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琳
摘要:徐怀中《牵风记》以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挺进大别山为历史背景,从冀鲁豫抗日根据地到一纵一旅跃进大别山,其间跨越了多重地域,这也使得小说文本中蕴含着多重地域文化因素。从作家徐怀中自身的故乡地域文化素养到小说中对黄河文化的展现,《牵风记》为我们呈现了一卷真实立体的历史图景。
关键词:徐怀中;《牵风记》;地域文化
2018年创作的《牵风记》是徐怀中90岁的“放手一搏”,历尽沧桑,跨越世纪,以随野战军挺进大别山的亲身经历为蓝本,将庞杂的军旅生活抽丝剥茧,重述历史。2019年,《牵风记》荣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引起文坛瞩目。《牵风记》以人民解放战争史上的历史性转折——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这一事件作为背景,描写了独立第九旅旅长齐竞、文化教员汪可逾、骑兵通讯员曹水儿和老战马滩枣的战地故事,通过三个人一匹马的传奇故事,高举着英雄主义的精神旗帜,给予新一代的人们新的感动。从冀鲁豫根据地到一纵一旅跃进大别山,其间跨越了多重地域,这也使得《牵风记》蕴含着多重地域文化因素。
文学作品中的地域文化因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来自作家,二是来自描写对象。对于作家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土地的山川之气汇聚于人,逐渐形成这一地域人群特有的文化传统、文化心理、文化性格。《牵风记》的作者徐怀中出生于河北邯郸,邯郸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其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内化为《牵风记》独特的诗意风格。对于描写对象来说,包括特殊地域的环境、人物、风俗、方言、文化传统等。挺进大别山一行特定的自然风貌、人文地理为《牵风记》提供了具体的背景依托。
地域文化因素作为人物活动的外部环境进入作品,大体包括自然地理景观和人文地理景观两部分。在小说中,它们除了为事件提供具体的地域背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外,主要起一种情调、氛围的烘托作用,让读者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以增强逼真的审美效应,同时这种独特的情调、氛围也促成了小说的艺术风格。《牵风记》中对于自然地理景观、人文地理景观的描写,大大增强了其作为战地小说的纪实性特征。
一、河北地域文化对徐怀中《牵风记》创作的影响
地域文化对于作家的创作影响十分深远,特定的自然风物孕育着特定的作家。何西来在《谈文学鉴赏中的地域文化因素》中指出:“作家本人的地域文化心理素质,首先来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生长地,来自他的故乡、故园。那里的自然风物、乡俗人情、历史遗迹、文化传统等,从他刚刚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开始,便感染他,熏陶他,日积月累,遂形成他最初的也是基本的地域文化心理素质。这种心理素质表现为乡土依恋,表现为悠悠的乡情、乡思,它甚至可以伴人终生。”[1]
徐怀中出生于河北邯郸,河北邯郸是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具有浓厚的历史文化积淀,特别表现为浓郁的儒家文化。《牵风记》中不仅引用了《诗经》的部分篇章,还将《诗经》内化为小说独特的诗意风格,谱写了一首国风式的战地诗篇。
《牵风记》每章的小标题的编排中延续着诗意,如第一章《隆隆炮声中传来了一曲〈高山流水〉》、第二章《让春天随后赶来好了》、第三章《瑟瑟战栗的紫薇老树》、第四章《野有蔓草》、第八章《一名女八路一只灰鸽一簇蒲公英》、第十二章《黄河七月桃花汛》、第二十章《大别山主峰在烈焰升腾中迅速熔化》等,使作品呈现出一种清新优美的格调。
