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
老赵和我在一个科室,他是中医药大学毕业,我是西医院校毕业。
我们工作的单位是个疗养院,工作比较轻松,不像大医院说来急诊就是人命关天,平时也是高度紧张。我们疗养院的医护人员除了领着患者做做操、量个血压、听听心脏、做个医疗保健,基本没啥大事。
我在疗科当主任,老赵比我高两届,上学时就是大龄青年,毕业到我们单位也是近四十岁的人了。老赵看人生比我透彻,凡事不争不抢,给我这个二十多岁的人当部下,他一点儿不觉得憋屈。还得说明一下,老赵年轻时得过肾结核,摘掉了一个肾,剩下的那个肾也是带病工作。况且,老赵的身体其他部件也是病恹恹的。老赵之所以不争不抢,也是体力跟不上。
疗养院的工作特适合老赵,没事他就捧着中医书籍,给自己对症下药调节身体。当然,他没忘他还是大家的医生。有患者想吃中药,老赵会很认真地为其号脉、下药。老赵给患者看病有个特点——磨叽。从人家坐下来开始,老趙的嘴就不闲着,不只是问诊,还唠家长里短、国内国际的新闻。老赵是个红脸大汉,典型东北男人的形象,只是长相不太好恭维——细长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好像脸上的肉都长在嘴上了。老赵说话时厚厚的嘴唇快速地开合,经常唾沫星子四溅。有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听力跟不上他的语速,而我又不想为了听清楚坐得离他近些。
你别说,患者却不介意这些,他们就需要跟医生倾诉,需要医生懂他们,懂他们的郁闷,懂他们的疑虑,懂他们的纠结。他们恭恭敬敬地听着老赵说话,趁老赵喘息的空当儿抓紧说一下自己的病情。有的烟民自然就递上一支烟,但吸烟也不耽误老赵唠嗑儿。反正不管男女老少,老赵都能找到共同的话题,这让我暗自佩服。老赵就像他们的亲人,不对,比亲人还好——吃了老赵下的药,他们很快便能痊愈。后来我发现,中医老赵不仅医病,更医心。有些患者心理负担重,浑身都难受,到大医院做了各项检查也查不出毛病来,还可能被医生斥责:“没事搁家里好好待着,别来这儿添乱!”而老赵能打开他们的心结。老赵得过结核、腹水、肝病、风湿、哮喘、肾炎等等,人间疾苦似乎特别青睐老赵。总之,老赵在“闲聊”中就把患者归到和他一个频道了。老赵对患者的态度充分显示了作为医务人员的爱心、耐心、关心,这让我们自愧不如。当然,专心钻研业务的老赵治病还是很有一套的。反正,最后是一传十,十传百,老赵越来越受欢迎,名气直线上升。曾经有个患者说:“疗养院要是让我们选院长,我们就选老赵大夫。”
老赵对同事也是赤诚相待。院里有个小护士结婚几年都没怀孕,去大医院检查也查不出毛病。我把愁眉苦脸的小护士带到老赵那儿,老赵号了脉后说:“这是宫寒,导致受精卵不着床。给我弄个胎盘,剩下的不用管了。”很快,小护士就把中药学名叫“紫河车”的胎盘给送了过来。过了几天,老赵把我和小护士叫来,拿着一包东西一起进了处置室。老赵拿来一个干净的大盆,把包里磨成细粉样的中药倒了进去;又拿来一瓶蜂蜜,像和面似的,一边倒蜂蜜一边用消过毒的筷子搅动着。老赵一如既往地和小护士又唠了起来。我则一边紧张地看着他的嘴,生怕唾沫溅下来,一边看他操作。直到看不到干粉了,老赵才停止倒蜂蜜。然后,他把这坨东西拿出来放在擦净的玻璃板上,像包饺子那样搓成条,再揪成差不多鹌鹑蛋大小的剂子,揉成球,一个一个放在塑料袋里,叮嘱小护士回家吃,每天两次,每次一粒,保证吃不完就怀孕。
我和小护士将信将疑地看着老赵,他得意地笑了一下:“等着吧,我就要这效果。大医院看不好的,我来。”还真别说,那堆药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小护士就怀孕了,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从此,老赵的患者队伍又多了一些年轻的小媳妇。
若干年后我们都退休了,老赵应聘到一家诊所继续做中医。听说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每天挂个尿袋上班。老赵去世是在几年前,问题还出在那个仅有的肾上——最后肾衰了,透析都不顶用。不争不抢的老赵还是没争过命。
老赵走得几分无奈,几分不甘。他去世之前存有很多自己研究的配方,这些配方对不孕症、风湿、结核病、呼吸道疾病等有独特的治疗效果。老赵生前非常珍惜这些方子,他觉得放到哪儿都不安全,他曾经对科里的同事说过:“我死以后要把这些方子献给社会。”可惜老赵走得太急,他的这些方子怎么也找不到了。
老赵啊老赵,你把这些方子究竟藏到哪儿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