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雄
大多数逐渐进入衰年的老人们无可避免地要面对寂寞、烦恼、失落等情绪与病痛,这是他们绕不开的一座火焰山。
养老生活是需要精心算计的。十几年前,夏大妈和老伴相继退休后,卖掉了自己位于石景山区的私房到儿女家生活,像很多大家庭一样,两代人的生活矛盾很快就显现出来,于是开始租房住。这些年,房租上涨很快,快要超过老两口的退休金总和,加上看病、吃饭的刚需,他们开始动用积蓄,长此以往,他们的晚年生活难以为继。
好在几个儿女孝顺且脑瓜灵光,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出了一个盘活家庭资产,赡养父母终老的“买房养老”方案,这与宣传过一阵子的“以房养老”只一字之差,结果却大相径庭。
简单说,用老两口的卖房款加上五个子女共计六个钱包合资买了一套位于五环附近的两居室。户主暂由老大代持,为了避免日后房产转移时的二次税负。大家签了合同,写明各家投入的资金数量,约定父母百年后卖掉该房产,按照投入比例分配。这样既免了有去无回的房租支出,又可以享受资产的保值增值,如果遇到大病等无力承担的紧急情况,还可以通过抵押房产应急。
脑洞一开不可收,他们还在夏大妈老两口的同意下,用他们的闲钱买了一些理财产品并花七万元为老两口买了一块墓穴。转眼十几年过去,他们大获成功,房产的增值自不待言,就连墓穴的价格也已经上涨了十倍有余。
老两口的养老经验告诉我们:家庭虽小,也要建立一个切合家庭实际,能够安全运转的资产运行体系,让并不充裕的家庭资金实现良性循环。经济形势走低的前提下更是如此,但遗憾的是,至今太多人的养老生活还是有一个花一个,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
陈师傅手术出院七天后去医院拔尿管,是给他亲自做手术的宋大夫拔的。事毕,陈师傅的老伴悄悄将二万元的红包塞进宋大夫的手里,这是第三次了,前两次是分别追到他的办公室和休息室里,但都被他拒绝了。这次他又毫不犹豫地把红包扔到病床上说:“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们了!”陈师傅老两口窘了个大红脸。
一个多月前,陈师傅拿着某医院内分泌科做的病理报告找到了门诊的宋大夫,尽管那天病人特别多,宋大夫对那报告还是看得很认真,一番仔细问诊后,他协调检验科让陈师傅当即就做了骨扫描(如果正常预约要等半个多月)。接着陈师傅就住院做了前列腺穿刺,确诊了,前列腺癌。宋大夫马上为陈师傅安排好了病房,两天后,就做了前列腺切除术。出院时,陈师傅满心疑惑地问宋大夫是否需要放化疗,宋大夫说:“放心,不用,发现早,切得干净,不会减您的阳寿!”这句话像吃下了一剂光明散,陈师傅老两口顿感天高地阔。
此前,陈师傅拿着那张病理化验单跑了不止三个医院,大夫们大多只一瞥就说再观察,不确定,没床位。如果不是遇到宋大夫,很可能挨到癌细胞大爆发的那一天,真后怕!
人的生命既偶然又必然,陈师傅的同事曾半开玩笑地跟他说过:“老了,千万别落到大夫手里。”陈师傅说:“生老病死,不可抗拒,有病,最好落到好大夫的手里。”
老赵父亲最后十年过得很狼狈,最初,一家人住在一起,好在儿媳妇的工作单位就在楼下,她每天中午跑上楼给老人做一顿饭,由于耳聋,老人烧水沏茶经常把水熬干,壶烧漏过好几个。那天,有人发现窗子里冒出一股青烟,原来老人把吊柜烧着了,多亏发现得早。
从那以后,老赵开始送老父亲去托老所,总共换过三家:第一家不远,老人可以随时回家。一次,老人的钱包被同屋的人偷走了,老赵去时,管理员正在劈头盖脸地数落老父亲,说他老糊涂,乱猜疑人,搞得内部不团结。老赵也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劝父亲咬牙忍了肚子痛。还是快人快语的儿媳妇过来数落了管理员和几个有嫌疑的人一顿替老父亲出了气。可往后的日子就惨了,管理员阴阳怪气,同室的老人也不理他,索性不再去了,总共住了不到两个星期。
第二家托老所在很远的郊外,四个人一个房间,一天,老父亲电话述说自己被人打了,原来同屋的一位老人言语粗俗,行为霸道,吃饭从不排队,当过大学教授的老父亲和风细雨地劝他两句,竟挨了他一个大嘴巴。那天,老人正好89岁生日,被评为托老所的寿星佬,写满100个各种字体的寿字刚刚挂在他的床头。这回老赵没有磨叽,手续都没办,立马开车把老父亲接回了家。路上,老人看着他说了一句话:“儿子,今天这事干得真棒!”知子者莫若父,这是平生为数不多的一次被父亲表扬,所以老赵格外记得。
打那,老赵发现,老父亲简直变了一个人,原来自信满满的他越来越畏缩,越来越小心,见到老赵夫妻下班,马上关掉厅里的电视机躲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不叫不出来。老父亲是个走南闯北极有见识的人,为儿女们的成长倾注了毕生的才华和精力,是孩子心中的大力神。此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安和怯懦,而且非常多疑和惶恐,无论多晚,他都要等到老赵回家向他报过平安后才睡觉。身体不舒服总是忍着,实在挺不过才用商量的口吻说出来,“耽误你们上班了,老了,不会太长了,不会太长了!”听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老赵终于又给老人找到了第三家,也是最后一家托老所。老人有一次险些摔倒,被手疾眼快的老赵扶住了,医生说是脑软化导致的失衡,身边不能离人了。无奈,只好又给老父亲找了一家托老所,這家托老所条件很好,两个人一个房间,同住的那位老人年龄小一点,爱炫耀,说自己的儿子是大干部,自己是老革命,居高临下待人,令老赵的父亲十分不爽。直到有一次洗过澡后瘫软在浴缸里,多亏老革命把他拖拽出来。但没几天,老革命就急病走了,剩下老父亲一个人,一个闪失就摔伤了胯骨。
医生有经验,说骨伤不重要,大不了不能行走,毕竟老了,但要警惕并发症,特别是肺部感染。果然,卧床半个月后,老父亲真就死于肺部感染。
看到父亲断气的一刹那,老赵悟出了父亲最后十年的种种难言之隐:老人是特别不愿意去托老所的,但怕老赵为难也就忍了。老赵记起老父亲一次生气说:“那次,让我穿着一个大裤衩子就去了托老所!”父亲不是抱怨他马虎,而是他忽略了他的尊严。
老人居家的苦楚比托老所生活好不了多少,男人、女人和孩子是家庭的铁三角,老人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点,他们伤感于被忽视却又无力自理,长久地陷入了两难。
独身老人最需要的是心灵的沟通,他们有一肚子话憋在心里,苦于找不到出口,老赵母亲去世前曾说过:“我们要是有一个闺女就好了!”老赵终于明白了,他们不但需要衣食,更需要一个絮絮叨叨跟他们撒娇、话家常的子女,那是他们晚年排遣的一个重要通路,可惜口讷的老赵始终没有做到。
“子欲养而亲不在”,实在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啊!老赵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