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过摄影,人们一方面发现城市的精神内涵,另一方面也体察到摄影美学的实质。在与城市的对话中,摄影师们不仅宣泄了自己难以名状的情感,而且确认了摄影在现代生活中的角色和地位。从某种角度来看,摄影就是一种捕捉现代性碎片的媒介。需要注意的是,作为描述城市的一种方式,那些海量的、碎片化的城市影像并不与城市本身等同,它们只不过是城市生活的表象,具有显著的不确定性。
关键词:城市摄影;现代性;碎片化
中图分类号:J4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4-0-03
美国学者马歇尔·伯曼(Marshall Berman)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和英国学者戴维·弗里斯比(David Frisby)的《现代性的碎片——齐美尔、克拉考尔和本雅明作品中的现代性理论》是两部论述现代性及现代城市生活的经典著作。通过两位作者的论述,可以得知现代化城市的形成是建立在工业大生产基础之上的,城市内聚集了大量的产业工人,而产业工人是构成市民社会的重要载体。从某种角度来看,现代化即是城市化的过程。城市化不仅孕育了最初的现代文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城市生活也是现代性和文化艺术的温床。颇为巧合的是,在欧洲经历城市化(现代化)的过程中,法国人达盖尔于1839年发明了摄影术,74年后德国人又发明了第一台135照相机——莱卡相机。照相机的便携化使得摄影师可以带着它走遍城市中的每个角落,记录下市民的日常生活及城市发展的方方面面。那么,摄影与城市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摄影师又是如何把握美学中的现代性的呢?
1 波德莱尔、马克思和齐美尔关于现代性的论述
严格地说,现代主义不是一个学术派别。它是在现代工业发展和城市化过程中应运而生的一股文艺思潮。现代主义者们关注城市,他们认为现代性就孕育在城市生活之中。现代性促使人们改变社会环境的同时也改变着人自身,它塑造着一个时代群体的共同气质。今天,人们要理解现代性,不得不沿着波德莱尔、马克思、齐美尔、克拉考尔和本雅明等现代主义先驱们的思想脉络行进。正如马歇尔·伯曼所说的,假如人们能够将现代主义先驱们的看法变成人们的看法,运用他们的观点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环境,那么人们便能毫不费力地看到,现代生活中还存在着“设想不到的底蕴”[1]。
波德莱尔最早有意识地审视了欧洲的城市化进程,他以自己的城市体验写就了具有现代性特征的诗篇——《恶之花》。他在作品中着重强调了人在匿名中的陶醉和孤独,并且以诗一样的口吻对现代性下了一个定义:现在之过渡、偶然的新奇。《现代生活的画家》无疑是波德莱尔论述现代美学和现代性的一部最为深刻、最有预见性的著作。就像波德莱尔自己所认为的那样,现代生活需要一种特殊的艺术工作者:观察者、哲学家、游手好闲者——他是已经消失的瞬间及其所包含的一切永恒迹象的画家。但是,波德莱尔认为现代生活的画家不只是一个游手好闲者,因为他有一个比纯粹的游手好闲者更崇高的目的,即对现代性美学的系统追寻。波德莱尔指出,无从捉摸的现代性不只是存在于大城市的景观中,它还存在于时尚的、稍纵即逝的美中。按照波德莱尔的阐释,现代性还拥有一个重要但却容易被忽视的特征——时间性,而时间性通常被看作是摄影艺术最本质的特征之一[2]。
对工业城市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活动有着深刻认识的马克思认为,现代生活是一个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整体。他通过对资产阶级社会的辩证分析,引出了一个十分特别的结论:“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在马克思看来,一切坚固的东西,都是为了在明天被打破、打碎、切割、碾磨或溶解而制造出来的。善于研究历史的马克思甚至觉察到,现代生活中的男女们必须学会渴望变化。也就是说,现代人不仅要在自己的个人和社会生活中不拒绝变化,而且要积极地要求变化,主动地找出变化并将变化进行到底。马克思的观点看起来有些极端,但它至少证明了一点,即现代生活分别有“坚固的”形象和“融化的”形象,而两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张力。众所周知,马克思十分重视发展,这是他实践哲学的独特之处。而发展这一概念,实际上暗示了一种现代性的本质,就像《浮士德》中体现出的浮士德精神一样。也因此,马克思与歌德之间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性[1]。
