是被启用了,且第一次就给了陈思嘉和我。禁闭室是一个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一张长桌,两张铁床,墙角一个木质书架,堆满了《太空探索法》《探索船章程》与《船员守则》等纸质文本。这些书比数据库里的还要无聊,我们当然看不进去。头几天,陈思嘉躁动不安,不时来回踱步,又不停地抓耳挠腮。有一天下午,她一拍大腿,“干!我又想到了!”旋即提出第四十二个假说,“我觉得这可能和多平行宇宙群有关。没错,那两行参数,一个是时间参数,一个是宇宙群编号。”她右手掰着左手指节,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你看,这又是一个概率问题了。宇宙是无穷多的,其空间又是不断膨胀的,空间里的同一个点,在不同平行宇宙的不同时间里,可能处在任何区域……”

“我求你安静一下,别把我逼疯在这里,好吗?”

我趴倒在长桌上,捂住双耳,耳边依然回荡着余音,她的滔滔不绝仿佛能穿透指缝,直往耳蜗里钻。我抬头看到她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她的双眼里有光。墙壁上的反光形成了我的剪影,这幅剪影让我感到陌生,似乎是爆破拆迁现场一个捂耳等待着的人。他正在期待着什么。

我想起首日到达时涉及的那个问题:在可观测半径为一千二百亿光年的宇宙里,以0.5C亚光速航行4.2光年,到达目的地行星之后,碰到外星文明遗骸的概率是多少?答案其实很简单,飞船—恒星相对角速度与时长,各取倒数后相乘,再乘以费米悖论参数,最后得出的便是概率。而白球跃迁的谜题也必然与之相似。因为过于简单,反而让我无从寻找解法。

死结积郁在心底,陈思嘉魔怔入骨。之后,她每天醒来都殷切地看着摄像探头,道早一样地问:“今天,有答案了吗?”声音传到舰长室,舰长一开始没有好气,“答案?答案个屁,你先把四十二个机械飞蟹赔给我!”陈思嘉坚持不懈,一连问了三十三天,都是相同的问题,舰长几近崩溃,“思嘉姐,不,你是我的哥——嘉哥,我求你了,别问了行不行?”一张耷拉着的苦瓜脸,好像被关进禁闭室的是他。

这股刨根问底的劲儿让我佩服,也让我几近崩溃。

后来,第二艘飞船到达,这一批来的探索者里有语言学家和密码破译员,他们开始系统地研究白球操控盘上的符号。谜语破解的那天,舰长忙不迭地将他们请到“追光”号上。他们登舰之后,舰长连问候寒暄都没有,带着几人直奔禁闭室。禁闭室的闸门洞开时,陈思嘉欢快地咧开嘴,尖锐的虎牙张张合合,像是老虎见了生肉。

“快给这家伙解释解释吧,人都要疯了。”舰长把其中一人推在身前,始终不敢直视陈思嘉。我蜷缩在床边,也忙不迭地点头。

那人是破译团队里的首席外星语言学家,初时懵了,尔后不明就里地坐在长桌边。陈思嘉架起一条腿,又指着他的鼻尖说:“你先别说话,让我来!那两个输入框,一个代表时间参数,一个代表空间参数,对不对?”

出乎陈思嘉预料,语言学家摇了摇头,“那是指针定位参数。”

“所以说,两个参数都是时间参数?”指针一词让陈思嘉想到了钟表盘。

“不,我的意思是,那是密电指针。”语言学家解释说,“我们初步破解了地外文明文字,舱体中的界面显示,那实际上是他们的军用登陆艇。所以,舱体里的系统是军用的,输入都是加密式的。”

“加密不过是一种编码方式。”陈思嘉摆了摆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输入同样的参数,输出结果却不一样?”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事实上,各舱体的系统秘钥不一样,相同的明文输入,系统当然得不到一样的输入参数。”语言学家清了清嗓子,推来电子全息板,板上有一个三维图,图中有一个机械的结构示意图。

“图拿错了吧?”陈思嘉指着图中的机器,它好似几百年前的打字机,上层一百零八个机械键盘,下层交错三个圆柱滚筒,其中又穿连着错综复杂的转轴与连杆。

“图没错,你们之前看到的舱内输入结构,操作键位之下还有一套机械加密系统,其结构类似恩尼格玛密码机。输入的参数,实际上先经过机械加密,再进入的系统。”

“这么先进的航行系统,竟然还用机械结构加密?”

语言学家点了点头,“从外表上来看,恩尼格玛密码机和普通的打字机无异,但是每台机器内部的加密转子各不相同,代表着不同的加密秘钥。这个秘钥只有收发密文的两端才知道,只有正确的秘钥,才能输出正确的结果。”语言学家又补充说,“当然,它们的加密机械结构远比这个复杂。”他旋转三维图,指着其中几处,“看到这些连杆没?是克莱因结构的,通过空间折叠连接到另一处。换言之,这个加密结构也是空间跃迁式的,我们现有的科学根本无法剖析。”

“所以,没有办法找到输入和跃迁地点的规律了?”陈思嘉一脸沮丧。

“不可能通过常规办法找到映射关系。”语言学家也长叹一声,“哪怕绕过机械加密,他们的电子系统里还有二层加密。舱体里二元参数的输入,指向的并不是实际的空间跃迁地点,而是某个系统数据库里的地址矩阵行列坐标,这有点儿像我们程序里的指针。只有指针指向了正确的内存地址,提取出相应的地点,才能进行正确的跃迁。”

“也就是说,先机械加密,机械加密输出的参数各不相同,再一步输入下级的电子矩阵里,找出相应的地点条目。”

“而矩阵里的地点矩阵也不是相同的。”语言学家举例说,“好比你们的‘追光号与我们的‘凝光号,飞船参数一模一样,但内部通信编码方式是不同的,再加上舰载数据库里不同的信息内存,一样的指针参数,也找不出相同的信息条目。”

她不再作声,像是被最终说服。我也长吁一口气,她总算不折腾了。语言学家离开时,她忽然自言自语一句,“操!科学研究,真他妈的博大精深!”

后来,我们总算重获自由,并不是我们表现良好,也不是舰长良心发现,而是第三艘飞船到了,三舰长打算整合全体船员。人员规划之时,“追光”号的舰长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禁闭室里还关着两个“人才”。被释放之后,我和陈思嘉被重新整编。陈思嘉去了太空组,那里的人被分成两批,一批建设近地轨道太空站,一批继续和白球谜题死磕。陈思嘉求仁得仁,不破加密结构誓不罢休。我则去了地面组,和一众行星勘测和环境改造人员来到行星表面。

在这一片冰原上,几百号人挤在生态圈里,我整日与三亩转基因玉米地打交道。有一天傍晚,人工照明映在成片的秸秆之间,隐约勾勒出一个斐波那契数列的图形。我想起从前,忽然觉得很滑稽。我不经意间想起一幅画面:一只长臂猿坐在终端计算机前,面对着异光闪烁的全息键盘,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共用,在各个键位胡乱敲打,却是一个程序都没打开。它的身后还有一只长臂猿,上下拍打着毛茸茸的手臂,呱呱地叫嚣着。

它好像在說:“科学研究?你他妈的到底懂不懂?”

不知道题神是否安好?

我又想给她出题了:一个一百零八键位的个人终端,长臂猿不吃不喝不睡,在两百万年内编码出科学计算器程序的概率是多少?

【责任编辑: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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