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
出门前,我习惯性地对着镜子比出一个微笑,得心应手。
我已经苦练这个微笑好多天了。每晚临睡前洗漱的时候,擦完脸,站定在镜子前,一点一点地将嘴角抬起,连带着将眉眼弯下去,内心却十分紧张地盯着镜子里的面孔,它看上去快乐得让人陌生。
我没有讨人喜欢的小酒窝儿,也没有可爱的小虎牙,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更是没有必要。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嘴角扬起的角度,直到整个人的面庞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喜悦又真诚,仿佛阳光照下来一般。
练习微笑这件事我坚持了很久,一直到每次我打报告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都能刚刚好扬起笑容,将其定格在温暖的那一瞬间。因为我知道班主任的座位正对着办公室的门,每次她喊“进”的时候,都会抬头看向门这边,而我正好能卡着点在这一霎让她看到我的笑容。
诚然,我学习成绩不错,偶尔还能冲到年级第一,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好学生都能成为老师的宠儿。想要得到独一份的偏爱,或许还需要乖巧和懂事。
这就考察到一个演技派的自我修养问题了。
没有老师的自习课,能不能抑制住内心的冲动,不去加入那些吵闹的团体,拿出自己优秀的演技,独树一帜地认真学习,奋笔疾书,然后从反光的眼镜片里看到后门的老师时,适时地喊上一句:“大家安静点儿,学习了!”以此来承担起自己班长的责任。又或者是,学期末体育课任意选择上与不上的时候,拉上一众演技派带头回到教室写题,再偶尔去几次办公室问班主任一两道很简单的问题,让她知道自己回来学习了。
关上办公室门的一瞬间,习惯性微笑的我看到了班主任眼里赞许的目光,我知道,我成功了。就算整个班的人都回来写作业,那这几十个演员里的“奥斯卡影后”还是非我莫属。
可是久而久之,我开始觉得“演戏”好累。
每天出门我都要戴上自己的微笑面具,和路上并不太熟的邻居问好;拼尽全力扮演着一个好班长的角色,有同学来借作业抄,微笑着借给他;有同学总是来问问题,纵使心中再不愿意浪費自己的休息时间,也要微笑着耐心地给他讲懂;去办公室交作业本,更是要扬起酸痛的面庞才能推门而入。
我不想让大家感受到我的不乐意,因为我以为,“奥斯卡影后”就是要做到人人都喜欢才行。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花费时间做这些无聊的、并不符合初心的事情。
也许人一旦开始伪装,言不由衷就成了习惯。
我想起小的时候,走在大街上,街边有小贩举着糖葫芦树卖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上一层闪亮亮的糖衣,不断地反射太阳的光,晶莹剔透。还没吃到嘴里,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其入口的酸甜软糯。
旁边的小朋友哭着拿到了想要的冰糖葫芦。可是当我准备效仿的时候,妈妈就会开口说:“糖葫芦就这么暴露在外面,上面都是灰尘。小言最懂事了,才不会像他们一样对不对?”然后,我会虚伪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想要的冰糖葫芦越来越远。
原来我从这么小开始就学会了演戏,无师自通。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日常生活中不断违背内心的想法,演技越发纯熟。
和朋友一起去游乐园玩,两个人激动地想挑战跳楼机、雷神之锤等一系列刺激到上天的项目。朋友一股脑儿地把手里的饮料和冰激凌塞给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听她妈妈的劝阻,拉着我就要冲向排队的人群。
而就在我也满心欢喜地准备取下眼镜递给我妈时,和她对视的那一眼,凭借多年“演戏”的默契,不必等她开口,我已然心领神会。我停下取眼镜的动作,压制住心底的雀跃,乖巧地说:“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妈我不去了。”
怎么可能!
怎么会不想去呢?
可是作为一个演技派,这是我的自我修养。我要努力扮演好大人眼中那个懂事贴心的小孩儿,让他们以我为骄傲。
朋友的母亲也趁机对她说道:“还是小言懂事,你也别玩儿了。”
我看到朋友带着一丝怨气冲我走过来,满脸不甘——她很不满我的做法。
“你怎么就害怕了?”她生气又无奈。后来的游玩中,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比之前低落很多,对我的态度也并不明朗。
我突然发现,“奥斯卡影后”好像没法让人人都喜欢。
当我扮演好一个懂事的子女时,我似乎就无法演好一个忠诚的朋友。
是啊,同一场戏里,两个角色立场冲突的时候,我又怎么能把每个角色都演好,让人人都满意呢?
过去我一直以为,一个演技派的自我修养就是沉浸在角色中,沉浸在戏里。但生活不是演戏,它们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戏里可以一人分饰两个角色,可现实是只有我们一个人和生活并肩前行。
或许一个真正的“演技派”的自我修养应当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我想大胆地说出自己对糖葫芦的渴望,说出自己真的想体验一次刺激的游乐园项目,哪怕我们变成所谓的“不懂事”的小孩儿,也丝毫不会影响爸妈对自己的爱。
就算哪一天自己真的不开心,进办公室的时候不再面带微笑,也不会影响你好好学习,去到想去的地方,甚至细心的老师还会关心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常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如果真的想演好自己的这出戏,那就请你卸下面具,大胆地本色出演。