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氘
在《三体》成为世界名著之前,在中国最有名的科幻作家大概是凡尔纳。早在20世纪初,他的作品就有了中译本,令很多读者喜爱不已。
1902年正月十五,创刊不久的《新民丛报》第2号开始连载主编梁启超翻译的《十五小豪杰》(今译《两年假期》),该小说讲述了一群少年的南极探险故事。梁启超在卷首填了首《调寄摸鱼儿》以表赞美:“英雄业,岂有天公能妒。殖民俨辟新土。赫赫国旗辉南极,好个共和制度。”在第三回末,他又感慨:“学生放假时,不作别的游戏,却起航海思想,此可见泰西少年活泼进取气概。”
小说吸引了许多读者。以救国为己任的教育家金松岑感慨:“吾安得国民人人如俄敦、武安之少年老成,冒险独立,建新共和制于南极也?”(《论写情小说于新社会之关系》)作家姚民哀也认为:“此书大可令悟性乍开之青年读,定能望收增进冒险精神之效果。”(《花蕚楼随笔》)
这种对少年读者的激励作用,把凡尔纳的故事带进了课堂。小说发表后不久,南昌正蒙学堂的创办人、十七岁的教师陆费逵就将其作为辅副读本(《小朋友文库编印缘起》)。1911年10月,上海第一所市立小学万竹小学正式开学,首任校长李廷翰有着丰富的贫民子女教育经验,他的著作《贫民教育谭》于同月出版,其中在谈到对“贫儿”进行自立教育时说:“庄重之文,不如小说之易入。《十五小豪杰》《绝岛漂流记》等书,大可作为修身之课本。”193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戴洪恒所编教材《高小国语教科书》,其中第三册收入的《群儿放洋记》即《十五小豪杰》的节选,配套的教参《基本教科书高小国语教学法》指出该文的教学宗旨在于“提倡冒险精神并示同舟共济之必要”。1933年,商务印书馆又出版了吴研因、吴增芥编的《师范学校教科书甲种小学教材研究》,认为“故事可以说是儿童的第二生命”,《十五小豪杰》《鲁滨逊漂流记》能满足儿童“英雄爱慕”的需要。
这个故事到底给小读者们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呢?可以举几个例子。1924年,大学者吴宓发表了小说《新旧因缘》,叙事者“我”说自己幼时喜欢仿作读过的小说,读了《十五小豪杰》,“便去作了一部《十八小豪杰》,把我连我相好的一般同学,放在一只轮船上,去南太平洋中飘流了一回”。这莫非是吴宓本人的经验?1980年,生于东北的著名作家端木蕻良也深情地回忆:“我很小就走出我们关外被禁闭的化外王国,离开家乡大地的海,到处流浪飘漂,但我从未失去信心,希望的帆影总在前面招引着我。我想,《十五小豪杰》对我还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小说如此精彩,梁启超却没译完。一位叫章士佼的读者说:当年正读得兴起,忽然中断,比没读还难过。1940年,上海激流书店出版了他重譯的《十五小英雄》,其中“译者的话”指出:“欧美列强,称霸海外,穷野孤岛,都有白种人的足迹,一方面果然是帝国主义思想驱使,一方面未尝不是少年们受了冒险小说的鼓舞,壮志凌云,都想在海外开辟新大陆。我们自然不希望中国也到海外去找殖民地,然而把这一类的小说,当作少年们振顽兴懦的补剂,谅来教育家总首肯的吧。”在今天,受后殖民理论影响的科幻研究者已对凡尔纳的故事与帝国殖民的关系做过不少讨论,章士佼的这段话值得学界留意。
那么,有没有少年看了这个小说之后真的去冒险呢?
1922年10月,《大陆报》报道:十六岁的广东少年历尽艰苦,从西伯利亚边境只身步行来沪求学。这让《申报》副刊《自由谈》的编辑、作家周瘦鹃又敬又愧,他想起十多年前读《鲁滨逊飘流记》《十五小豪杰》时的豪情万丈和如今的志气消磨。过了八年,这羡慕和遗恨的滋味儿又来折磨他:听说有九个中国青年组织了一个全国步行团,准备在五年间走遍全国、考察各地。他感慨道:“这种新中华新青年的大无畏精神,是值得我们提倡与崇拜的。”(《送全国步行团诸君子》)当然,既是“冒险”,自然就有危险。几个月后,《申报》登载新闻:三个住在上海的俄国儿童,看了《十五小豪杰》后,偷了一艘舢板,打算去青岛,没走上一二海里,就被水巡截获,两个自行返家的孩子中有一人走失未归。(《三俄童大无畏精神》)
所以说,勇气和志气固然可贵,但蛮干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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