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晗
时尚是个圈,往往在周而复始的轮回中重现经典。上世纪50年代,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在米兰画展上展出了他酝酿已久的作品——8幅大小相似的画,除了涂满蓝色颜料,再无其他颜色干扰和别的表现,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刷新了观众对极简主义的认知。从此,以他名字命名的颜色——“克莱因蓝”就这样闯入艺术界,引来哗然的同时也令批评家陷入沉思:众多艺术家在画布上比拼造型和色彩的时候,克莱因却回归单纯的颜色,究竟哪种才是对艺术更确切的表达?
纵观艺术史,青睐蓝色并从中找寻灵感的画家不在少数。克莱因创作的“蓝”有别于莫奈蓝紫的静谧温柔和毕加索蓝色时期的忧郁孤独,也不同于蒙德里安的“蓝”突显几何图形的张力,克莱因的“蓝”强烈夺目,不掺杂一丝杂念。就像他说的,蓝色是宇宙的本质颜色,因为天空、水、空气是蓝色的,那么蓝色自然也寓意着自由、生命、无限。
恐怕连克莱因本人也没想到,半个世纪后,从他作品里提取的蓝传播到了藝术之外的很多领域,服装家饰、建筑设计、时尚秀场纷纷与克莱因蓝梦幻联动……从“小透明”一跃变身大众购物清单里的常客。一时间,万物皆可克莱因蓝。
克莱因爱蓝,最初源于他对航海的热衷。他曾把蓝天视为自己的第一幅艺术作品,据说他第一次来到大西洋时,就把一瓶蓝色涂料倒进海里,惊呼“大西洋比地中海蓝了”。诸如此类的诡异行为还有很多,不过正是这些令人费解的行为,促成了他的艺术版图。他选取了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圣母长袍上的群青蓝,这种颜色出身高贵不仅因为它有着神圣的寓意,还在于它从青金石中提取而来,在物料缺乏的时代,其价值堪比黄金。在化学家爱德华·亚当的扶持下,克莱因将群青染料融入合成树脂调和,经过几番试验,研制成了有着精确RGB比例的天青石蓝色,将其命名为“国际克莱因蓝”。
在此之前,他也试验过其他颜色,都以失败而告终,此前他的作品《橙色》因展方排斥极简主义而惨遭拒绝。受德国“玫瑰十字会”宣扬的神秘主义和日本禅宗的影响,克莱因坚信,“传统绘画像个监狱窗口,线条、轮廓、形式及其相关构成完全是固化的栏杆。这些线条意味着我们注定死亡,固化着我们的情感生活、理性甚至灵性,也是我们的心理界限,过去的历史以及骨骼框架;它勾勒出我们的弱点和愿望,我们的才能和创造物。”在他的创作观里,线条意味着冒犯生命秩序,捆绑着自由和灵性的枷锁,而单色画却破除了这些不必要的形式,这也成为他日后的创作核心。
时隔两年,单色画依旧,只不过换了一种颜色,克莱因蓝一亮相便引发业内人士追捧和收藏。可见,蓝色为克莱因开启了人生的新天地,从此他一头扎进蓝色的世界,将其奉为精神和艺术的源泉。
“虽然每一幅画的表面效果和色彩几乎没有差别,但是它们都传递着不同的氛围,毕竟在制作每件作品时的灵感和冲动是物质表面上无法轻易察觉到的。”大多数人看重画中之物,而在克莱因看来,一幅作品的终极意义却在于视觉之外。在他名为“空无”(le vide) 的装置展上,整个展厅墙面雪白且空无一物,没有特别的布置,也无工作人员引导,单色画的延伸阐释出了宇宙和生命的无尽、空灵以及永恒。前来参观的人喝着蓝色鸡尾酒,本以为展览会有悖于克莱因以往的风格,直到去洗手间才在小便池里见到了久违的克莱因蓝。
如果在场的人认为克莱因蓝费解难懂,与眼前这空空如也的无形意境相比,小便池里的蓝色液体算是拯救了迷茫和空虚,像是找到了熟悉的路标,从漂浮到着落的喜悦。克莱因的作品无异于一场行为艺术,在场时琢磨不清,事后有所领悟。
克莱因的先锋实验艺术有着一呼百应的气势,“空气静力学雕塑”就是集体参与的杰作,他为观众们分发了透明的蓝“眼镜”和写有“蓝色人生”的字条,随后一齐放飞了1001只蓝色气球,当所有人仰头看天,整个天空都映成了克莱因蓝的色调。
