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诗词中的崇高美

2022-05-30 15:01:13刘晓迪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崇高苏轼诗词

一、引言

“崇高”是美学的重要概念。古希臘哲学家朗吉弩斯的作品《论崇高》在西方美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论崇高》之所以流传至今,根本原因不仅在于朗吉弩斯首次把“崇高”的概念引入美学领域,更在于他在作品中对崇高美的理解与探讨细腻而深刻,直指心灵、引人深思。[1]朗吉弩斯认为“崇高”应该是所有伟大文学作品的共同风格,它是衡量一部作品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而庄严伟大的思想、强烈而激动的热情、修辞格的妥当运用、高雅的措辞,以及庄严而生动的结构,是构成“崇高”的五大要素。纵观中国古典美学,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提出“崇高”的概念与范畴,但朗吉弩斯的“崇高”与苏轼作品体现出的“崇高的大美”不谋而合。苏轼的词作恢宏大气、达观豁然、细腻深刻,是朗吉弩斯所言崇高美的典范。

苏轼(1037—1101)是宋代著名的文学家、书法家、美食家,被尊称为是“豪放派”的开山鼻祖。苏轼的一生著述宏富,其文纵横恣肆、诗歌清新豪健、题材广阔、独具风格;苏轼的词改变了世人对词作的看法,拓宽了题材,开阔了词境,他因此被视为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他的散文著作颇丰且恢宏洒脱,与欧阳修并称为“欧苏”。纵观苏轼的一生,其为国为民、旷然自适、豁达坦然的人生态度使他的文风绚丽磅礴,语言质朴自然。从各个角度看,苏轼的诗词作品都充分体现了古希腊哲学家朗吉弩斯所言的崇高之美。

二、苏轼诗词中精神的崇高美

(一)为国为民的理想信念

朗吉弩斯认为,“崇高的风格是一颗伟大心灵的回声”。[2]正如其所言,作家只有拥有伟大的人格,才能发展出崇高的语言。苏轼的诗词之所以历经千载而愈发历久弥新,正是因为这些诗歌真实地展现了苏轼内在的精神力量和崇高的人格。其精神力量源于稳固而高远的内心信念,为国为民的理想决定了苏轼的人生方向,并在任何境遇下都为他提供精神上的指引。苏轼的父亲苏洵是人尽皆知的北宋文人,他很重视孩子的教育,从小便使他们浸润在传统的儒家思想文化中,得益于父亲的用心栽培,苏轼从小就有极其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小时候的苏轼很喜欢读《后汉书》,特别是读到《后汉书·范滂传》时,深受范滂的影响。苏轼看完《范滂传》后,询问母亲自己长大后做范滂这样的人,母亲是否同意,母亲听后欣喜道:“你若能做范滂,我再高兴不过了!”苏轼用他的一生践行了他小时候的铮铮誓言。可以从《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窥见他庄严伟大的思想。这首词是苏轼四十七岁时被流放黄州两年后所思所想的总结,就像周瑜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拯救了吴国一样,苏轼也有着拯救宋朝的决心。尽管历经无数坎坷,他始终没有忘记报效国家、忠于人民的远大理想,也因此成就了他作品中坚毅高尚的崇高风格,如此庄严伟大的思想与朗吉弩斯高度认可的精神的崇高美如出一辙。

(二)强烈激动的情感抒发

朗吉弩斯曾说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回声,而这伟大的心灵不仅应该包括“庄严伟大的思想”,也包括“强烈而激动的情感”。[3]他表示,作品创作者将全部热情挥洒于作品之中,作品才能经久不衰、魅力无穷。在这个过程中,崇高的感情起关键作用,而强烈激动的崇高情感又能达到感染读者的效果,这样作品才会有深刻而持久的生命力。苏轼生性豪放不羁,内心鲜活而又灵动,热爱借用诗词表达真实的自我,这种直接而激动的情感使读者即使在千百年后,也依然能感受到苏轼内心的滚烫与炙热。《江城子·密州出猎》便是其代表作之一。词的上片写的是出猎的场景,开篇,一位年少轻狂的词人形象便映入读者眼帘。词的下片由“酒酣胸胆尚开张”入手,打猎后的开怀畅饮使苏轼的万丈豪情进一步被激发,再加上美酒,就更加豪情洋溢,哪怕“鬓微霜,又何妨”。[4]这首词作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苏轼当时主动请求外任,于是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任知州时,写就此词。此时的西北边事异常紧张,苏轼虽然作为一介书生,又年过四十,却仍旧期望能够亲自带兵奔赴前线。“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一问句可窥见其内心渴望抗敌的决心,希望朝廷能对自己委以重任,使自己有机会为祖国一效忠心。那时,他将挽弓如满月,狠狠地击退外敌。《江城子·密州出猎》之所以能够被广泛传诵,正是因为其立意深远、意境广阔,苏轼热烈激动的情感在词中一触即发,是宋人较早抒发爱国情怀的豪放词。质朴的语言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感染效果,正是因为苏轼将全部热情与豪情倾洒于作品中,才成就这首词作的崇高之美。