其次,地域文化是诗、书、曲在文本中的诗意呈现。徐怀中在小说中穿插进古代传统的诗、书、曲,为小说又添加了几分古典的诗意,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陈平原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表示:“叙事中夹带大量诗词,这无疑是中国古典小说最引人注目的特点之一。”[2]在第一章中,汪可逾和齐竞吟诵了两首白居易的诗,分别是《废琴》与《船夜援琴》。俩人由诗互生好感,为以后俩人爱情关系的发展埋下了伏笔。第二章又引用了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的两句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既写出了春天万物复苏的景象,同时也从侧面展现齐竞的春心在微微荡漾。在第四章中,引用《诗经》中《野有蔓草》的诗句“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把曹水儿与农家女的艳遇写得唯美动人,让人自覺忽略战火纷飞的背景,充满浓浓的诗意。在小说中,汪可逾与齐竞对于音乐和书法的探讨,也为作品添加了一种古典雅致的格调,如工柳体的书法风格、空弦音的分类,为他们的战地之恋添加了一份诗意化的雅致。此外,小说中还出现了诸多乐曲如《高山流水》《平沙落雁》《关山月》《幽兰》《酒狂》《秋夜读亦》《渔樵问答》等,都源自汪可逾随身携带的宋代古琴,进一步凸显出古典的诗情与气质。
此外,河北邯郸以地域文化划分,属于燕赵文化圈。自古以来,河北就有燕赵之地重节义之风、多慷慨悲歌之士的美称。古老的燕赵文化造就了世代相传的燕赵侠风。《隋书地理志》云:“悲歌慷慨”“俗重气侠”“自古言勇敢者,皆出幽燕。”韩愈曾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苏轼亦曾赞叹:“幽燕之地自古号多豪杰,名于图史者往往皆是。”燕赵因特殊的地理位置而战争频发,加速了胡汉民族文化的交融,燕赵人沿袭了游牧民族性格中征服和抗争的意识,使得燕赵之地世代传承一种“任侠尚义、不事农商”的尚武遗风,这种尚武之风使燕赵之地出现了很多慷慨悲歌的豪杰侠士,如燕丹、荆轲、高渐离等人。燕赵人民任侠尚义的豪侠精神行诸文学,便形成了慷慨悲歌这一鲜明特色。有“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了桥梁水倒流”的张飞,也有刺配沧州道、雪夜上梁山的好汉林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种悲歌慷慨之气,也成为燕赵豪侠以死为轻、视死如归的性格写照。
《牵风记》中对于刘春壶烈士形象的塑造,就赋予了其燕赵人士慷慨悲歌的性格特色。在小说中刘春壶是一位极具表演天赋的农村孩子,一声“娘啊”的哭喊极具感染力,闻者无不动容流泪,由此被选中成为剧目《血泪仇》中狗娃的扮演者,跟随晋冀鲁豫军区后方政治部组成的慰问分团演出。由于其家庭成分为地主,又因未成年而尚未划分成分,贫民协会来信要求部队将刘春壶送回原籍,待成年后接受划分。之后,由于南渡黄河的战略行动的成功,使刘春壶成为一名正式的解放军战士。但就在南渡成功的两个月后,不满13岁的刘春壶——挺进大别山行动中年龄最小的野战军战士,遭到了敌人的突然袭击,光荣牺牲。刘春壶在被八里畈当地敌对民团乡保队俘虏后,遭受了残酷的侮辱与虐杀,最后以一种站立的姿态壮烈牺牲。在被活埋的酷刑下,他发出了不属于人类所有的一种狂笑声,把丧心病狂的民团乡保队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由改变命运的一声声哭喊,到生命最后时刻的狂笑声,两相对比大力突出了刘春壶视死如归、慷慨壮烈的英雄气节。
二、地理景观在《牵风记》中的显现
关于《牵风记》这一书名的拟定,作者徐怀中在访谈中曾说:“正是我们野战军千里跃进大别山,拉开了各战场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的序幕,牵引了全国战争走向,是我们这支部队引以为自豪的,所以拟定书名为《牵风记》。”[3] “牵”字精确展现了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这一事件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的牵引作用,是我国人民解放战争史上的一次历史性转折。由此可见,大别山这一地点的重要战略意义。
大别山坐落于中国安徽省、湖北省、河南省交界处,西接桐柏山,东延为霍山(也称皖山)和张八岭,东西绵延约380公里,南北宽约175公里。西段呈西北—东南走向,东段呈东北—西南走向,长270千米,一般海拔500米—800米。
大别山山地主要部分海拔1500米左右,是长江与淮河的分水岭。大别山主峰白马尖,位于安徽省六安市霍山县境内。大别山西望武汉,东守南京,区位独特,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其对国民政府首都南京与湖北重镇武汉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这也是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地理前提。
