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英
4月,永定河门城湖段
“这么多年,我们管水不见水,只能管沙子,想想真是难过……”胡玉海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时说,自1989年大学毕业进入北京市永定河管理处工作后,他和永定河打了33年交道,“现在有水了,真的特别美” 。
“特别美”三个字,他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附带着一连串开怀的笑声。
胡玉海现任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领导小组办公室项目组组长,说这话时,他和本刊记者站在卢沟桥拦河闸大坝上,看着脚下奔涌的永定河,约500米宽的河面烟波浩渺,两岸绿树成阴,飞鸟蹁跹。
“20多年前,《还珠格格》拍沙漠戏正是在永定河河道里取的景。”北京市卢沟桥分洪枢纽管理所所长白建华感慨,“唱的就是那个‘你是风儿我是沙。”
几米开外,数名记者手持录音笔,围着永定河管理处副主任刘金书,听他兴致高昂地介绍:“我们将进一步加大钓鱼平台、亲水平台设施的建设,增加鸟类观测平台。永定河中堤计划于年内开放,市民可以沿着亲水步道漫步,欣赏永定河河岸风光。”
经过400 公里长途跋涉后,黄河与永定河实现历史性“握手”。
这是6月13日,由北京市水务局组织的永定河春季补水媒体采访活动中的一个场景,展现的是这条大河重焕生机的巨大命运转折,以及建设者们的心绪起伏。
2022年,永定河水流将实现“连山通海”,且维持流动不少于100天。山,指的是永定河源头山西宁武县管涔山;海,指的是永定河最终奔涌而入的渤海。
作为海河流域的最大支流,永定河有着300万年历史,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五省份,也是北京这座千年古都的“母亲河”。
为了这条大河再度奔涌,从中央到地方,都付出了巨大的艰辛与努力。这是中国探索流域治理新路径的实践之旅。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曾红极一时的歌曲《当》中,河水不再流与山峰没有棱角并列,表达的是两种情形的极端罕见。
永定河曾多年没有流淌。
54岁的马军是环保组织北京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他从小生活在北京市海淀区,离家不远便是永定河引水渠。小时候,他在水渠里摸鱼、抓虾,还学会了游泳。后来眼看着这条河逐渐干涸,“大部分年份,除非雨季发洪水,就没见过这条河里有流动的水”。
“河流,河流,有水才能流,流动是河的生命力,否则就成了一潭死水。”北京市环保局退休水环境专家王建对《瞭望东方周刊》说,永定河生态是他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研究对象。
胡玉海说:“水是河的魂。”
但永定河“失魂”已久。
“永定河,出西山,碧水环绕北京湾。”其实,历史上的永定河中上游地区雨量丰沛,它曾有过黑水河、浑河、无定河等名字,便和其河水浑浊、洪灾频发有关。清康熙七年(1668年)七月,连日大雨,水流冲开永定河大堤,涌进京城。时人彭孙贻著《客舍偶闻》中记述:宣武门一带水深五尺,洪水漫过城壕,淹没桥梁,水声如雷,水势似泻。20世纪50年代修建的官厅水库,是新中国建设的第一座大型水库,当时最主要目的就是解除永定河下游的洪涝灾害。
20世纪80年代后,永定河流域连续干旱,水资源日益紧张。国家发改委2017年公布的资料显示:近十年来,永定河主要河段年均干涸121天,年均断流316天……下游平原河道1996年后完全断流;进入21世纪,河口入海水量较多年平均量锐减了97.5%。
“我们应该还永定河本来面目,让它常年自由自在地奔流不息。” 提出“北京母亲河”概念的北京地理学会副理事长朱祖希曾这样疾呼,“只有恢复它作为一条自然河流的生态状况,已经被破坏的生态环境才能得以修复。否则,其他一切都是空谈。”
永定河治理前河道断流时的景象
2021年7月8日,河北省怀来县官厅水库国家湿地公园景色
将永定河逐步恢复成流动的河、绿色的河、清洁的河、安全的河,这是2016年底国家对于永定河治理指出的明确方向与目标。四个目标的核心是水生态,而“流动”是基础,因此被排在首位。
要流动,首先得有水。
“资源性缺水是永定河最大的特点,也是它的软肋。”永定河流域投资公司董事长孙国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国内几乎没有比永定河流域更缺水的流域了。”
