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
欧阳梦迪,女,河南沈丘人,哈尔滨师范大学,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典籍与文化研究。
[ 摘要 ]
史志目录记载了古人智慧的结晶,不仅能体现当时书籍质量状况,还能反映时人的思想认知。笔者将唐宋史志目录作为考察对象,对比剖析二者对医学类书目的著录情况,从而进一步审视唐宋医学教育的发展,不难发现宋代医学教育更为成熟,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第一,医学分科细化,著作日益专病化;第二,实用类方书增多,民间医学教育得到发展;第三,著者身份多元化,儒医群体扩大。
[ 关键词 ]
医学类书目;医学教育;《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
《新唐书·艺文志》成书于公元1060年,是由北宋时期欧阳修、宋祁、范镇等人编成的一部艺文志。“录开元盛时四部诸书,以表艺文之盛。”据《旧唐书·艺文志》所言,可知它一定程度记载的是中唐时期的书目,《新唐书·艺文志》在《旧唐书·艺文志》原有基础上著录了开元之后唐人的著述,同时辑录遗漏的书目,对唐代所存书籍的著录更加完整。基于以上考量,为了更加全面地考察唐代医学书目和医学教育情况,笔者仅以《新唐书·艺文志》为研究对象。《宋史·艺文志》是元代脱脱历时两年半的时间,于公元1355年编撰而成的艺文志。《宋史艺文志考证》评价:“《宋志》是现存的宋代官府藏书的一个最完整的目录,也是研究宋代学术史、文化史所必须参考的基本资料。”其收书的规模之大是同时代其他目录书所不及的。
《新唐书·艺文志》子部下“明堂经脉类”和“医术类”在宋代进一步整合为《宋史·艺文志》中的“医书类”,兼收理论与实践指导的医书,医学整体的观念得到提升。唐代的医学类书目在数量上无法与宋代比肩,《新唐书·艺文志》所载医学类书目共155部,《宋史·艺文志》所载医学类书目共509部,比《新唐书·艺文志》增加378部。
唐宋之前,“好医”者无法依靠读书、参加科举走入仕途,医学类书籍在小范围的阶层中使用,自然在医学教育中所占比重较少。而唐宋以来,科举制日益成熟,政府通过医学考试选拔取士,医学类书籍是医学考试的“立身之本”,代表性的医学著作更是成为医学考试的重要考点。民众对医学教育的渴求映射在医学书籍上,对比研究《新唐书·艺文志》和《宋史·艺文志》的医学类书目,可以发现宋代医学教育的进步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 医学分科细化,著作日益专病化
1.1 医学分科细化
医学分科是医学教育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外在体现,也是医学认知进一步深化的成果。《中國古代医学教育与考试制度研究》中指出:“唐代太医署掌管国家医学教育,太医署分医学为四科,即医科、针科、按摩和咒禁科。其中值得关注的是医科下又细分为内科、疮肿、少小、耳目口齿、拔罐疗法五个二级学科。”这标志着唐代医学分科教育体系初步形成。“宋代太医局负责医学教育,太医局将医学分九科,即为:大方脉、小方脉、风科、疮肿科、眼科、产科、口齿咽喉科、针灸科、金镞兼书禁科、金镞兼折伤科。”从总体上看,宋代医学教育科目数比唐代增加了一倍,新设风科、产科、眼科、金镞兼书禁科、金镞兼折伤科。从具体分科来看,首先,取消咒禁科,不再寄托画符、祝由等非医学方式,转而利用中草药物等医学方式展开治疗,医学开始摆脱蒙昧,向科学理性迈进。其次,创新地发现了风邪在致病因素中的重要性,因而单独设立风科,溯源诊治。针对女性群体特有的产育疾病设科开展治疗,医学的社会功能日臻完善。从宋代医学教育分科细化且后世仍然沿用,可见宋代对疾病的认识更加透彻,医学分科教育体系发展成熟。
1.2 著作日益专病化
唐代的医学著作大多内容广博,皆有涉猎。宋代医学分科教育体系的成熟促使众多种的专科著作源源不断地涌现,并朝着专一精深的方向发展。这里列举一些宋代有影响的专科著作,产科有沈虞卿的《卫生产科方》和郭稽中的《妇人产育保庆集》;眼科有刘豹子的《眼论》和穆昌绪的《疗眼诸方》;风科则有杨太业的《三十六种风论》和青鸟子的《风经》。
