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人世间》的空间叙事探析

2022-05-30 01:57蒋淑琰
艺术科技 2022年15期
关键词:空间叙事人世间

摘要: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人世间》讲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居住在东北某省会城市“光字片”的周家五口人以及身边的亲朋好友50年间的命运沉浮。文章从社会历史空间、日常生活空间、心理精神空间分析《人世间》如何从多维度塑造真实生动的人物形象,进而完成一次成功的史诗性叙事。

关键词:《人世间》;空间叙事;现实主义题材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5-0-03

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人世间》作为央视2022年的开年大剧,凭借平实的叙事和细腻的人物刻画风格,受到观众的青睐。根据中国视听大数据和CSM正式发布的收视数据,《人世间》在播期间平均收视率高达2.850%,是2018年以来收视率最高的一部电视剧。该剧的主线人物为出生在东北“光字片”的周家三兄妹——周秉义、周蓉、周秉昆,呈现20世纪60年代至21世纪初中国现代社会复杂的人世景观。

“人在空间里最能呈现其生存的状貌与意义。从空间的角度来观察人的生活与环境,是理解人的最好方法。”[1]美国社会学家爱德华·索亚曾将空间划分为三个层面: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人世间》在现实空间的变迁叙事中完成对人物精神空间的转变,最后建构起具象的社会空间。《人世间》通过什么样的艺术手法凝练了50年间的社会文化,创造出独特的空间叙事景观,从而获得从小说到电视剧的成功?这正是本文研究的问题。

1 社会历史空间:以“小故事”见“大时代”

1.1 聚焦城市空间,连接小人物命运

新中国成立之初,东北是全中国工业化水平最高的地区。由于国际形势、地理条件、社会政策等因素的影响,东北的经济发展自80年代中后期逐渐放缓。《人世间》的主要叙事空间定位在东北吉春,通过一座工业城市展现其兴衰史。一家之主周志刚凭借自己的双手盖出了属于自己的家,也是当时光字片最大的两居室。作为该剧的核心人物,周秉昆本是建筑工人之子,然而其身处时代变革的洪流之中,经历了从木材厂、酱油厂的工人到出版社员工、国营饭店经理再到搬家公司个体户的多重身份转变。他的兄弟也同样经历工厂失业,只能揽零活或是去工厂干临时工的境况。

剧集开始的全景镜头似一幅庞大的自然画卷,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接着用俯拍镜头向观众展现了一个房屋低矮、道路纵横交错的城中村。光字片作为东北江辽省吉春市的一个平民居住区,其空间形象与整齐、井然有序的都市格格不入。光字片作为空间意象,为平民群体的形象塑造提供了叙事背景。光字片的改造是推动叙事的一条暗线,而当地人与生俱来的敏感和自卑,使得他们在面对命运抉择时更加犹豫和纠结。光字片包括五条主要的街道——光仁、光义、光礼、光智、光信,都是真实地名,且与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一一对应,寓意哪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也自始至终坚守着仁爱与正义。

《人世间》将主要视角聚焦到衣食住行中的“住”,用住房建构起以“家”为情感核心的叙事脉络,以此为出发点写“人”。在剧中,“家”的概念不局限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包括其他角色。周秉昆视多年挚友“六小君子”为家庭成员,他们的家庭又作为“子家庭”出现。在我国电视剧的“家国设置”模式中,以“家”的模式表达国家意志,在表达过程中把“国”窄化为“家”,置于“家”的范畴内表达[2]。

《人世间》以周家为中心,通过几个家庭在漫长岁月中经历的人生百态、悲欢离合折射出当下社会的时代特征,反映特定历史时期普通百姓的心路历程。该剧创作者以宏大的历史观构筑了完整的叙事脉络,书写了近50年的中国百姓生活史,并通过周家三代人的家庭史辐射到“光字片”这个小圈子社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与时代变迁相互交织,书写出一部中国式家庭变迁的生活史诗。

1.2 新房与旧屋,具象化社会变革

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实体,还是包含着社会关系和相关社会生产的一种抽象形式,空间可以是权力的符号表征。从住房空间可以清晰地看出社会关系构成。“文化大革命”后,周秉义成为厅级干部,享受国家分配住房的福利,周家也因此受到整个光字片的尊重。然而周秉义丈母娘的阶层更高,一辈子没有踏足“光字片”与亲家见面。工人家庭和高干家庭本身就存在階层差距,他们很难真正理解对方。房子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不同角色的居住环境能从侧面刻画出人物的形象与性格。周家住的光字片、郑娟住的太平胡同,对比郝冬梅父母、马守常夫妇住的别墅,再到后来周秉昆的二手房、拆迁房……这一切都反映出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变。

