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
·01·
放暑假了,姑姑带着我、社社和哈牛来到离家不远的韩村摘花椒,为的是挣点零花钱。
韩村漫山遍野都是花椒树,一进八月,饱满的花椒便缀满了枝头,微风一吹,椒香扑鼻。韩村人几乎家家都种花椒,由于采摘花椒的时间比较集中,即使全家上阵也不一定摘得完,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采摘工就很紧俏。
为了及时采摘花椒,避免损失,村民多会雇附近的乡亲来帮忙。为了把采摘工留在自家,村民们都尽力把后勤工作做到最好,不仅茶水、饮料、西瓜、采摘工具一应俱全,还管吃管住,热情周到。
姑姑提前联系了熟人,一到韩村,我们就被领进了秀儿家。她家有几亩俗称“大红袍”的花椒。这种花椒色红油重、粒大饱满、香味浓郁、麻味醇厚,是上乘的品种。和其他品种的花椒比起来,“大红袍”更加“尊贵”,谁也不敢“怠慢”——越早摘完越好。
可是没想到,刚在秀儿家干了两天活儿,姑姑便挑唆我们离开,说秀儿家的伙食太差了。
“我问过其他采摘工了,人家顿顿有肉,还管够。咱们吃的跟他们一比,差远了!”临睡前,姑姑跑到我们仨住的屋里抱怨,“我跟另外一家说好了,他答应让我们过去。”
社社和哈牛一听,一骨碌爬了起来。尤其是哈牛,听到吃肉管够时,两眼直放光。
对姑姑这种不守信的做法,我极力反对:“姑姑,您怎么能这么干呢?现在正是采摘最忙的时候,冷不丁走四个人,秀儿家的活儿怎么干?就靠她和她娘吗?那得什么时候才能摘完啊!”
姑姑瞥了我一眼,并不打算听我的,坚持要“跳槽”。
这时,哈牛阴阳怪气地说:“栓子,你是不是喜欢上秀儿了?”
我突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气得回怼:“没有的事儿!你别瞎说!”
社社脑子转得快,提议举手表决。他的话音刚落,姑姑和哈牛“唰”的一下把手举了起来。社社看了看我,又看看姑姑和哈牛,然后缓慢地举起了手。
姑姑有些得意:“少数服从多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一早咱们就走。栓子愿意留下就自己留下。”说完,姑姑便出了屋。
第二天一早,我醒后一摸——旁边没人。哈牛和社社果真跟着姑姑走了。唉,也不知道姑姑跟秀儿娘打过招呼没有,如果没说,我该怎么跟她们俩说呢?
·02·
正当我发愁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应该是秀儿来叫我们起床吃饭的。我赶忙穿好衣服,喊了声:“进来吧!”
进来的果然是秀儿。她梳着两条小辫,大大的眼睛、细弯的眉毛,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她朝床上一看,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皱了皱眉问道:“社社和哈牛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赶紧借穿鞋掩饰自己的尴尬。
“栓子,你哑巴啦?咋不说话?”秀儿有些不明所以。
我正要回答,秀儿突然说道:“我知道了!他们可真勤快,饭都没吃就去摘花椒啦!”
秀儿说完,笑着往外走,但还没出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不对呀,他们去摘花椒了,你咋没跟着一块儿去?”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显然姑姑是带着社社和哈牛不辞而别的,秀儿还被蒙在鼓里呢!虽然很难为情,但我必须得告诉秀儿:“他们走了,到别人家干活儿去了。”
秀儿满脸惊讶。她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少一个人干活儿,就会多一些损失。
唉,姑姑干的这是什么事呀!社社和哈牛也是,都上高中了,难道连“一诺千金”的成语典故都忘了吗?我愧疚地低下头,像做错了事似的,不敢看秀儿。
秀儿无奈地说:“走了就走了吧,好在我家花椒树不太多。我跟娘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再找几个人帮忙。先吃饭吧,吃完咱俩先去摘。”
说完,秀儿就往外走,我赶紧追了过去:“秀儿,等等我!”
此时,东边的天已经出现淡淡的亮光,渐渐显出些粉红色。秀儿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他们走了,你咋没走?”