永定河全长747公里,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等五省份共51个县市,流域面积4.7万平方公里。沿线的北京、天津、张家口、大同、朔州等地,自古都是人口聚集区,商业活动繁荣,生产生活需水量大。
据统计,2001年—2014年永定河山区平均水资源总量为21.02亿立方米,年均供水总量达到20.32亿立方米,水资源开发利用率高达97%。
仅北京一城,一年的需水量就高达30亿立方米。
“截至目前,永定河流域自身的水是无法满足流域人口需求的。别说奔涌,连基本使用都不够。”孙国升说,“其必须得到國家水资源战略的支撑。”
无水难题如何破?开源节流。
农业是永定河流域的用水大户,也是主要节水对象。在官厅水库上游用水中,农业用水占比66%。2019年,水利部提出,有序推动永定河流域上游农业节水1.41亿立方米。
孙国升介绍,2021年农业灌溉引水量已较2019年减少0.43亿立方米,农业节水成效已初显,目前仍在大力推进中。
相比节流,开源更具分量。
一方面,从外部“调”。在国家的战略统筹下,在兄弟省市的支援下,黄河、长江联手补水永定河:
2019年,通过山西、内蒙古交界处的万家寨水利枢纽引1.9亿立方米黄河水,经过400公里长途跋涉进入永定河,其中1亿立方米用于沿线自然生态,9000万立方米到达官厅水库后再向下游河道补水——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与北京的母亲河永定河实现历史性“握手”。
2021年,通过南水北调中线工程,8636万立方米长江水首次汇入永定河。它们从近1300公里外的湖北丹江口水库奔波而来,仅南水北调干渠部分,就途经铁路交叉工程51座、倒虹吸工程102座、渡槽工程27座、公路交叉建筑物1237座……这一年,永定河实现自1995年以来的首次全线通水。
另一方面,本流域内“筹”。5年前,在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统筹调度下,北京市同山西、河北、天津实施流域水资源优化配置和生态水量统一调度,官厅水库上游的多座大型水库开闸放水,补水永定河。
再生水是“开源”中颇为独特的一部分:2021年,一条长33.4公里的管道从北京小红门再生水厂被敷设接入永定河,当年就为永定河生态补水3317万立方米。凭借北京近十年来快速提升污水处理能力,再生水已成为城市稳定的第二水源。
4月1日,永定河启动2022年度春季生态补水;5月12日8时,水头到达天津屈家店枢纽——永定河河道再次全线贯通。6月15日,本年度春季补水完成。
刘金书介绍,本次补水,通过官厅水库及下游各水源累计向永定河平原段生态补水2.8亿立方米;其中,官厅水库补水2.55亿立方米,斋堂水库补水437万立方米,小红门再生水厂补水1105万立方米,南水北调中线工程补水933万立方米。
在官厅水系水源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裁撤34年后,为将永定河恢复成流动的河、绿色的河、清洁的河、安全的河,跨部门、跨地区的流域治理协调机构再度诞生。
根据海河水利委员会的调度规划,2022年计划引2.35亿立方米黄河水输往官厅水库。
2017年以来,通过不断强化流域生态水量统一调度,实现了当地水、再生水、引黄水和引江水“四水统筹”,以及官厅、册田、友谊、东榆林、洋河、镇子梁和壶流河水库“七库联调”,永定河累计获得生态补水21.5亿立方米。这相当于1075个北京昆明湖的水量。
马军说,看着多年干涸的永定河重现河水浩荡的盛况,看着沿岸市民乐享绿色生态,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一则欣慰,二则感慨:“我们要意识到背后付出的巨大努力。永定河全线流淌非常不易,要倍加珍惜。”
朱祖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永定河官厅水库以上的流域面积约占全流域面积的80%以上,但年均降雨量仅400毫米,且多集中于7、8月份,山高坡陡,径流流失严重。只有从全局出发,把流域外调水与流域截流结合起来,统一管理、调配水资源才是必由之路。
为了大河再度奔涌,背后所付出的巨大艰辛,水务工作者、建设者们心中最为有数。
永定河沿线各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利益诉求也不尽相同,各地都十分缺水,当水资源紧缺时,难免出现矛盾冲突。
“在很长时间里,各级政府对永定河非常关注,也在持续治理,但仍改变不了局部改善、总体恶化的现象。”孙国升坦承。
许多治理工程令本地得到一时福利,但永定河河道里流动的水却越来越少,整体生态呈不断恶化之势。
破局的关键,在于树立全流域一盘棋意识,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机构协调统筹。