《人世间》还原了一个时代。该剧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工人群体面临的窘境,一家五口挤在一张炕上,吃穿用度能省就省,人与人的矛盾冲突往往是由房子引起的,改善居住环境一直是这些工人子女的朴实愿望。1956年,中央政府设立了城市房产管理局,实行住宅公有制。剧中因为赶超的姐夫去世,工厂回收了分配的住房,赶超大姐一家只得回娘家;春燕被大众浴池撤去主任之职后,也只能灰溜溜地搬回小破屋。随着时代的发展,万丈高楼拔地而起,动迁改造的好事终于落在了“光字片”的头上,光字片居民迎来了改善生活的曙光。周秉昆拿出了毕生积蓄买下了一套大房子,一家人负重背着大件家具搬家时都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谁知幸福还没有维持多久,由于原房主回国,房管局竟将这套房子索要了回去,于是一家人只能无奈地回到光字片的老屋中。随着骆氏集团的车驶入光字片,人性的丑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暴露无遗。为了占到便宜,街坊邻居使出浑身解数:趁机扩建、钉子户、举报信、假离婚……由此可见,人的命运被捆绑在了房子上,剧中房子不仅是四面墙壁如此简单,更映射了社会的变革与个体命运的沉浮。

2 日常生活空间:平民化叙事中的家庭拟像

空间叙事源于诺伯格·舒尔兹提出的“场所理论”。他把场所精神看作人内在的主观意识空间与客观存在空间的结合,即人在参与活动的过程中体验到的场所氛围,从而产生一种归属感或认同感。日常生活空间往往和风起云涌的历史空间、激荡起伏的精神空间形成并置结构,既呈现出让人产生归属感的温馨家庭生活,又为孕育丰富和立体的人物形象提供了空间[3]。集体林场、有轨电车、蒸汽机车等具有年代感的文化符号点明了东北的地域特征。街头的老式照相馆、煤油灯、有线电话、二八大杠,在剧中作为文化象征承担着交代叙事背景的职能。

《人世间》通过服化道和空间置景尽力还原特定时代风貌,呈现出有温度感的家庭拟像。改革开放时期的招贴画、炕桌旁边卷起的铺盖、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缸、一张饭桌、一个火坑、一个斗柜、贴满报纸挂满冰霜的木窗……一件件家居陈设都篆刻着剧中人物对“家”的深刻认知,有序摆放的物品则体现出认真对待生活的态度。

家庭的命运成为与国家命运相互指涉的表意载体,家庭形象成为象征社会形态的重要视听元素和反映历史风景的一面镜子,而且家庭空间成为电视剧中具有独特意义的“叙事空间”[4]。春节作为中国的重要传统节日,具有特定内涵,《人世间》通过大篇幅的过年情节来书写亲情。周家的父亲、大儿子、女儿以及守着老家的母亲和小儿子,五人四个空间,春节是他们年年期盼着的日子,也是周家和光字片人们主要的叙事呈现。

据统计,全剧至少拍摄了八个年头的团圆戏,每年的团圆戏份长达三四集的规模。集体记忆不再由宏大叙事单独建构,而是使宏大叙事和生活叙事并存,用个体具象的方式解读宏大叙事,从而构成生活叙事。外出务工、下乡当知青的头两年,每到万家团圆之时,饭桌前只有老母亲和小儿子,不识字的老母亲侧耳倾听小儿子念信,这一封封迟来的家书凝结着浓浓的血脉亲情,白纸黑字间传递着沉甸甸的爱。父亲支援三线终于有了假期,儿女带着各自的伴侣一同回到家乡,窗外飘着大雪,一家人围坐在炕上谈笑风生。“年”的故事里也诉说着时代的变迁,母亲拿着积攒的肉票,沿街打听消息,在闹哄哄的人群中买到一份肉,白糖、红糖更是视若珍宝,这是属于父辈们的时代记忆。不管是周家的团圆,还是周秉昆与光字片发小们的聚会,抑或周秉昆与其他人物的相聚,都在春节的这个特殊时间点展现出来,向观众展示了一幅中国城市社会近50年来的风俗画。

日常生活空间作为人与人关系的纽带,是全剧刻画的重点,鸡毛蒜皮的琐碎背后是人们对“家”的理解。剧中运用了大量的视觉符号,通过色彩将跌宕的人生和世间百态渲染得更加分明,平民化的叙事和生活化的节奏营造了温馨的年代记忆。郑娟穿着朴素、扎着两个麻花辫正串着糖葫芦;记忆衰退的母亲心心念念给女儿织着红毛衣;邻里吵吵嚷嚷在旧门楣挂上新春联、子女们嬉笑着铲去门前的厚厚积雪,空间、物件与琐事触动着观众内心深处的柔软,不仅是对亲情的共鸣,还有对世事变迁的感慨。

另外,这部电视剧运用了许多唯美的逆光镜头,例如,周母在太阳下一针一线地缝补衣物、光线经过窗户折射在照料周母的鄭娟脸上、郑娟弟弟透过玻璃瓶底看向耀眼的“光明”,无一不为平凡的小人物增添了人性光辉。如此平实的叙事风格和视听语言极具感染力,也为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注入了艺术气息。“平原上也有起伏的生活。”这或许就是编剧班宇和梁晓声想要表现的家庭生活。