《牵风记》第十五章大篇幅地描写了大别山的自然地理景观。“人说‘鸡叫听三省,形象地道出了大别山横跨鄂、豫、皖边境的地理特征。山脉呈西北向东南的走向,海拔一千米左右,为淮河与长江的分水岭。南麓水系汇入长江,北麓水流归入淮河。山南山北气候条件截然不同,生态环境差异十分显著,这一侧山花烂漫,那一边白雪皑皑……野战军指战员多是晋冀鲁豫农家子弟,他们想象中的大别山与北方一样,崇山峻岭连绵不断。不然!大别山高山面积仅占全区百分之十五,其余多为丘陵地带,谷地宽广开阔,且有河漫灘与阶地平原。全区地势较高,水系发育丰沛,所谓‘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水稻田从山顶梯次排列而下,阳光辉映如一方方明亮的玻璃。依山傍水处,散落着白墙灰瓦的几家农舍。村庄不拘大小,少不了会有一两个、三四个养鱼塘。你走在塘堰上,常常会看到两三斤或四五斤的大鲤鱼、鲫鱼噌地蹿出水面,在空中划一个弧线,又得意扬扬地潜入水中。”[4]徐怀中以全景视野,从大别山整体山脉、水系的走向到村落鱼塘的细致描绘,由整体到部分,立体形象地为读者展现出大别山独特的地形地貌。
大别山属北亚热带温暖湿润季风气候区,具有典型的山地气候特征,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温光同季,雨热同季,具有优越的山地气候和森林小气候特征,具备森林的气候优势。大别山除高大山脉外,其余多为低山丘陵。山间谷地宽广开阔,并有河漫滩和阶地平原,是主要农耕地区。适宜的气候、宽广的农耕地为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建立、生息提供有力保障。地形复杂的山地,多深谷陡坡,坡向多变,为我军躲避敌军的追击、有效撤离提供军事便利。小说中对于大别山秀美山川、静谧村庄的描写,也与当时危险紧迫的战争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此外,在小说中野战军为完成挺进大别山的战略任务,两渡黄河,体现了我军不畏险阻、艰苦奋斗的精神,这也是黄河文化与红色革命文化的融合体现。黄河漫长而宽阔,形成了独特的黄河文化。由于流经区域几乎涵盖了整个中国北方大地,其辐射的区域范围是巨大的。黄河流域上中下游不同的地理环境特点,也造就了这一流域不同的人文现象,黄河文化也可以被拆分成不同的地域文化。张锟在《丰富和发展黄河文化的时代内涵》一文中指出,“黄河文化的范围和内涵是不断扩大增多的,在过去它已经创造性地与红色革命文化、社会主义新文化有机融合在一起。”[5]
九曲黄河奔腾向前,其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磅礴气势熏陶浸染着民族心理,塑造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坚韧不拔、一往无前的民族品格;黄河作为一条忧患的河,凝聚了中华民族的苦难和与苦难的奋争。黄河历史上决口泛滥次数频繁,水患范围北到海河,南达江淮。与黄河水患的搏斗造就了中华民族坚强不屈的品性和顽强的生命力,促使中华民族形成了不惧艰险、敢于斗争、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坚韧刚强的主体精神。在民族危亡之际,这种精神就充分迸发出来,形成了勇克艰难险阻的革命精神。在与黄河水患的斗争中,在人力物力的统筹调配中,“大一统”的家国天下情怀、报国为民的理想信念也得以形成和升华。
在我军九旅部队假装北渡黄河的佯动战略实施中,参谋汪可逾奉命负责带领满船的女民工过河,将大家从南岸安全送往北岸。此时正值黄河夏汛期,浪高水猛,为防止落水后衣服缠绕无法逃生,她动员大家脱掉多余衣服,仅留下内衣内裤,在强渡黄河中争取多一线生机。为了北渡黄河的行动顺利进行,汪可逾率先脱下外衣,站在船头,不惧渡口其他部队、民工的围观,为女民工们做出榜样,摆脱了社会伦理制约下的身体羞耻,更强有效地在狂风巨浪中保住了绝大多数女民工的生命,体现出勇克艰难险阻、顽强拼搏的黄河精神。
结 语
《牵风记》没有将叙事的重心放在大规模的战争场面上,而是转而关注战争背景下的世态人情,这也让从冀鲁豫根据地到跃进大别山一行的地域文化得到充分地展现。河北地域文化对作家徐怀中的内在影响,让《牵风记》充满了诗意品格,让英雄人物充满了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气。而其中对于大别山特色气候地形的书写,部队横渡黄河的艰苦奋斗,为我们展现了生动真实的革命历史,显示出勇克艰难险阻、顽强拼搏的黄河文化。
基金项目:西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域下的当代西部文学的民族国家意识研究(项目号:31920220093)。
参考文献:
[1]何西来.文学鉴赏中的地域文化因素[J].文艺研究,1999(03):50-56.
[2]陈平原.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35.
[3]徐怀中,张志忠.抒情体式 崭新人物 生命气象——关于长篇新作《牵风记》的对话[J].当代文坛,2019(01):141-145.
[4]徐怀中.牵风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60.
[5]张锟.丰富和发展黄河文化的时代内涵[N].河南日报,2020-9-16(21).
作者单位: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