药物学、中医理论学、针灸学成果颇丰。在药物学领域,宋代政府主持编修了多部大型本草著作,对之前的本草著作进行大规模的整理。掌禹锡、林亿等编的《补注神农本草》就作为宋代太医局的考试用书。单味药的本草专著补充了中医本草著作的空白,《宋史·艺文志》中记载的单味药本草著作有穆脩靖的《灵芝记》《菖蒲传》、李翱的《何首乌传》三种。
中医理论学进一步发展,体现为对中医理论注解的著作增多,就以《素问》为例,《新唐书·艺文志》中仅有全元起注《素问》、王冰注《黄帝内经素问》2种。《宋史·艺文志》在此基础上增加至6种,计有:王冰的《素问六脉玄珠密语》、马昌运的《黄帝素问入试秘宝》,刘温舒的《内经素问论奥》,扬玄操的《素问释音》《素问医疗诀》,高若讷的《素问误文阙义》。
针灸学在宋代实现新突破,《“明堂图”源流简考》一文中指出唐代的明堂图还处于发展阶段,唐及唐以前的明堂图对腧穴位置和数量信息记载较为简略,且未出现完整的连接十二经或十四经穴的经穴连线,而宋代王惟一的《铜人针灸图经》共记载腧穴657个,采用经络和部位相结合的腧穴排列方法,标明腧穴的精确位置,对腧穴位置和数量信息进行了有效考证,弥补了前代明堂图的不足。北宋石藏用在此基础上,绘出将所有腧穴按经连接的明堂图,这标志着腧穴体系发展成熟。除针灸学在理论层面得到突破外,王惟一所发明的针灸铜人作为医学教育的用具,又是实践层面的一次突破。
2 实用类方书增多,民间教育得到发展
2.1 实用类方书增多
古代民间医学的教育和传承没有官方教育的那种规模和正规,家传、师徒传授以及自学是民间医学教育的主要形式。据笔者统计,《新唐书·艺文志》中方书共有83部,《宋史·艺文志》中方书共有198部,宋代方书数量较唐代实现了飞跃。谢观的《中国医学源流论》认为宋朝医学书目中方书增长尤为显著,“中国经籍之传世者,至宋始多,盖锓板之术之盛于是时使然。然医家之书,经宋人蒐辑传世者,医经类甚少,同一经方也,本草类亦甚少,而方书独多。”这也印证了方书在宋代医学类书目中的地位之高。
闫瑞雪在《宋代医学知识的扩散》一文中指出:“实用类方书是结合方书名称、序跋中提供的信息,方书强调的特征,或者说其卖点来被定义的,主要为六类,第一类集验经验类,第二类简要简易类,第三类备急类,第四类指南药准类,第五类惠民博济类,第六类是家藏秘宝类。”将此标准作为指导,结合所查阅的资料,笔者对《新唐书·艺文志》和《宋史·艺文志》中的医学类书目进行筛选,并得出结论。
《新唐书·艺文志》中的实用类方书有:《太清诸草木方集要》《补肘后救卒备急方》《效验方》《删繁方》《崔氏纂要方》等共42种。唐代实用类方书数量少且种类相对单一,主要为集验经验类、简要简易类、备急类这三类,惠民博济类和家藏秘宝类占比很少,说明唐代医方公开的社会公知还并未建立,人民对医疗的需求并未得到重视,官方和社会知医人士在民间医学教育事业中参与度不足,医学地位不高。
《宋史·艺文志》中的实用类方书共有133种,继承了15种唐代的实用类方书,它们的共同点是大多为第一类集验经验类和简要简易类,除《延年秘录》外皆为唐开元之后所著,这说明唐代后期实用类方书发展相对较快,不仅数量上更多,且质量更高。《宋史·艺文志》新增实用类方书118种,数量大幅提升,且实用类方书内部发展全面,各小类数量较唐代都有很大的增长,家藏秘宝类和惠民博济类这两类方书数量增长尤为明显,如《王氏博济方》《卫生家宝产科方》《惠民方》《校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等。由于这两类方书所具有的特殊性质,在此之前大多都被禁止出版发行,而在宋代却大规模出版流行,受到了读者的青睐,充分说明宋代医方公开已经成为社会的公知。
2.2 民间医学教育得到发展
民间医学教育主要为家世相传、师徒传授和自学这三种模式,唐代政府各界对医学教育模式探索有限,医学教育还是主要以家传和师授的方式进行,自学这一教育方式被忽视,导致医学教育的受众范围有限。两宋时期政府承续传统医学教育的同时,在社会中大力推广自学这一教育模式,宋代就有许多自学成才的名医。“许叔微少尝以登科为祷,一夕梦神告曰:汝欲登科须凭阴德。叔微自念家贫无力,惟医乃可,于是精意方书久乃通妙,人无高下皆急赴之,既而所活愈多声名益著。”许叔微勤奋钻研方书,终成一代名医,与此同时,王克明、沙门洪蕴等名医皆是自学成才。宋代的涝灾旱灾较前代更为泛滥,疫情爆发频率更高,医疗资源紧缺,民众饱受饥饿与疾病困扰,宋代政府为减缓内部矛盾,将医学视为仁政之一,投入了大量精力用于整理和编撰医学书籍,颁布有利于民间医学教育发展的政策法规,在全社会大力推行。社会各界人士也积极撰书传知,公开并将方书化繁为简,方便大众自学。实用类方书的增多,加之印刷技术的发展,大量方书在市场上流通,为民间医学教育提供了“教材”,营造了良好的医学教育环境。数以万计的普通民众自主学习医学知识,从而具备基本的医疗能力。