王建对此深有体会。官厅水系水源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是成立于1971年的高规格水源保护机构。当年,官厅水库发生严重污染的“死鱼”事件,由中央13个部委和京津冀晋蒙联合组成领导小组并设办公室,核心使命是治污。王建当时就在领导小组办公室工作。
用生态办法解决生态问题,永定河沿线城市各有侧重。
领导小组成立后,经过治理,污染势头得到遏制,到1980年前后官厅水库及周边水体已经接近二类水标准。但由于各种原因,领导小组及办公室于1983年被裁撤。
之后,永定河水质不断恶化,常年处于五类和劣五类,官厅水库也在1997年被迫退出城市生活饮用水系。
另一方面,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由于气候连年干旱,降水稀少,为截取地表径流,各地不断“圈水”,永定河中上游修了275座水库。
“流域的整体性、环境的多样性、关系的有机性和发展的持续性,这是流域管理的四个特性,不能忽视。”王建说,“一条河应该有一个整体目标,而一个强有力的机构既是实现该目标的措施,也是保证。 ”
在官厅水系水源保护领导小组办公室裁撤34年后,为了将永定河恢复成流动的河、绿色的河、清洁的河、安全的河,跨部门、跨地区的流域治理协调机构再度诞生。2017年3月,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部省协调领导小组(以下简称为“新领导小组”)正式成立,国家发改委、水利部、国家林业局(后更名为国家林草局)、京津冀晋四省市人民政府及国家开发银行、中国交通建设集团共同参与组建。
新领导小组的使命很明确:通过制定年度工作要点、加强沟通协调、严格监督检查,破解跨省域、协调难等治理难题。
“永定河之所以能通水,能形成好的治理效果,关键是有了一体化治理的机制。”孙国升说。
新领导小组与当年的官厅水系水源保护领导小组均为行政指挥部性质,但这次还有个新的大动作,使得中国在流域治理方面,往前迈出了新的一步:这就是2018年组建的永定河流域投资有限公司。
2021年4月24日,位于山西省朔州市平鲁区白堂乡的万家寨引黄工程北干线1号隧洞开闸放水,黄河水将经七里河注入桑干河、永定河(王飞航/ 摄)
北京永定河峡谷
公司由京、津、冀、晋四省市人民政府和中国交通建设集团共同出资并主管,各方股东出资比例分别为35%、5%、15%、15%和30%,参照北京市属一级企业管理,南水北调北京办原主任孙国升为公司董事长。
“这是为了治理永定河而拉出来的一支专门队伍。”孙国升说,“说白了,我们就是永定河的职业河工。”
这支队伍的职责是,基于四省市签订的战略合作,从投资、建设、运行、管理各环节,全生命周期负责永定河生态治理,以投资主体一体化带动流域治理一体化。
目前,该公司拥有500多名员工、15个部门,并设有北京、天津、张家口、廊坊、大同、朔州6家分公司,近20家子公司和3只基金。
孙国升表示,行政指挥部能够较为有效地解决流域分割治理的问题,但因治理主体虚化,无法完美解决可持续投入的问题。通过成立专门公司进行投建管运一体化,就可真正做到政府、市场两手发力,保证治理要素的长期可持续投入。
他评价:“这是新中国水利工程史和流域治理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原来由中央和各省市投入的治河资金,交由公司统筹管理。但财政性资金远远不够,初步测算,永定河治理所需資金的60%需要通过市场化手段筹集。
根据《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各级政府安排了78个重点建设项目,总投资369.8亿元。截至2021年底,已开工项目56个,投资规模185.7亿元;共治理河段668公里、建设堤防328公里、疏挖河道209公里、建设巡河道路222公里。
对于新时期治河与过去的不同,王建和孙国升不约而同提到一点:当下,生态理念、生态认知高度一致。
“当年抓污染、抓生态,不像抓经济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强有力。”王建语音中透着遗憾。
今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理念,已成为全国上下高度统一的认知,这是永定河治理取得巨大成效的最深层保障。
7月8日,天津永定新河口左岸滨海湿地生态修复项目, 为迁徙鸟类提供了栖息和觅食场所
5月18日,卢沟桥拦河闸处,数十名水务工作者和多家媒体记者共同见证了一场壮观的开闸放水:18个闸口中,同时升起8个,最大下泄流量达每秒500立方米——这是卢沟桥拦河闸建成35年以来的最大过水量。
水流从闸口冲击而下,翻涌出白色的浪花,携带着巨大的势能,朝下游河道奔涌而去。
