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变成猫

陆秋霞

“想好了没？要不要换啊？”

“就十分钟？”

“就十分钟。”

博爱小学后门围墙处种了一排茉莉花。枝叶翠绿，清香阵阵。

在离铁门最近的一株茉莉花旁，三（6）班班长钱文文正蹲着跟一只小黑猫沟通。

没错，是沟通。

黑猫名叫小茉莉，通身漆黑，就鼻尖上方长着一撮小白毛，像一个茉莉花苞。

课间十分钟，钱文文不想参加女生之间“手挽手去厕所”的活动，就跑到学校后门，看门外的行人与车辆。

她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小学生无法体验的生活——作业、辅导班、考级之外的生活。

这时候，黑猫小茉莉出现了。

“你愿意跟本猫互换身体吗？”小茉莉问她，用标准的普通话。

考虑了很久，钱文文同意了。

茉莉花下，黑猫警惕地观察了一圈后，压低声音：“咱俩都要说一句变身暗号，本猫先来——胆小如狗钱文文。”

“你凭什么说我胆小啊？”钱文文一激动，声音就拔高。

“嘘——”黑猫跳起来，两只梅花爪交叉捂住钱文文的嘴，“你还好意思说？不就换个身体吗？你都考虑快一个月了！上次磨蹭这么久的还是隔壁阿黄。”

“你还和狗换？”

“那是，猫可是全世界活得最丰富多彩的物种，你们人类不是有百万富翁吗？我们最厉害的猫拥有一百万次不同的‘猫生呢！”

“通过跟其他生物交换身体吗？只有你们猫能这样吗？我们人与人之间不能互换吗？”

黑猫不耐烦地摆了摆爪子：“只有我们猫。再说你们人类哪有我们猫的语言天赋，瞧你们学个英语就头疼得不要不要的；看看本猫，年纪轻轻就掌握了普通话、狗语、蜥蜴语、麻雀语……”

黑猫越说越带劲，尾巴挥来舞去，得意极了。

钱文文心里发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它：“我的暗号想好了。”

“啥？”

“黑不溜秋小茉莉。”

话一出口，钱文文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黑白色。她定了定神，看到一张熟悉的小女孩的脸，黑眼珠正不安分地转来转去。

“哇，原来彩色世界是这样子的！”小茉莉站起身，高兴得直转圈，东凑凑，西看看。

钱文文也试着用猫的身子走了两步——哇，身轻如燕就是这种感觉吧！

一人一猫约定好，五分钟后，在后门茉莉花旁碰面，换回身体。

钱文文钻出后门，街上卖许多小吃：肉夹馍、手抓饼、烤冷面……都是妈妈禁止她吃的东西。

借着轻盈的四肢，钱文文毫不费力地爬上案板，叼起一个肉夹馍——好烫！烫得她直跳脚。

“哪儿来的野猫！”老板抡起锅铲。

滚烫的“凶器”迎面而来，钱文文纵身一跃，箭似的冲进学校后门。

她趴在茉莉花下，浑身发抖——太刺激了！比在辩论赛得第一要刺激一百倍！

她竟然能飞檐走壁，还能吃肉夹馍！

肉夹馍味道太好了，可惜只咬了一口。就在钱文文意犹未尽地舔爪子时，她看见她原本的身体——两只手蜷在胸前，两条腿迈着妖娆的猫步——向自己走来。

钱文文弓起脊背，尾巴直竖：“你是一直这么走路的吗？！”

“是呀，本猫还教了你同学呢！扭一扭……”

钱文文头皮发麻，感觉嘴里要喷火了，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上课铃响了。

“胆小如狗钱文文。”

“黑不溜秋小茉莉。”

他们匆匆说出暗号，换回各自的身体。

因为太生气了，钱文文发誓：再也不去找那只黑猫了！

可是，第二天课间，她还是忍不住跑了过去。奇怪的是，小茉莉没有出现。

第三天，钱文文又去了。

“小茉莉？小茉莉……黑不溜秋小茉莉？”

“这儿……”

钱文文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小茉莉躺在灌木丛里，病恹恹的。

“你病了吗？”

“哼，猫哭耗子，上次我们换身体时，你是不是吃辣的了？”

钱文文刚想否认，就想起肉夹馍里有青椒，怪不得她当时觉得嘴里要喷火，原来是被辣的。

“我给你找兽医。”

“你有钱吗？”

钱文文愣住了。

“得，你给本猫弄杯白糖水，这是本猫的独门妙方。”

给小茉莉送了三回白糖水，捎带两根鱼肠后，它的身体果然好了。

课间十分钟互换身体的游戏又开始了，不过这次有规定：尊重对方的身体，不乱吃，不乱动，不乱说话。

这么着，钱文文把校外的小吃摊都闻了一遍，还爬上屋顶，看天上的云游走、操场上的同学打闹。

一段段十分钟悄然溜过，慢慢地，一个念头在钱文文脑中浮现。

她不想当人了，初中生要中考，高中生要高考，大学生毕业要找工作，工作的人要结婚，结婚了要生孩子，孩子又要读小学。每个人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干规定的事，还要比谁干得更好。

就像她为了超过学习委员王怡，每天都要多学两个小时，其实她很想看动画片。

钱文文觉得太累了。她的人生刚开始，她就觉得太累了。

但是，如果做猫，她可以躺在屋顶，晒一天太阳，什么都不做。

于是，在某一个课间，她带着小茉莉的身体出走了。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直到有一次偷吃，她被打断了腿；为了抢路边的烤肠，又被流浪狗咬破了耳朵。

一周后，錢文文实在撑不住，回到了学校后门的茉莉花下。

小茉莉就在那里等她，带着白糖水和鱼肠，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狼狈。

钱文文狼吞虎咽，一通吃喝后开始哭诉：“我不想当人了，当人好辛苦；可我当猫之后，又觉得当猫好辛苦。”

“本猫跟很多物种交换过身体，没有谁不想回到自己身体的。”猫身被钱文文弄得这么糟糕，小茉莉看上去却很平静。

小茉莉越平静，钱文文越紧张，她嗫嚅着问：“如果这次我换回来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再跟我换了？”

小茉莉点头。

“胆小如狗钱文文。”

“黑不溜秋小茉莉。”

钱文文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发现小茉莉把她的身体照顾得很好，温暖又自在。

看到脚下的黑猫瘦成皮包骨头，一身伤口，钱文文更羞愧了：“小茉莉，对不起。”

“本猫不后悔，在提议换身体时，我就想到这种可能性了。”

“那你想过……霸占其他生物的身体吗？”

小茉莉矜持地抬起头，直视钱文文：“本猫的生活多精彩，狮子、老虎都不换！”

黑猫一瘸一拐地走了，背影优雅又神秘。

就像之前说的，它再没出现过。

这之后，钱文文课间休息时，还是忍不住往后门跑。茉莉花开了，散发着幽香。

“黑不溜秋小茉莉。”

没有任何回应。

课间十分钟的魔法消失了，钱文文有时怀疑那是一场梦，但她又相信那是真的，因为她懂得了该如何生活——

像小茉莉一样，优雅、洒脱、坚定地生活下去，去创造属于她钱文文的人生。

创作谈

你有没有感觉很累的时候？你有没有羡慕过家里的“猫主子”？晒着太阳打盹、舔毛，从小到老，一辈子就轻轻松松过完了。我们的人生，似乎总要不停地学习、工作，如果可以选择，你愿意成为哪种生物呢？老虎、蝴蝶、熊猫……它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偶尔这么想一想，再回到真实的人生，好像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