三、苏轼诗词中写作技巧的崇高美

(一)雄奇壮阔的意象美

在《论崇高》中,朗吉弩斯认为只有那些拥有崇高审美与理想的人,才有能力从壮丽的大自然、恢宏的景物之中发现崇高之美,并将之应用于文学。纵观苏轼的诗词作品,其中就包含很多壮美辽阔的意象,反映了他渴望追求不平凡的事物。如《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在作者心中,月亮是光明、高洁的象征,苏轼借此表达自己将穷尽一生追求正直的理想信念的决心;而《西江月·顷在黄州》中的“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则描绘了一个富有诗情画意的月夜人间仙境图,表现出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抒发词人豁达坦然、乐观积极、以顺处逆的襟怀;鸿雁是苏轼词中另一个经常出现的意象,如“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露寒烟冷蒹葭老,天外征鸿寥唳”(《水龙吟·露寒烟冷蒹葭老》),“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鸿雁在词中有寂寥和孤傲的指向,作者借助这一意象表达遭到打击后内心的惆怅、寂寞、凄楚;苏轼酷爱竹子,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有竹子的陪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於潜僧绿筠轩》)就是东坡爱竹的真实写照。年轻时,东坡咏竹尽显豪迈:“门前万竿竹,堂上四库书”(《答任师中家汉公》);中年看竹,心情则与年少时略显不同,增添了几分宁静与淡然:“疏疏帘外竹,浏浏竹间雨。窗扉静无尘,几砚寒生雾”(《雨中过舒教授》);到老年,竹更是其灵魂之友:“披衣坐小阁,散发临修竹”(《安国寺浴》)。由年少时的豁达豪放到年迈时的恬静淡然,苏轼将人生态度写进词作之中,谱成一首首“命运之歌”。苏轼借月亮、鸿雁、竹子等意象表达心中所思所想,这些意象也强烈地感染了读者,使其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这正是朗吉弩斯所追求的文学作品的“崇高美”。

(二)贴切传神的修辞美

朗吉弩斯重视修辭的作用,他认为修辞可以提升句子的表达效果,更准确地传达出作者的思想。苏轼善用比喻、设问、夸张、借代等修辞技巧,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更加生动传神地表达出来。脍炙人口的《饮湖上初晴后雨》中的名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运用写气图貌之笔来描绘湖山的晴光雨色。[5]苏轼以敏锐细腻的观察力得以遗貌取神,只用一个既空灵又贴切的妙喻,就写出了西湖的神韵;“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在《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中,“谁道”两句,以反诘问起,而后以借喻回答。“人生长恨水长东”(元好问《临江仙·自洛阳往孟津道中作》),光阴犹如昼夜不停的流水匆匆向东奔驶,一去即不可复返。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讲,人未必不可以老当益壮,自强不息往往能焕发出生命意想不到的新的光辉。所以每个人都应当珍惜现在的时光,及时行动、有所作为;在《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中,苏轼如此问道:“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此处,“轻胜马”是夸张修辞,在雨中行走,按照常态,理应是骑马胜过竹杖芒鞋,但是苏轼却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这里当然不是写实,而是写自己当时的心态。竹杖芒鞋行走在风雨中,本是一种艰辛,而苏轼却走得那么潇洒、悠闲,表达出苏轼快意人生的豪情,传达出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谁怕?”这一反问句更是指明了苏轼的生活态度,可谓是其一生生活的写照。外部环境的艰辛和困难并不能阻止苏轼对生活的真诚态度,草帽和雨衣就是他态度的最好证明。苏轼的词作处处体现朗吉弩斯所言的崇高之美,他能够赋予文字强大的力量,短短几个字就将真切而强烈的感情融入一场烟雨之中,使人们不难想象其一生任凭风吹雨打,却始终从容、镇定、达观的词人形象;《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也运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开篇用一句反问“明月几时有”,作者急切地想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心情便跃然纸上。“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此处,苏轼在举头望月之时,想象遥远的月宫生活,淋漓尽致地抒发出对明月的赞美与向往之情。诗人想象,对于月宫来说,今晚一定很美好,不然月亮怎么会如此明亮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谓点睛之笔,此处,“婵娟”为美好之形容,暗指嫦娥,在这里借代为明月,即是以抽象代具体,只愿互相思念的人能够天长地久,即使相隔千里,也能通过月光来传递思念之情。身处逆境更易怀念美好,这两句道出了所有经历离别之痛的人的共同愿望,同时,传达出苏轼面对人生大起大落时的达观与豁然。从上述诗词作品中不难看出,苏轼善于运用多种修辞技巧,使他的诗歌表达更加贴切传神,这正是朗吉弩斯所提倡的修辞的崇高之美。