齐美尔是近代以来研究现代城市与城市精神最为深入的社会学家之一。他认为,如果现代性可以被描述,那它应该是一种持续变化着的状态,最合适表达这一变动现实的概念,一定是关系性的概念。从某种程度上来看,齐美尔对关系的深刻把握,与马克思所指的现代男女不得不面对的相互关系是一致的。齐美尔认为,交换作为一种独特的社会学现象,确实体现了波德莱尔用来刻画现代性的短暂的、飞驰的、偶然的特征。由此可见,齐美尔的方法论是每一个城市碎片、每一个社会快照,都昭示着整个世界的总体意义的可能性。此外,齐美尔将精神紧张看作现代人身上一种共有的特征。他认为,这个时代弥漫着一种无法捉摸的情绪,这种情绪促使人们作出一些不可思议的决定[3]。
2 摄影是一种捕捉现代性碎片的媒介
波德莱尔、马克思和齐美尔的现代性思想离不开城市。城市的快速发展需要一种包含了人精神的物质手段来记录和呈现。而摄影从呈现城市的戏剧性变化中获得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存在价值,并且极大地拓展了自身的可能性。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摄影的机动性也在不断增强,摄影改变了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也改变了都市生活中人的精神面貌,在手机摄影大行其道的今天更是如此。
如果说摄影是一种观看方式,那么摄影应该就是马歇尔·伯曼所说的“新的眼光”。无法设想,没有了城市,人们的秘密与欲望还会有另外什么线索与借口可以表达;同样,也不能设想,没有了摄影,没有了摄影与城市的现代性纠缠,人们的秘密与欲望还会以什么更好的方式表现出来。因此,摄影理论家们常说,摄影是一种城市的媒介。作为一个错综复杂、相互交织的网或迷宫,城市是过渡、飞逝和偶然性的场所。无论是决定性瞬间还是非决定性瞬间,摄影使得人们有可能从多方面观照与把握城市中的对象物,它将变化中的事物从变化的流动中抽出、凝固,赋予城市新的可能性。借助摄影,人們不仅发现了城市的精神内涵,而且领悟到了摄影美学的本质。这应该是摄影带给人类最具现代性的启示之一[4]。
在与城市的对话中,摄影师确认了自身,并发现了城市与自身的关系,进而体验到最具现代性的现代性。这里,无论摄影师们以什么样的观看之道来看待城市,在本质上都与齐美尔指出的片段、凌乱的城市生活的精神实质相吻合。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摄影就是一种匆忙而草率的观看方式。摄影师善于观察生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眼睛探寻生活的意义。他们想竭力找出城市生活中永恒的美,同时又不忽略它最细小、最新进的变化,即都市中碎片化的、稍纵即逝的现代性瞬间。捕捉城市中变幻莫测的瞬间几乎成了摄影师最本质的工作。正像波德莱尔指出的那样,是现代生活的画家,更为恰当的指涉应是摄影师面临着一个任务:从流行生活中提取任何可能包含着历史性和诗意的元素,即从过渡、偶然、短暂中抽取永恒[4]。
摄影师的另一个任务就是深入人群,以个体碎片的形式在大城市的人群中,体验那不确定和不可衡量的东西,借助照相機来捕捉现代生活碎片中飞逝的美,表现或记录城市的自由与欢悦、震惊与紧张、冷漠与荒诞。从某种角度来看,照相机确实是摄影师给予世界以理由的工具。他们每按下一次快门,都像制造了一个现代性隐喻。摄影师并不编造故事,他们只是截取现实生活中具有现代性的一幕。可是,为什么截取的是这一幕而不是其他呢?显然,这一幕中出现的视觉元素具备某种潜质,而这些视觉元素犹如一个个隐喻词,它们代表着城市的精神实质。由此便不难理解波德莱尔赞扬游手好闲者(摄影师)是城市风景线上的现代英雄这一说法了。
3 摄影师在寻找自我中获得与城市之间的通感
城市街头似乎永远是激发摄影师们创作灵感的场所。他们如同猎手,总能从繁杂、混乱中发现秩序,发现人们视而不见的美。对于摄影师来说,没有比自由自在地闲逛更能感觉到自由了。他们按照经验中的摄影语法解构或建构影像的世界。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所作所为表明世界只有被把握为影像才是真实的。因此可以说,一名城市摄影师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了城市文化的成熟和对城市最本真的理解。