“老师说做人要讲信誉。既然答应给你家干,就要好好干,直到把活儿干完。”我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秀儿看了我一眼,我感觉那眼神里带着些感激。
·03·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秀儿娘提着茶水和吃的也来到了花椒地里。此时,我已经摘了满满一大筐花椒了。
记得刚到花椒地里的时候,看到满树红红的花椒,我心想:摘花椒有啥难的?看我的!我找到一棵树,伸过手去,很想在秀儿和社社、哈牛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力。谁知花椒好像故意跟我過不去似的——我刚摘了几簇花椒,就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我“哎哟”一声,猛地收回手,本能地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结果舌头顿时麻得难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秀儿看到后,笑着说:“花椒树上长着很多小尖刺,你得小心点儿。”说完,她便耐心地指导我们如何摘花椒。她告诉我们,不能用手捏椒粒,那样容易导致油包破裂,影响干椒的颜色,一定要捏椒簇的根部。
随着动作的不断熟练,我们摘花椒的速度也快了起来。虽然有时还是难免被刺扎到,但收获的兴奋感以及和好朋友边干活儿边谈天谈地的快乐,让我觉得疼痛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从回忆进入现实,我不禁有些失落——现在摘花椒的手法熟练了,速度快了,但姑姑、社社和哈牛却走了。
秀儿娘放下东西就走了,地里只剩下我和秀儿。渐渐地,我发现秀儿懂得可真不少!她给我讲了很多有关花椒的知识,还说要想效率高,可以把花椒枝直接剪下来。但不是谁都能这么做,因为剪枝要掌握一定的技术,不能瞎剪,否则会影响花椒树以后的生长。
我笑着打断她:“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就不怕我摘得多,多挣你家的钱?”
秀儿扭过脸看着我,突然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说:“我巴不得你能快快摘完呢!你摘得越快,我家花椒损失就越小,你拿的钱就越多,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我怕啥?”
我连忙点点头。说实在的,我被秀儿的乐观和真诚打动了,觉得自己没走真是对的。
·04·
晚上,天气太热,我辗转反侧,迟迟没能入睡。姑姑、社社、哈牛和秀儿的身影在脑海里轮番闪现,让我心烦意乱。秀儿家的花椒树虽然不算多,但她娘身体不好,爹又长期在外打工,指望不上,光靠我和秀儿摘的话,进度太慢。能不能把姑姑、社社和哈牛劝回来呢?我被这个问题困扰,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秀儿。秀儿听了,并没有兴奋,而是说:“算了吧。他们答应了别人,就得干完才行。”我沮丧地摇摇头,和秀儿一起摘起花椒来。
摘了一会儿,社社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出啥事了?”我停下手问道。
社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栓子,你姑姑踩着凳子摘花椒时,从上面摔下来,手腕子摔伤了。我们也找不到村里的人,你快去看看吧!”
我和秀儿跟着社社赶到花椒地,见姑姑坐在凳子上疼得直发抖。
“姑姑,您没事儿吧?”我有些不知所措。
秀儿着急地说:“哎呀,别问了。村里有医务室,快带姨去看看!”
说完,秀儿上前扶起姑姑就往村里走,我赶紧上去帮忙,社社和哈牛跟在我们身后。
医生检查后说没有骨折,只是手掌触地时伤了手腕,休养一阵就没事了。
回到家,秀儿忙前忙后地照顾姑姑。姑姑望着秀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愧疚地说:“秀儿,我对不住你家呀!”
“姨,甭客气。出门遇到难处了,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这没啥。”秀儿真诚地说。
听秀儿这么说,我更佩服她了。虽然我俩年龄差不多,但我真没她这种胸怀和气度。
社社和哈牛决定回来帮秀儿家摘花椒,姑姑也说:“对,我也去!一只手摘得虽然慢,可总比不摘强。摘一点是一点嘛!”
但秀儿却说:“姨留下养伤,社社和哈牛还是回去给人家摘吧。做人要讲信誉。”
大家听了秀儿的话,都红着脸低下了头,只有哈牛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他站起身说:“秀儿,你说得对,人得讲信誉,那我们就快一点去帮人家摘完,再回来帮你们!”
这时,社社也站起身说:“秀儿,我嘴笨,不會说话,就给你鞠一躬算是道歉吧!”说罢,他朝着秀儿深深地鞠了一躬。
半个月后,秀儿家的几亩花椒总算摘完了。临走前,秀儿特意嘱咐娘晚饭时给我们炖了一大锅羊肉。
第二天一早,我们要起程回家了,秀儿和娘一直把我们送到公路边。临别时,我们真心实意地邀请她们有时间去我们村玩。姑姑和秀儿娘也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我们走出一段路,扭头再看时,发现秀儿仍站在原地朝我们挥着手。
我想了想,往回跑了几步,大声喊道:“秀儿——”
“哎,啥事儿?”
我忙把双手拢在嘴边,喊道:“明年暑假,我们还帮你家摘花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