“何为蓝色?蓝色使看不见的东西变得可见……所有色彩都引起特定的联想,而蓝色使人想到海洋和天空最多,毕竟它们是真实可见的自然中最抽象的东西……一切因蓝色而起,因蓝色而生,因蓝色而纵想自由。”克莱因赋予蓝色的神话和超现实意义在身体艺术与“蓝化”上得到体现,也成为贯穿他一生的主题。他反感别人称他为抽象派画家,自诩为现实主义者的他尽其所能亲身体会,颠覆了大众对传统艺术家的认知。他是柔道运动员,也身兼艺术家、演员和诗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演绎着各种职业的人,甚至在同一时期扮演着多个角色,多线开工,从没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嗜蓝如命的他为了艺术在死亡边缘试探,受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启发,尝试用燃气火枪作画,还冒着生命危险跳楼,请朋友拍下了“坠入虚空”的一瞬,发表在一份他自己创办的报上。
克莱因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属“蓝色时代的人体测量”,伴着音乐家现场演奏《单调交响曲》,3名女模特赤身裸体躺在克莱因蓝颜料里打滚,再以各种姿态印在画布上,然后把这幅画罩在车顶开走,在风雨阳光的沐浴下完成了《宇宙的产生》。这个经由“人体测量学”完成的画随即招致女性们的不满,为了批判他用人作活体画笔,她们特地创作了一系列消解蓝色的作品。多年后,法国奢侈品牌赛琳将克莱因的即兴之作印在了女装上,这份不可多得的创意用时间证明了其价值所在。
《跃入虚空》,1960年。克莱因的“ 飞身一跃”成为20世纪最具标志性的艺术事件之一。
克莱因和《蓝色星球》(星球雕塑7号)。
克莱因创作的蓝色海绵雕塑。
法国奢侈品牌赛琳在2017年春夏系列中致敬克莱因蓝。
受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启发,克莱因尝试用燃气火枪作画。
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克莱因蓝传播到了艺术之外的很多领域,一时间,万物皆可克莱因蓝。
克莱因曾一度热衷于在经典作品上涂抹蓝色颜料,效仿杜尚“恶搞”名画。业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加缪曾评论他的作品“空无充满着力量”,新现实主义的发起者、艺术评论家皮埃尔·雷斯塔尼也是他的狂热支持者,他坚信克莱因的传奇只会不断延伸。年轻的艺术家也在他们的作品中致敬克莱因,导演德里克·贾曼的电影《蓝》全程以克莱因蓝渲染,表现视力模糊和病痛折磨。史上最年轻的奥斯卡奖影帝、昵称“小雀斑”的埃迪·雷德梅恩虽然是红绿色盲,但并不影响他把克莱因作为研究对象。
克莱因生前有个愿望,他希望自己一手缔造的克莱因蓝有无限变大的潜能,蔓延到城市的每个角落,甚至有可能扩散到大气层中。这个听上去有些不切实际的想象竟然在千禧年后的巴黎文化节上变成了现实,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时尚店铺、战车雕像、方尖碑都笼罩在克莱因蓝的光影之下,城市里的建筑物就像艺术馆中的装置作品,在与夜色的交融下显出别样气质。
伊夫·克莱因30多歲便因心脏病猝然离世,他的“隐身”却为世界留下了一抹蓝。他在短暂的艺术生涯中创作了千余件作品,凭借其特立独行的风格在艺术界有了一席之地,和安迪·沃霍尔、杜尚、约瑟夫·博伊斯并称20世纪后半叶对世界艺术贡献最大的4位艺术家。即便默默无闻很多年,价值数百万的作品展出时曾被当作地毯,但仍有趋之若鹜的追随者,克莱因蓝仿佛一所宁静平和的精神家园,静待真理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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