3 著者身份多元化,儒医群体扩大
3.1 著者身份多元化
唐之前的医学教育被门阀世族所垄断,方书不对外公开且艰涩繁复。而到了宋朝,以庶族出身为主的儒士最终取代了门阀士族,肩负起国家复兴的大任。以前被世家大族掌控的医学教育在整个社会广泛传播。医学类书目的著者不仅是进行医学教育的主力军,同时也是潜在接受医学教育的人群,史志目錄中医书著者的身份便是这个时代医学教育成果的缩影。《新唐书·艺文志》中“明堂经脉类”与“医术类”共80家,《宋史·艺文志》中“医书类”共278家,说明宋代医学学科内部人才辈出,具有活力。
笔者据可查到的资料发现,唐代医学类著者中以专业医家为主,儒医群体、佛道医者仅占较小的比重,而宋代医学类著者格局发生改变,佛医道者稳步增长,专业医家稳步增长,但占比缩小,儒医群体逆势而起,增幅超过专业医家,总体数量也接近传统医家的数量,几乎能与专业医家分庭抗礼。《新唐书·艺文志》中的专业医家有皇甫谧、秦越人、杨上善、徐叔向、歧伯等50家,《宋史·艺文志》中以钱乙、庞安时、许叔微为代表的宋代医家达99家。宋代医学考试的录取人数远远多于唐代,且给予医学生更多的晋升渠道,培育出了大批的专业医生。《新唐书·艺文志》中著者身份为僧侣、道士的有僧行智、沖和子、僧智深、李含光、僧鸾这5家,很大原因是唐代的佛教和道教机构对教徒的教育中包含医学教育。《宋史·艺文志》则增加至13家,宋代的佛、道机构还参与宋代政府的医疗救治工作,佛、道教徒对灾荒、疫情事件中的灾民和病人提供医学治疗和照顾。政府不仅可以缓减救治病患的压力,还培养了一批具有医学救治经验的唐宋佛道教徒。
3.2 儒医群体扩大
儒医群体的扩大,成为宋代医学教育的一大特点。《新唐书·艺文志》中儒医有阮炳、褚澄、陈山堤、薛弘庆等16家,于赓哲指出;“唐代中后期的士大夫阶层已经开始更多地关注医学,这意味着‘儒医阶层已经初露端倪。”《宋史·艺文志》儒医有刘禹锡、董汲、苏轼、李翱等78家。儒医群体的扩大,与宋代重文轻武政策、医学地位提高有关。宋代冗官问题严重,文人待遇优厚,彼时宋代私人藏书盛行,文人有充足的时间学习医学知识,不乏一部分的儒生仕途受阻,转而专心钻研医学。儒医所著书籍易于大众理解学习,受众的阶层范围进一步扩大。最本质的原因是宋代的儒医群体是由出身平民阶层的士大夫组成的,深知底层不易,一生都秉持着对文化知识、个人品德和政治功业的追求,才能成为宋代的文化主体和政治主体。相比唐代由出身财阀士族士大夫组成的儒医群体而言,宋代儒医群体在医学知识的创造传播和医学教育事业发展上更加开拓进取,有更强的社会担当和政治影响力。
4 结语
唐、宋作为历史分期的重要转折点,思想学术都发生了重要的变革。史志目录具有“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功用,研究唐宋医学类书目的变化对研究医学教育发展有重要作用,宋代医学教育是在唐代医学教育基础上的深化和开拓。唐代财阀士族的衰落到宋代新兴平民士族的崛起需要一个过程,因此唐至宋的医学教育发展也是渐进的。回顾历史,宋代医学分科教育日趋完善,专科著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揭开了医学教育进步的一页。医学教育模式的限制被打破,实用类方书蔚为大观,自学在民间教育中占比越来越多,构建了一个人人皆可学医的教育环境。著者群体构成多元化,儒医群体更是肩负使命,进一步充实了宋王朝的医学教育实力。宋以后各朝延续其教育创新的理念,不同程度继承了宋代医学教育的成果,当代医学教育亦受其启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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