这次放水有一个学名:脉冲泄水试验。
北京市水资源调度管理事务中心副主任王俊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人工疏挖诱导分流的基础上,利用大流量下泄过程,冲刷河道、打通堵点、塑造河槽,进一步稳定永定河平原南段主槽形态,恢复河流的功能。
“以水开路”求“破”,以自然之力打通河流通道;“用水引路”求“立”,以自然之势重塑河流形态。这是北京在永定河治理中“用生态办法解决生态问题”的探索与实践。
自2017年至今,永定河共进行了5次生态补水、4次脉冲泄水试验,基本实现了湿河底、拉河槽、定河型、复生态的目标。
用生态办法解决生态问题,永定河沿线城市各有侧重。
朔州市以“浚河、控污、固堤、绿岸、增水、兴业”为目标,指导推进“清河行动”;
大同市提出围绕“水清、岸绿、景美”持续开展“清河行动”;
张家口市提出“采砂、固表、整形、筑堤、覆绿、蓄水”多管齐下,在实现“清洁的河”方面收到了良好效果;
天津市提出打造“流动、绿色、清洁、安全”的人水和谐生态纽带,增强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获得感;
……
孙国升表示,用生态的办法解决生态问题,本质是尊重水的规律,变工程治水为生态治水,“不要动不动就是钢筋混凝土工程”。
生态补水以及脉冲泄水,不仅是策略、手段,也是一门技术活儿。
由于多年断流,永定河平原段下垫面条件极差,纵断面呈锯齿状,地下水严重超采,沿线分布大大小小10多处砂坑。最大的砂坑容积高达1800万立方米,相当于9个昆明湖。仅北京段河道沿线,就有三座水库、三个水电站、多处大型拦河闸坝、跨河桥和穿河管线等设施,山峡段落差高达340米。每一次实操,都需克服重重挑战。
“以脉冲泄水试验为例,我们既要精准算水量账,保障有足够水量和强度完成试验,还要精细算成本账,充分考虑沿河人员和工程安全。每一条调度指令都是经过反复讨论和验算后形成的。”王俊文说。
刘金书介绍,本次春季补水期间,永定河管理处24小时值班值守,脉冲补水期间实行一小时一报,重要时刻、重点节点随时加报,確保精细化调度。卢沟桥机闸24小时待命,随时根据水情和指令调整闸门开度,共计调闸68次。此外,共计出动巡查12648人次,劝离涉河危险行为12533人次,清理垃圾411立方米。
补水前与补水后的卢沟桥
始于1971年的官厅水系水源保护工作,是新中国第一项跨区域环境保护工程,在治污的同时,摸索出了许多有价值的经验,比如开展了全国第一个环境影响评价项目,以及全国最早的水质规划等。
47年后,永定河流域投资有限公司的成立作为我国流域治理模式的一次大胆创新,身上承担着新时期探索流域治理新路径,打造可复制、可推广的“永定河样本”的使命。
为解决永定河天津武清段项目的60%建设资金难题,永定河流域投资公司与天津市发改委、天津市财政局等联手开创了债券发行新模式。2021年10月,为该项目定制的政府专项债券在天津正式发行,债券总额为4.1亿元、期限为10年。这是首个津外公司在津发行政府专项债券的成功案例。
一些探索已经落地,有些探索还在路上。比如,生态文明建设如何与经济价值关联、生态产品如何换回真金白银?
“永定河从干涸到流动起来,值多少钱?怎么算?经济效益谁补偿?”孙国升表示,“虽然文件规定,地方政府要购买永定河流域公司的生态服务价值,但这还在协商摸索中。现在主要是体现永定河生态的社会效益,首先得把生态建好。”
在北京房山区和大兴区交界地带的永定河河道,曾有数家高尔夫俱乐部,被称为“高尔夫一条街”。前两年,补水期间球场被淹而歇业、俱乐部遭整改的新闻备受关注。回忆多年前看到干涸河床上的高尔夫球场密集喷灌的情景,马军至今仍感到痛心:“仅剩一点能支持沿河生态的潜流,也被拿来灌溉球场草坪,这是真正的奢侈用水。”
2020年5月13日,市民在京原漫水桥上观看流经的永定河水。5月12日,永定河北京段时隔25年实现全线通水。自4月20日起,永定河启动大规模生态补水
永定河之所以多年断流,降水不足也是重要原因。自20世纪80年代以后,北京降水量明显下降。据北京市气象局的历史资料,1956—1980年平均降水量为629.8毫米,1981—2000年为574.4毫米,2001—2008年仅为434.6毫米。
近几年,北京降水量整体提升明显,2021年更是迎来丰水年,全市平均降水量达924毫米。
6月1日,北京市气象局发布汛期预测:预计今年夏季(6~8月),北京地区降水量为450~530毫米,比常年同期(374.9毫米)偏多二至四成;海河流域降水量为400毫米左右,比常年同期偏多二成左右,永定河流域降水量偏多一至三成。
心永定,流方远——这是永定河公司宣传片的主题词。天时给力,令永定河治理圈里悄然流传着一句话:人努力,天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