3 心理精神空间:以“人”为本的成长叙事

乔治·普莱认为:“没有地点,人物仅仅是抽象概念。”[5]这里的“地点”,也就是“空间”,指塑造人物形象的具体场所。心理精神空间则承载着人物的思想、情感等个性特点,是人物鲜明特征的表征空间。梁晓声在展现周秉昆一家人面临的困境之时,没有把苦难作为重点,而是着重描绘了一个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对“小人物”进行叙事。

3.1 周秉义

长子周秉义在剧中是最正直的化身,他的身份也是“权”的代表。在中国传统伦理观中,长兄如父,周秉义始终承担着成为家中顶梁柱的责任。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成为下乡知青,到后来当上市长提出改造光字片,也切实让家人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然而不论周秉义处在什么样的地位,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仍是得到父母的认可。剧中反复强调,孝分两种,即“养口体、养心智”。父辈的认可自始至终都潜移默化地引导着孩子的价值观,这样的思想观念继而也影响着后代。

为了不辜负岳父岳母寄予的厚望,他虽然住在宽敞豪华的房子里,内心却无时无刻不想冲破牢笼。心理精神空间的束缚和实际生存空间产生强烈的对抗,也是促使他能够大有所为的动力。而他和郝冬梅的爱情就像笔直的白桦树那样纯洁、刚正,即使面对身体疾病和绯闻,都坚守着初衷。

3.2 周蓉

长女周蓉则是浪漫自由的知识分子,她有不同于传统女性形象的洒脱。在东北受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大多家庭对女儿的教育始终是宽容的。周蓉追随诗人丈夫远赴贵州山村插队,贵州相比光字片来说,虽然生活条件不堪,但满足了她一心追求自由、找寻自我的人生向往。对比两次到贵州的情形,一次是支教时期,一次是带女儿重返,让她发现曾经的理想显得多么骨感。

残酷的现实也使得周蓉开始重新审视女性的价值和意义,进而完成自我与时代的双向超越。不同的生活环境对于周蓉来说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生活追求,个人成长和空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联系。无论是在东北还是在北京、贵州,截然不同的生活空间产生的对立性显示出周蓉精神、思想等的变化。对于周蓉来说,只有进修学习、理性离婚,才能看清自己的人生方向。

3.3 周秉昆

周秉昆是平民百姓中“义”的化身,也是“小人物”的代表。周秉昆的人物特质与东北光字片的生活环境紧密相连。当他的个人理想和社会现实发生冲突时,他选择陪伴在老母亲的身边。他的妻子郑娟属于典型的贤妻良母,但同时也有对抗命运的坚毅品质。在丈夫周秉昆入狱后,郑娟默默扛起生活重担,一边照顾两个孩子一边想方设法维持生计。“觉得(生活)苦吗?自己嚼嚼咽了”,这对患难夫妻的形象塑造,既符合观众对理想爱情的想象,又反思和审视了浮躁的社会。世间千万苦,唯有善良与爱是救赎。中宣部副部长、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党组书记、局长徐麟指出,电视剧“要始终站稳人民立场,展示千千万万平凡中国人的故事;以真实、平实、朴实的艺术风格描绘人民群众的智慧和创造,真情讴歌新时代人民群众的新风貌、新奋斗”[6]。

《人世间》中,东北城市内涵与立体鲜活的人物性格形成互文,在成长叙事推进的同时完成对现实的镜像表达,提高了全剧的审美水平。故事看似发生在20世纪,流露出的真情实感却与现实生活贴得很近。

4 结语

《人世间》通过充沛的人物情感空间来填补当下人们的情感缺口,实现了心理上的替代性满足。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大众话语的兴起,个体价值越来越受到关注。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像周秉昆和郑娟这样沉默的大多数开始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人世间》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普遍性的心理预期进行平民化叙事,旨在给普通人塑像,发掘平凡人生活的真谛,这也是该剧赢得大众认同的内在逻辑。总的来说,《人世间》的出彩之处在于它始终让人民处于叙事的核心,以“人”为本,以“空间”为辅,通过空间和时间的维度,让人们看到过去、反思现在。像《人世间》这样的现实主义电视剧值得反复品味。

参考文献:

[1] 金明求.虚实空间的转移与流动:宋元话本小说的空间探讨[M].吉林:大安出版社,2004:8.

[2] 杜莹杰,周振海.中国电视剧的家国同构性[J].艺术百家,2013,9(3):189-192.

[3] 涂彦,苏广英.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三重空间的叙事解读[J].当代电视,2022(2):48-53.

[4] 曾庆瑞.守望电视剧的精神家园:第1辑[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2:473.

[5] 龙迪勇.叙事作品中的空间书写与人物塑造[J].江海学刊,2011(1):205.

[6] 徐麟.徐麟出席迎接党的二十大重点电视剧创作暨现实题材电视剧创作工作推进会[EB/OL].国家广播电视总局,https://www.nrta.gov.cn/art/2022/6/8/art_112_60632.html,2022-08-06.

作者简介:蒋淑琰(1998—),女,上海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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