在过去的100年间,有无数摄影师穿行于自己所在的城市之中,如欧仁·阿杰、安德烈·柯特兹、布拉赛、亨利·卡蒂埃-布列松、森山大道、约瑟夫·休德克、托马斯·施特鲁特、艾略特·厄威特、约瑟夫·寇德卡、阮义忠、顾铮、陆元敏等。在丰富多彩的城市摄影实践中,他们捕捉着稍纵即逝的现代性碎片,同时也宣泄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情感。他们将自己的目光和镜头,聚焦于城市中的各种社会问题与社会矛盾,将其最具戏剧性的一幕定格。在此过程中,摄影师不仅确认了摄影在现代生活中的角色和地位,而且体验到了最具现代性的城市发展。
为一座城市造像,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一座飞速发展中的现代化城市。台湾摄影师阮义忠在他的《都市速写簿》中引用了一位作家的话:“接近一座城市的快捷方式就是让自己迷失其中,没有目的地游荡。”对于阮义忠而言,拍摄台北更像是“清清楚楚的梦游”,在现实与梦境之间走动、观察,试着为城市把脉。而当快速地浏览他的影集的目录和缩略图时,便会察觉到摄影师真正想做的事是寻找自我。阮义忠说,他原本是想批判台北这座城市的,但当他举着相机,不断在现实与梦境中走动,拍下人们的快乐、哀愁、迷茫和躁动时,他镜头底下的照片开始有了温度。读者可从《都市速写簿》中的车站、学校、商场、公园、街景、行人等城市景象里,窥见阮义忠的内心情感和人文情怀[5]。
日本摄影师森山大道一直把城市当作自己摄影的大舞台,他总是带着一台很廉价的相机在城市街头四处游荡,记录下混乱的街道、行人、电线及充满情欲的广告牌,他寻找一切机会表达城市的狂乱、焦躁和欲望。正如他接受采访时所说:“我只是顺从自己的兴趣和欲望,想要拍摄空气中飘着紧张感的街头照片。”于是,随机性成了森山大道摄影美学的特征之一。森山大道一直强调摄影中记录的概念,在他看来,记录就是摄影,摄影就是记录。而他记录的主题只有一个:城市街头。森山大道在《迈向另一个国度》一书中这样写道:“能直接冲击我大脑的大部分事物,其实就遍布在街道和道路上。”对于森山大道来说,城市街头除了能勾起类似乡愁的情绪,再现当时的记忆之外,还能使人对现代社会形成新的认识、新的情感,从而形成新的记忆。简言之,摄影之于森山大道就是来到街头,邂逅各种各样的事物,进而形成一种新的欲望、新的世界观[6]。
当然,摄影师们在城市中捕获的影像也表明了另一个事实:城市摄影存在着某种局限性。简单来说,城市摄影作为描述城市的一种方式,不可能与城市本身等同,那些碎片化的图像只不过是城市生活的表象,而非本质。另外,摄影也不可能完全呈现城市社会内部的结构化问题,它呈现的仅仅是现代化进程中的不确定性的存在。也就是说,摄影只负责提出问题,它没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然而,还是可以通过丰富的图像(表象)去思考现代城市的精神,思考现代性给现代生活中的男男女女带来了什么。
4 结语
城市,作为一个有机的、复杂的生态系统,有着自己的个性或特征。摄影的功能就是尽力记录下最能代表城市个性的表情。摄影在记录现代城市表情的同时也丰富了自身。因此,摄影与城市之间事实上是一种相互依赖、相互需要、相互促进的关系。摄影师善于观察生活,他们竭力找出城市生活之中永恒的美,同时也不忽略它最细微、最新近的变化。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城市摄影就是一种碎片化的现代性体验。它不只是人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新的眼光,还是人们追寻那设想不到的底蕴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式。
参考文献:
[1] [美]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5-221.
[2] [法]夏尔·波德莱尔.现代生活的画家[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2014:1-49.
[3] [英]戴维·弗里斯比.现代性的碎片:齐美尔、克拉考尔和本雅明作品中的现代性理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4-352.
[4] 顾铮.城市表情:20世纪都市影像[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1-10.
[5] 阮义忠.都市速写簿[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3:1-4.
[6] [日]森山大道.迈向另一个国度[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15.
作者简介:樊文军(1981—),男,河北灵寿人,本科,记者,研究方向: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