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教育:当“见到”土地与人性

2022-05-30 10:48马维娜
中国教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劳动教育人性土地

马维娜

【摘 要】“土地”作为实描,强调的是其“纯色”与“本色”;“土地”作为隐喻,寓意的是其“根性”与“实性”。土地上的劳动教育是有神圣感、仪式感的,是接地气、扎根性的,应拒绝单一的走形式与作秀式的打卡。劳动教育是土地、劳动、劳动教育的交互相融,是体力流汗、脑力流汗、心灵流汗的实实在在,应摒弃不上心的参与、不经意的折扣、不在意的敷衍。劳动教育是体悟的、历练的,是全方位的投入、全身心的体验,须谨防让位于学习的家庭替代、让位于陈式的学校应对、让位于他人和社会的目光短视。见得人、见得土地、见得人性,三者是相通的。与土地相通的人性,寓意相互引导、相互激发的关系存在,寓意人与土地的温度和情感,寓意深层内里的相关品质。“见到”本真本色,“见到”美好人性,理应成为劳动教育的内在追求。

【关键词】劳动教育 “见到” 土地 人性

伴随2022年开年后国家多项劳动教育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义务教育劳动课程标准(2022年版)》)紧锣密鼓的发布,“劳动教育”再次被热议和关注。当劳动与劳动教育被进一步强调,当劳动教育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理念与形态发生进一步变化时,是否意味着与劳动紧密相连的“土地”可能会被重新关注?与劳动教育相关的一些问题可能会被重新解读?或者说,当土地变得越来越成为某种奢侈品时,学生借助劳动与劳动教育,是否可以与土地有更多相互观看、相互触摸、相互亲近、相互引导的机会?成为学校必备课程和教育实践的劳动教育,是否需要“见到”土地以及与土地相通的人性?

一、劳动教育:当体现土地的纯色与本色、根性与实性

土地对于现代城市尤其对于现代城市中的中小学学生来说,已经变得越来越奢侈了。城市的快速拓展、高速公路的四通八达,不经意间使土地的原本空间越来越局促起来。城市中太多的土地被水泥、柏油、塑胶覆盖着、呵护着,即使有幸耸立于林荫之道的参天大树,也只能在有限直径的网状式土地保护圈的缝隙间,有限度地享用来自泥土的清新自然和雨露的无私渗透。固然,学校的花圃里是有“土地”的,但孩子们见得更多的是覆盖在土地上的姹紫嫣红与四季翠绿,那些使姹紫嫣红与四季翠绿有根可扎、有茎可展的土地本身往往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农村学校或许有所不同。学校的边远、简陋给予土地更多自由敞开的空间,学校的一些实验田地也总能拉近孩子们与土地之间的距离,也给土地包容温和的博大胸襟得以彰显的可能。

当然,在提及劳动教育的同时提及土地,倒并非对农耕时代的一种简单回眸,也并非对“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动形象的一味眷念,而是想表明“土地”与劳动教育之间无法割舍的质性。土地,似乎总以质朴无华被人赞赏,质朴无华到只有纯色而无杂色;土地,又总以厚实本真为人称道,没有调料,抵制掺假,是怎样就是怎样。尽管在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中,土地也会遭遇多种外在添加物的骚扰,但比起那些扎染布、混色物、调和油来,无杂色仍然是它的本色。这也许得力于土地的抗干扰应激反应,毕竟土地若被侵蚀,侵蚀者就会收获土地的“无私回报”—或产量下降或颗粒无收。这样的教训不是没有,而土地只为捍卫自身的一身正气。“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既是一种人与土地之间的实描状态,更是一种对土地本真本色应有的虔诚般敬畏。因此,强调劳动教育时提及土地,表明的是劳动教育当首先体现土地的“纯色”与“本色”。

不可否认,现代社会进程中出现的土地稀缺现实,带来学生们对土地感知的困难;随时代变化而发生的劳动形式本身的多元多变,也使“土地”的原义发生更多的转义和引申义。“土地”更多成为各种劳动类型的平台、环境、载体的代名词,“土地”也由此更成为某种隐喻,寓意来自土地“纯色”与“本色”的土地的“根性”与“实性”。土地的“根性”说的是它那种能让万物扎根、伸展、蔓延的底气,那种不畏风吹日晒、酷暑严寒的韧性;土地的“实性”说的则是它不浮夸、不虚华的地气,那种一步一个脚印且顺应大自然万千变化的务实。有学者曾提出要“建立劳动教育的长效机制”,包括三个维度:一是要确保劳动教育的条件支撑,切实解决劳动教育到哪里“教”的问题;二是要确保劳动教育的评价驱动,着力解决“不愿意教”的问题;三是要唤醒劳动的内在自觉,促进学生个性潜能和劳动世界的相互调适与对接[1]。这正与此处所说土地的“根性”与“实性”有相通之意。