(三)突破常规的结构美

除了意象美、修辞美之外,苏轼的诗词还具有独具一格的结构美。他的诗歌思考人生,超越技巧,挥洒自如。苏轼以前的词人习惯上把词看作“艳科”“小道”,词风上一直传承“花间派”的写作风格,注重抒发离愁别绪。苏轼则大胆改变词的现状,扩展词的内容,将广阔的社会生活与高远的人生志向写入词中,这一改变彻底颠覆了词作原有的抒写方式,一扫词的柔弱气息,开创了豪放词派。他扩大了词的范围与表现力,使词与诗一样充分表现作者的人格个性和性情怀抱,在他的影响之下,词从一种次要的抒情体裁上升到了与诗同等重要的地位。苏轼特别重视词的结构,希望尽情展示豪放之风。纵观苏轼的三百多首词作,真正属于豪放风格的作品却为数不多,大概只有十分之一,而且大多集中在于密州和徐州为官期间所创作的。虽然在数量上并不占优势,但这些作品却具有开创性意义,同时,也真实反映了那段时间苏轼积极为官的心态,这在《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等脍炙人口的诗词中均有体现。此外,在《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苏轼的豪放文风也一览无余:“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此处,苏轼用高超的艺术手法表现了亭前浩荡江水的壮观景象,倏忽变化、暗流波涛、风起云涌、动人心魄,这也暗示了他对人生的追求。最后,苏轼告诉世人:一个人拥有浩然之气,才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超凡脱俗、淡然自适,在危急关头也可以处之泰然,享受人生的无穷快意。苏轼这种在逆境中仍坚守初心、不辱使命,心存浩然之气的人生态度,对于当代读者而言,仍有意义。苏轼为用词体表达重大的题材,开拓了新的道路,对后世产生极其重大的影响。这种别具一格、豪放大气,又新颖大胆的结构,正是朗吉弩斯所推崇的崇高之美。

四、结语

真正伟大的作品,是百读不厌的,它留给人们牢固的、不可磨灭的印象。苏轼的作品便是如此。纵观苏轼的一生,他始终怀有为国为民、精忠报国的理想信念,其仕途之路虽坎坷艰难,却从不曾放弃自己的远大理想;虽悲愤难抑,却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乐观精神。作为一个文学家,苏轼开创豪放之风的先河,在文、诗、词三个方面都拥有极高的造诣,其文学作品可谓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庄严伟大的精神世界、独到老练的写作技巧、肆意豪放的语言风格三者之间的完美结合,使苏轼的文学作品成为朗吉弩斯笔下崇高美的典范,这也是为何他的诗词在千百年后依然震撼人们的心灵,给人以巨大的精神力量的原因。

参考文献:

[1]崔加强.浅论朗吉努斯的崇高理论与古典主义[J].兰州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0(01):125-128.

[2]章安祺,编订.缪灵珠美学译文集(第1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

[3]石蕾.苏轼与朗加纳斯的“崇高美”[J].名作欣赏,2017(24):47-49.

[4]张帆.论苏轼壮词的崇高美[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1):70-75.

[5][清]王文诰,辑注.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

(作者简介:刘晓迪,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天津外国语大学,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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