所有这些都表明,土地需要敬畏,土地上的劳动需要庄严,土地上的劳动教育是具有某种神圣感、仪式感的接地气、扎根性的课程设置与实践活动。任何在“土地”根基上的劳动教育,若仅仅只是单一的走形式,只是作秀式的打卡,都是对土地、对劳动、对劳动教育的亵渎。与此同时,劳动教育是多方融通的,它需要土地、劳动、劳动教育的相互交融,这种相互交融既不是外人对土地对象化式的外加行动,也不是任意他者的随便叙事,“动手实践、出力流汗”,是自己身临其境的亲力亲为,是体力流汗、脑力流汗、心灵流汗的实實在在,拒绝不上心的参与、不经意的折扣、不在意的敷衍。正因为如此,劳动教育是体悟的与历练的,“接受锻炼、磨炼意志”需要全方位地投入、全身心地体悟,既不是日常生活劳动让位于学习的家庭替代,也不是生产劳动让位于陈式的学校应对,更不是服务性劳动让位于他人、社会的目光短视。劳动教育的所有环节之间要谨防一种习惯性割裂,不可以让位,不可以隐身,不可以有缺席者。否则,与劳动教育紧密相连的类似需要、情感、意志这样的潜在能量,或类似体力、认知能力、行为能力这样的潜在能力,都可能处于一种休眠或未被真正激发的状态。

二、劳动教育:当参透与土地相通的人性

有一句俗话这样说:能见得人就能见得土地。言中之意似乎包含这样的逻辑:见得土地的前提是先见得人,或者说,在见得着人的基础上才能见得着土地。这表明土地与人之间存有相通灵性,有“人”的土地万物茂盛、草木葱茏,肥沃广袤的土地里必然蕴含着人的性情与本性。涂尔干指出,人性归根结底是社会化的产物,具有社会属性。人性的本质在于个体意识作为一种更高的精神生活形式,它不仅可以把集体精神内化在心灵之中,也可以内化在身体之中[2]。在这个意义上说,见得人、见得土地、见得人性,三者是相通的。布迪厄早就提醒人们关注农民与土地之间保持的一种神奇关系。他认为农民的全部实践按照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仪式显示的客观意图:土地从来不被当作需要利用的原料,它是受人敬畏的对象;传说它会“同你算账”,会因为匆匆忙忙或笨手笨脚的农民对它的虐待而要求赔礼道歉。并且,若把人们不敢向其他人推荐的人“推荐”给土地,那就是对土地的不敬[3]183。可见,土地是有“人”的土地,“人性”是与土地相通的。土地容不得人对它的懒惰,劳动就是人与土地之间的相互善待,劳动教育只有在有“人”的土地中,才会有“汗滴禾下土”般的融为一体,也才会有“秋收万颗子”般的默契回馈。换句话说,劳动教育当参透与土地相通的人性。

这种当参透的与土地相通的人性,寓意相互引导、相互激发的关系存在。

在农耕时代,土地与人相互依赖、相互引导。土地会根据自己的质性,引导面对她的人如何尊重自然时间里的耕犁、播种、发芽、生长、除草、杀虫、果熟、收获,如何摸透不同土质的习性,匹配合适的种源和类别,以达到最佳适配效果。而人在土地的引导下,也会有计划、有节律地根据土地的特性,保证土地上的植物获得最大收成。所以,有经验的农民“见到”土地,采取的是对待一个人的和面对一个人的态度,也就是面对面,表现出一种亲近和自信,就像对待一位受人尊敬的亲属[3]183。

在当今时代,土地发生着它的时代演化,成为与劳动教育相关的环境、平台、载体代名词的非实体性的“土地”,激发的是既与劳动教育相关又与高科技、人工智能、5G时代相关的多种想象、多种思维、多种形式。无论是分为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服务性劳动3大类别的劳动课程内容,还是包括清洁与卫生、整理与收纳、烹饪与营养等内容的10大任务群,都可能在这些相互激发中,借助实实在在的学习和实践,通过认知、意志、情感、行为等有意识的活动,实现开发学生潜能的多种可能,实现人性达成的多种可能的现实努力。

与土地相通的人性不仅是关系的,而且是有情感、有温度的。没有来自人对土地发自内心的情与爱,就无法长久维系土地、劳动、劳动教育互融一体的关系存在。“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一特定历史时代背景下的诗句情感,或许并不因时代的更迭进化而发生隐退。面对“土地”,只有心与土地贴近与亲近,才能心见如火、入目成泪;反之,不入心的“土地”,即使面对也会冷若冰霜、视而不见。这或许也正是劳动教育中需要提防的劳动情感缺乏症。劳动教育按课表上课,各类劳动按设计程序操作,本无可厚非,但若仅仅如此,没有情感的投入,没有发自内心的意愿,没有能见到人性的劳动,劳动教育就可能成为工业生产中的流程,就可能发生实质性缺位的情形。这也是无论在中国古代思想家那里,还是在西方诸多社会学家的阐释中,情感与人性总是不可或缺和不可分离的重要原因。中国的荀子就有“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4]的阐释,西方的孔德也认为,感情是人类的灵魂、行为的动力。推动力总是来自感情,才智永远只是一个指挥手段或控制手段。因此,情感构成人性的重要部分,是人行为的直接[5]。或许,这也正是“能见得人就能见得土地”的真正含义所在,也是人性与土地相通的实质意义所在。

与土地相通的人性还寓意深层内里的相关品质。毕竟,所有“有目的、有计划地组织学生参加日常生活劳动、生产劳动和服务性劳动,让学生动手实践、出力流汗,接受锻炼、磨炼意志”的最终旨归,恰恰是能够“培养学生正确劳动价值观和良好劳动品质”[6],从而真正成为马克思主义思想所提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合格的社会成员。而在其中,崇尚劳动、热爱劳动、辛勤劳动、诚实劳动的劳动精神,相互帮助、相互合作、相互启迪的团队精神,对家庭、对学校、对社会的公民责任感等,正是既抽象又可感、既个体又群体的深层内里品质的具体体现。而只有抛开了那些表层的肤浅的东西,才能凸显与土地相通的人性的光辉。

三、劳动教育:多统感地立体“见到”

无论是劳动教育当体现土地的纯色与本色、根性与实性,还是劳动教育当参透与土地相通的人性;无论是土地的各种质性,还是人性隐含的多种寓意,无法绕开的一个关键词就是“见到”。这里的重点并非要做类似纯语义学的辨析,只期待从简单的比较中感悟到“见”与“见到”的个中差异,以使上述诸言具有“立足之地”。一是既然本文倾向使用的是“见到”,就不仅仅是、事实上也不会仅仅是“看”之意,而是表明身体多种感官的同时启动与共同作用。单纯的“见”,似乎更多借助某个感官—眼睛,就能“看”或者“观”;而“见到”,除了“看”和“观”,还具备了感知到、觉察到、注意到、意识到的意涵,需要多种感官的全力投入,需要生理、心理的齐心协力。在这个意义上,“见”与“看”可以互换,而“见到”却不可。二是“见”更多是“看”的感官结果或直接画面效应,“见到”则是一种带有终极目标的达成期待,两者显然具有层次上、程度上的浅深之异。三是在时空上亦存有瞬时与延时之别。“见”更多是瞬时的,既是瞬时就很难赋予或获取其他更多内里的东西;“见到”则更多是延时的,时间的延展可以给“见到”一种相遇的感觉,并进而可能生成有情感、有温度、有内涵的相遇。

当真正“见到”时,那些经过劳动和劳动教育所形成的价值观和良好品质才能渐渐植入内心、深入心底,也才能渐渐与美好社会相遇。到这个时候,有“魂”的勞动教育就会像马斯洛所描述的那样,内部要求与外部要求是很好配合的,“我需要”与“我必须”是彼此一致的,超越性动机是超越了基本需要激励的。此时,人会更接近自我实现状态,也更裨益于人性修炼的丰满。总之,无论是原始意义上的本真土地,还是当今高科技时代非实体意义的“土地”,“见到”本真本色,“见到”美好人性,理应成为劳动教育的内在追求。当然,任何人为夸大或刻意矮化劳动教育的作为,都是不符合学生成长规律和教育教学规律的,抓住劳动教育的本色、本真,使其不走形、不变质,方是第一要义。

参考文献

[1] 柳夕浪.推动建立劳动教育的长效机制[J].劳动教育评论,2021(1):22-29.

[2] 严懿.论涂尔干的人性两重性——读《人性的两重性及其社会条件》[J].鸡西大学学报,2012,12(4):132-133.

[3] 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M].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4] 吴祖刚.《荀子》“性、情、欲”之关系分析[J].道德与文明,2013(6):52-57.

[5] 郭景萍.情感社会学:理论·历史·现实[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232.

[6] 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 教育部关于印发《大中小学劳动教育指导纲要(试行)》的通知[EB/OL]. (2020-07-09)[2022-06-20]. http://www.moe.gov.cn/srcsite/A26/jcj_kcjcgh/202007/t20200715_472808.html.

(作者系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教育学博士)

责任编辑:孙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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